陆云铮的呼吸霎时变得急促又紊乱,在极度惊惧之下,他本能地倾尽全力殊死一搏。
掌风呼啸,裹挟着他的愤怒、恐惧与不甘,狠狠击在了顾惜枝的胸口!
砰――
如此强劲的掌力下,顾惜枝瞬间被拍飞了出去。
她的后背重重撞在了窗下,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整个人软绵绵地跌落在地。
尘埃被惊扰而起,在窗下斑驳的阳光里慌乱飞舞。
顾惜枝恍惚间抬起头来,只觉体内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刚一张嘴,一口鲜血便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鲜红的血雾与尘埃纠缠在一起,点点滴滴洒落在地。
顾惜枝下意识低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掌间。
被拍飞的瞬间,她下意识攥紧了手,簪子竟在不经意间被她拔了出来。
簪尖上还沾染着陆云铮的血,刺目的红色落在顾惜枝眼里,刺得她痴痴一笑,眼泪直流。
她艰难地看向不远处,陆云铮正用手紧紧捂着脖子。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襟和肩膀,他看起来那样害怕,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陆云铮只觉彻骨的寒意从伤口处传来,让他止不住地打着寒颤。
他死死捂着脖子上冒血的伤口,可鲜血依旧温热地渗出,和冰冷的手心形成了怪异又惊悚的反差。
每一滴血的流失,都好似带走了他的生机,他想要站起身来,却腿脚发软。
然而,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拼尽全力朝着门口爬去。
不,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明明昨夜,他才和爹约定好了,要上阵父子兵的啊......
爹......爹......
陆云铮眼眶泛泪,咬着牙爬向门口,身后拖拽出一道歪歪扭扭、触目惊心的血痕,留下了他挣扎求生的狼狈印记。
顾惜枝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陆云铮,见他越来越远,动了动唇,伴着嘴里溢出的鲜血,含含糊糊唤了声:
“云铮――”
陆云铮一心求活,耳边只剩自己的喘息声,哪里还听得到顾惜枝的声音?
更何况,哪怕他听清了,也再不可能回头了。
顾惜枝只觉视线愈发模糊,很快,她连那仅存的一点力气都消耗殆尽,脑袋无力地偏向一侧,脸颊贴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却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陆云铮正艰难地抬手拍门。
砰砰――
屋外很快传来声响,紧接着门被打开。
一道光亮猛地照进来,刺得顾惜枝下意识眯起了眼。
陆云铮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整个身子猛地往前一扑,一下子趴在了门槛上。
门外瞬间响起了太监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满是慌乱与无措。
“陆公子!”
“快来人呐!”
“御医!快请御医!”
杂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有人将陆云铮扶了起来。
顾惜枝紧盯着这一幕,呼吸越发吃力。
可奇怪的是,偏偏在这时候,顾惜枝竟浅浅弯了弯嘴角。
“也好,也好......”
她低低念着,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此刻,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周遭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可让顾惜枝自己都没想到的是,生命的最后时刻,闯进她意识里的人,竟然是沈嘉岁。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在别院,她跪在莫妈妈的尸身旁,双目无神,万念俱灰之时,沈嘉岁忽然这样问她。
她闻声仰头,瞧见沈嘉岁背着光站在她面前,神情晦暗不清。
她没应答。
这时候,沈嘉岁却忽然俯身,捡起了她掉落在地的簪子。
这根簪子是特别的。
簪头磨得很尖,是她吸取上元节那日的教训,插在发间以备不时之需的。
每个因手腕骨碎而剧痛难忍的夜晚,她都懊悔不已。
若那日她的簪子足够尖,那么划破沈嘉岁手掌时,想必已经挑断沈嘉岁的手筋了!
她以为沈嘉岁要用这根簪子了结了她,索性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片刻后,她感觉发间一重,竟是沈嘉岁替她将簪子又插了回去。
她原还想不明白,沈嘉岁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此时此刻,她懂了。
沈嘉岁分明是猜到,她不会甘心就此孤身赴死,于是给她留下了“一把刀”,一把刺向云铮的刀。
是啊,她和云铮同样有错,为何最后受死的只有她呢?
哪怕是死,云铮也该陪她一起才是!
直到拔出簪子的前一刻,她都是这般想着。
可是看着云铮的脸,想到他因为自己一声呼喊就去而复返,她最终还是......
人心啊......
顾惜枝心里隐隐闪过一丝自嘲,转瞬间却又溢出了一丝得意。
沈嘉岁,人心似海,岂能让你次次料事如神?
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你得知消息时,难掩错愕的神情了。
真不甘心啊......
我顾惜枝跌落尘埃,死得如此狼狈,而你沈嘉岁却事事如意,往后只会更是风光无限。
你真是命好。
你沈嘉岁只是比我命好罢了。
我若有你这样的出身,有一个像义父一样的亲生父亲,我只会比你更加出色!
我不会忏悔,我只是在这世间拼命挣扎向前,想把最好的一切争取到手,仅此而已!
顾惜枝反反复复这样告诉自己。
仿佛如此一来,哪怕是死,她也不会露怯,不会后悔,甚至满怀悲壮。
可不知为何.......
当冰冷与孤寂齐齐逼来,想到自己至死仍孑然一身,机关算尽,却定格在如此狼狈又绝望的姿态里,她还是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生命的烛火即将熄灭。
顾惜枝拼尽全力蜷缩起来,最后的最后,竟渴望着能有那么一丝温暖来包裹自己。
眼帘慢慢阖上。
满目的花灯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她还未缓过神来,忽而身旁有人紧紧牵住她的手,带着她穿梭在人群中,肆意奔跑。
“惜枝,吃浮圆子去!”
她闻声惊骇抬头,却瞧见沈嘉岁在漫天花灯里回头望她,脸上的笑容纯粹又灿烂。
顾惜枝呆怔住了。
心中闪过此生最后一个念头,却是再也没机会解开的困惑。
真的好奇怪啊。
她明明一点也不喜欢吃浮圆子。
她这一生,明明最厌恶的就是沈嘉岁。
可为何临死前,记忆中涌起的最温暖,偏偏是......
真是荒唐。
一念藏恶,一生行险,一世困执,至死,都是荒唐。
.......
沈嘉岁正匆匆往宫门口赶去,只因心中还惦记着一件事。
然而,方行至半途,她却突然心有所感般,缓缓勒住了缰绳。
马儿乖乖止了步,马蹄轻踏地面。
沈嘉岁跟着身子轻晃,怔忡片刻后,仰头遥望皇宫方向。
天色明净,湛蓝得如同水洗过一般。
正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第280章 两世执迷
耳边一阵轰鸣,每一滴流失的血,都将陆云铮心中的恐慌与绝望层层叠叠推至顶峰。
他拼命瞪圆了眼睛,喉咙里艰难地滚动着两个字:“救我,救我......”
声音虚弱,满是哀求。
扶着陆云铮的太监早已吓得面如土色,鲜血浸润了他的宦袍,黏腻的触感令他双腿发软。
他瘫坐在地,惊恐地看着陆云铮,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接过陆云铮,声音打着颤:“铮儿!铮儿!”
陆云铮蓦地抬眸,当瞧见自家父亲的那一刻,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能在死之前再见爹一面,真是太好了......
他哆嗦着唇,那般恐惧与无助,又夹杂着深深的悔愧,哑声道:
“爹......爹......对不住......”
“孩儿......辜负了您......娘......莫要让娘知晓,孩儿没了命.......娘承受不住的......”
陆永渚看着陆云铮这般凄惨的模样,一向坚毅的面容瞬间惨白似雪,却又强装镇定。
他伸出手,迅速且用力地捂住陆云铮的脖子。
可鲜血仍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溢出,每一滴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剜着他的心。
“御医!御医呢!”
陆永渚红着眼,朝着四周嘶喊出声。
一旁的太监终于缓过神来,颤声应道:“已经叫了,该要到了!”
比御医先一步赶到的,是沈征胜与江浔。
当瞧见陆云铮浑身是血时,沈征胜脚步蓦地一顿。
他扭头看了江浔一眼。
因为他心里清楚,江浔会医,且医术不差。
然而,江浔的目光只是在满地斑驳的血痕上停留了片刻,便毫不犹豫越过陆云铮,朝屋里走去。
沈征胜见状看了陆永渚一眼,动了动唇,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个遥远的前世,他虽只是听过,但岁岁却切身经历,也撕心裂肺过。
即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替岁岁拿主意,做决定,更别说擅自施以援手。
而修直毫无疑问,是站在岁岁那边的。
陆云铮浑身颤抖之际,余光隐约瞥见一抹绯红掠过,他本能地抬眸,却正正好好对上了沈征胜的目光。
那是厌恶与怨恨中,带着一丝复杂和犹豫,最后又被冰冷和漠然所取代。
陆云铮心头霎时一颤。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不同于他心虚地藏着掖着,或许沈嘉岁早已将前世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家人。
故而,沈世伯应该早就知晓,他就是前世害沈家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之一。
过往的罪孽,果然如影随形。
哪怕他都要死了,仍在提醒着他,他还没认错,还未忏悔。
陆云铮觉得越发冷了,他瑟缩了一下,却瞬间被宽厚的怀抱拢紧。
“云铮,爹在,莫怕,莫怕......”
泪水滴答,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陆云铮不可思议地抬眸,瞧见平日里坚毅沉稳的父亲此刻眼眶通红,眼里满是恐惧和悲痛。
“云铮,再坚持一下。”
陆永渚的声音颤抖哽咽。
他想要抱着陆云铮去寻御医,却怕路上和御医错过了,又担心陆云铮禁不得颠簸。
世间没有哪个父母,看到孩子奄奄一息还能保持冷静。
甚至此时此刻,若是能替陆云铮去死,陆永渚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陆云铮瞧见父亲的眼泪,顿感心如刀绞,追悔莫及。
可是转瞬间,他又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
他方才还在想,他重生一回究竟有何意义?
他还是毫无长进,甚至连死法,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可是此刻,他却如此满怀感激。
因为,爹还活着。
他也终于知晓,爹疼他爱他,是他一叶障目,辜负了爹的一片苦心。
够了,已经足够了。
上天肯让他重来一回,将爹救下,已是天大的恩赐。
而前世造下的孽......
这般想着,陆云铮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沈征胜。
总要赎罪的.......
他也不愿再带着这份罪孽,走到下一世去了。
陆云铮牵起一抹苦笑,却不愿在自家父亲面前点破前世今生一事。
爹一向崇拜、敬仰沈世伯,不必叫爹知晓前世的恩怨,否则,只怕爹和沈世伯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而沈世伯看起来,并未因他的所作所为迁怒于爹。
这样,就很好了。
于是陆云铮喘了口气,意有所指地说道:
“是我......是我自私自利,心比天高,卑劣狠毒......铸成大错。”
“我知错了......我确实该死......”
“以命偿还,就到此为止吧.......再没有.......再没有下辈子了......”
话至此处,陆云铮长出了一口气,脖颈剧痛的同时,却感到一阵如释重负。
早在知晓惜枝的真面目时,他已悔断肝肠。
而亲眼目睹陆家被围,感同身受之际,他也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
而今......该结束这一切。
陆永渚并未听懂陆云铮话里的深意,只是忽然感觉到,陆云铮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仿佛......大限将至。
他吓得面色惨白一片,哪怕战场上曾杀敌不眨眼,此刻却浑身颤抖,几乎丢了魂。
“铮儿!”
陆云铮悲意难忍,伸手去扯父亲的衣襟,留下最后的话来:
“爹......孩儿不孝......”
“没......没事的,上辈子......其实上辈子,孩儿与您......已经是上阵父子兵了。”
“下辈子,孩儿还来......”
“算了算了......莫要再让爹......摊上我这样的儿子。”
陆云铮难掩苦涩,疲累得几乎要睡下了。
陆永渚连连摇头,死死抱住陆云铮,疼得撕心裂肺。
不是的,不是的。
是他这个做爹的错!
是他没有将孩子教好,才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铮儿!”
“来了来了――”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两位御医背着医箱匆匆跑来,其中一人正是与江浔一同入诏狱救蔺老的张御医。
陆永渚灰败的脸上蓦地生出一丝光亮来,在御医蹲下之前,已颤声开口:
“两位大人,一定要救下我儿!”
两位御医不敢怠慢,急忙来看陆云铮的伤口。
陆云铮感觉到自己被轻而又轻地放了下来,他仰躺着,视野里出现了一片明净天色。
手脚越发冰凉,甚至开始麻痹。
陆云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坚持到御医前来。
毕竟上一世,沈嘉岁手起簪落,他只来得及挥手刺出一剑,就彻底没了气息。
他方才......也挥出了一掌。
不必想都知道,屋里的人定早就没了气息。
两世纠缠,最后落个同归于尽,孽缘终了,也罢......也罢......
失血太多,陆云铮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耳畔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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