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淮也跟着落泪,二人哭完才断断续续说起在陇宁的事。
君卿把自己如何发现刘从异动,如何逃脱,如何委身将军府,如何暗中推动陆彻查案,如何偷了金印跑出来一并说了,唯独没说自己与陆彻的那些纠缠。
看着兄长摇晃灯光下俊美的脸庞,闻着那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气,君卿终于安定下来,十足的安全感把她包围,此时此刻,才是真的回了家。
君淮越听眉头越紧,陆彻这人......
虽然君卿没说,但是君淮看着眼前妹妹梨花带雨的伤心还有君卿自长大以后越来越艳丽的容貌陷入了沉思。
陆彻这人......妹妹在他府上住了这么久,听闻这期间陆彻还写信回京退了宇文家婚事,这事闹得陆府乱糟糟了几日,自己也有些耳闻。
都是男人,君淮隐约知道了点什么,但是妹妹不说,便是对陆彻无意,那他也没提起。
二人一路说着,很快来到公主府,未出嫁的公主本不该分府别住,但是君卿先前被赐和亲,这座公主府便也跟着赏赐下来。
君卿喜欢住在府中,这里清净,不必随便走两步就看见讨厌的人,也不必和谁说话都斟酌着,小心着。
晚饭间,君淮提起陆彻在西北捷报频传,先是打下乌颌西南一处部落,亲手砍下首领头颅加急献入京城,军心大振。
后是一路向西北深入,接连拿下五座城池,此刻估摸着正与主城周旋。不过月余,竟有如此战绩,不愧是少年英雄。
君卿听着,也很高兴,虽然心里仍骂了几句疯狗,但是由衷的希望陆彻平安归来,这样英勇的将士,是百姓福祉。
君淮见君卿脸上波澜不惊,便顺着陆彻说起京中局势。
“陆彻这次凯旋回京,估摸着短时间内不能再出京了。”
君卿点头道:“他战功赫赫,已经引起皇帝忌惮,若他还算聪明,应该会自请留京。”
君淮道:“他退了宇文家亲事,想来到时候皇帝会赐他一门新的。”
君卿还是点头,道:“这是最圆滑的暗示了,若是他还听不明白,可能兄长你得出手点拨他,将军沙场征战保家卫国,万不可被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君淮见她仍波澜不惊,心中暗道陆彻未得妹妹青眼,便敞开了说:“待白将军翻案,白家世代清廉也是武将出身,白老将军退隐后,白家再无兵权,白姑娘配陆彻,正合适。”
君卿道:“陆彻手中兵权虽无鱼符不可调动,但是此人英勇非凡,军心所向,确实不好再和什么大世家联姻,配白姑娘,正好。”
君淮笑了笑道:“这位白姑娘少时与陆将军一同长大,二人算是青梅竹马,也算一桩美谈。”
君卿恍然,心道如此更妙,连连点头,心中记下来日与白姑娘详谈此事,二人又商议起白将军一案。
白将军担任右骁卫,领南衙禁军,平日里并无战乱需平,只需严守皇城,保卫皇帝安全即可,若说贪墨,那也只能从他手下那些人里贪,大理寺交了文书给皇帝亲裁,文书上写得白将军贪下属钱财贿赂,曾暗中收受黄金、字画、古玩等交易官位。
利用职务之便将富家子弟安插入禁军,甚至还有价高者得要职类似于拍卖的玩法。
这件事是由一名左监门卫名叫王续的举发,他称自己曾向白将军暗中传递前朝名家字画一副,作为换官的贿银,想换取右千牛卫一职。
右千牛卫是皇帝的近身侍卫,负责在宫中看护皇帝安全,这个职位,字画显然不够,但是王续没那么多钱,心却很大,他威胁白将军若是不如他所愿,便不惜自己入狱也要揭发白将军。
白老将军不肯,也不信王续有胆量检举,任由事态发展。
最终王续一纸诉状将白老将军告至御史台,御史台将此案交给皇帝,皇帝又交给大理寺,最终大理寺定案,皇帝批准,白老将军甚至不曾辩上一辩就被抄家入了狱。
君卿理完整件事,眉头紧锁,道:“王续何在?”
君淮摇了摇头道:“畏罪自杀。”
君卿道:“他虽有贿赂之举却未成功,且检举有功,何来畏罪?”
君淮道:“自然,此处十分牵强,我已派人暗中搜过王续家中,发现他家徒四壁,不像是能拿出字画的家境,又寻访街坊邻居,都说王续此人老实本分。”
君卿道:“这倒怪了,老实本分,却贿赂上司,家徒四壁,却拿得出前朝字画。”
君淮把文书收好,道:“或许,这桩案子的根本,并不在王续。”
君卿领会,道:“而在大理寺。”
君淮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窗前仰望一轮明月,夜间冷风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他深叹一口气道:“阿卿,大理寺已经不是曾经的大理寺了。如今他们已经是皇帝的帮凶,他们尸位素餐,与皇帝同谋,企图杀害大雍的忠心臣子。”
与皇帝同谋,此话听起来十分别扭,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所有人都是皇帝的子民,皇帝是凌驾于一切的君父,君父想杀谁,怎么能说是谋杀呢?
君卿在皇帝手中死里逃生,她是皇帝谋杀未遂的棋子,而此刻,白老将军是皇帝轻轻执起随意丢下的下一颗棋子。
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皇权。他要这世上最集中的权力,也要这世上最纯粹的掌控,为此,他愿意付出无数无辜之人的骨血。
君卿站起身,关上窗,掩住一轮月,室内灯火才更显通明。
她道:“兄长,阴晴圆缺全靠天意,而星火相传可成燎原之势。大理寺卿一职,必须换成我们的人。”
或者说,必须换成公正的人。
君淮道:“你可有中意人选?”换大理寺卿需要费一番手段,必须挑选一个万无一失的人。
君卿摇头,朝中大小官员盘根错节,不可随意启用,若要挑一个能胜任且能保持初心的官员,难上加难。
君淮吟了一首诗,又道:“去岁新科状元,文澜,你觉得如何?”
君卿轻咳几声,君淮方才吟的正是文澜的诗,他在元日朝会上听闻长策公主西行始末,当场同饮三杯后挥笔而就,用词磅礴有力,把君卿夸得如天神下凡,当天皇帝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第24章 问公主安 明深自离清清,孤枕难眠,食……
君卿想了片刻很中肯说道:“文澜此人才华横溢,刚正不阿,但是判案能力有待认证。文家作为百年世家大族,虽对皇权有忌惮,却不受挟制。”
想到往日春宴上,文澜一袭青衫,身姿挺拔却也有些单薄,是个典型的文人,大理寺卿一职不止需要才华,还需要些胆量,不知文澜能否胜任。
君淮道:“此事不急于一时,我们暗中查探此事,皇帝并不知晓,明日我会让谏官上奏为白老将军求情,等白老将军出狱,我们再慢慢琢磨这桩案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下白老将军性命,若是为了追求极致的真相而罔顾人命,那便是本末倒置。白老将军必须平安出狱,今后的翻案才有意义。
夜深人静,君淮低调乘上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离开公主府。
君卿本想着见见白姑娘,却听踏雪来禀报:“白姑娘不到亥时就睡了。”
君卿无奈笑了笑道:“白姑娘心大,我本想着今日我回府,她会想见我一面。”
踏雪道:“不然......我现在去把白姑娘叫起来?”
君卿摇摇头,“不必,她突遭巨变,家道中落,想必心神损耗,如今能早早睡了休息,实在难得,别打扰了。”
说着,扶着逐云站了起来,道:“我也早些睡了。”
几人侍奉着君卿沐浴洗漱,一番折腾已是下半夜,好在君卿自从离了陆彻,睡眠极好,虽睡得晚醒得早,却不感疲惫。
临京清晨,薄雪洒下,枝头垂坠着几枚侥幸挺过寒冬的熟透了的果子,正被鸟儿分食。
君卿拥着手炉,纤长的手指翻开一册兵书,细细读起来,落雪无声,暗香萦绕,逐云踏雪并着竹喧在外间烤火。
忽听帘子翻动,是元一进来,他抖落身上残雪,脸上因为室内热浪而忽而被烘得有些透红,比起往日一身黑衣行于幽暗的苍白暗卫,如今的元一像是被染上了些红尘颜色。
竹喧抬起头道:“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往日元一午后会来君卿这里传送密信、军情等,今日清晨便来了。
元一烤着火,脸上红色褪去,又变回原来的冷厉苍白,他撇撇嘴道:“西北有封加急密信,偏要今天早早送来,说是一刻也等不得,喏,我这不就赶紧送来了。”
竹喧一听是西北密信,道:“该不会是将军的信吧?”
元一捏紧了那信筒,自从离开陇宁,陆彻的名字就已经从公主这里淡去,他们几人也很少提起,就连大皇子,公主的亲兄,也对此避而不谈。
公主不喜陆彻,大皇子也不想撮合,他们几个丫鬟侍卫更是不愿提起那段往事,所以,陆彻这人估摸着是拍马都碰不到公主的裙边,竟敢还写信来?
元一道:“西北正打仗,加急密信怎么可能如此儿戏说些儿女情长的事?定是有军情汇报。”
竹喧心道将军这人可没有什么儿戏不儿戏的,恐怕......
但是看着元一冷下来的脸色,竹喧不敢多说,边便闭了嘴。
元一把自己烤热了才走到内室去,将信筒恭恭敬敬呈上,虽说他笃定陆彻不敢写些儿女情长的话加急送来,但是他心中也忐忑。
若是些掏心肝的话,公主会不会心动?会不会就此原谅了他那些荒唐事?会不会两人重归于好?若是这样......
陆彻凭什么?
看着君卿缓缓打开信筒,元一竟有些紧张,往日自己接到暗杀任务蹲守,蓄势待发的时候,都不曾这样紧张。
元一看见那是一封小小的信纸,写不了长篇大论诉衷肠,有些放心下来,又见公主面无表情看完,随即扔到桌旁琉璃灯下烧了个干净,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只是封军情奏报。元一心里重归平静,退了出去。
外间平静着,君卿却心中波澜起伏,陆彻此人,荒唐至极!
她本以为是什么西北紧急军情,揪着心打开却发现只有零星几字,笔触豪放张扬,桀骜不驯。
‘明深自离清清,孤枕难眠,食不知味。梦也清清,醒也清清,特问公主安。’
看着琉璃灯里化为灰烬的信纸,君卿很想把灰烬扫出来埋到院中树下才算消失个干净。
怒了一会,君卿又缓了下来,幸亏没让陆彻知道自己的闺名,不然看着他满纸卿卿,自己估计要被气死。
这厢气消了,竹喧又进来禀报,说白姑娘在门外侯着,来向公主请安。
君卿放下兵书,看着窗外飞雪,道:“快请进来,别冻着了。”
不多时,白止走了进来,这是君卿第一次认真打量白止,不像少女柔和,不像贵女端庄,倒像个江湖侠客,飒爽凌厉。
身量高且劲瘦,皮肤白,脸颊却生的锐气,不着绫罗绸缎,只穿一身窄袖束腰锦袍,颈间耳间发间不见珠宝配饰,只有一颗银耳铛坠在右耳,特立独行,独树一帜。
白止上前见礼,右手压左手捧于胸前,屈膝低头,道:“公主殿下万福。”
是规规矩矩的贵女礼仪,但是被白止做出来,却有种侠客相逢,道声阁下别来无恙的江湖之感。
君卿道:“不必多礼,竹喧,看座。”
看着白止捧起逐云递来的热茶,双腿微分坐在玫瑰椅上,君卿心道,难怪白家姑娘落入奴籍,不少富家公子哥争相出银子买,这般特立独行的作风,这般英姿飒爽,京城里找不出第二个女子了吧。
幸亏皇兄大手一挥,砸了八十两黄金才把白姑娘的身契安稳买下来,否则白姑娘落入那些腌臜手中,不知会怎样。
因为刚被陆彻气得昏头,此刻君卿没心思先说别的,直入主题,先把昨晚谋划的事问了。
她道:“听说白姑娘与陆将军是青梅竹马。”
白止一口热茶还没喝下去就被呛到,咳嗽着又觉得失礼,看着眼前花一样的公主,不敢咳嗽,憋的脸通红。
君卿见此状,暗道果真是青梅竹马,没想到白止这样飒爽的性情,竟也有脸红的时候。
白止看着眼前公主若有所思的点头,急得使劲咳嗽了几声,终于把茶水咳出来,接过竹喧递来的帕子随便擦了几下嘴,赶紧开口。
白止道:“殿下误会了!我与陆彻不熟。”
君卿疑惑道:“哦?”
白止道:“陆彻这人傲得很,从小钻林子打鸟跑马,府里面乱窜上房揭瓦,看不上我体弱多病,不爱和我玩,等再大一点,他就进军营打仗去了,我与他没什么交集。”
君卿没想到陆彻这人小时候这么......无礼,细细想来,陆彻这人不守礼法,桀骜不驯,竟然都有迹可循。
君卿道:“白姑娘英姿飒爽,陆将军也是英勇,你俩二人其实般配。”
白止赶紧摇头,右耳上的耳铛颤抖摇晃,她道:“我知道陆彻打完乌颌回京需要成婚安定在京中,以保全他陆家,但是我无心情爱,更不想和陆彻过日子,还请殿下另选他人。”
君卿道:“你倒是通透,竟被你猜了个十成。”
看着白止着急的模样,君卿竟从她身上看出来了点娇俏,是不同于她身上那股凌厉劲的生机。
君卿道:“你放心,既然你不愿,我不会为难你。”
白止这才缓了下来。
君卿说回正事,她问道:“白老将军出事前,可有什么人找上你家?”
君卿心里隐隐有个猜想,但是没得到印证,她便不说,只问。
白止也不藏着掖着,这位公主西北之行她也有耳闻,她喜欢这位公主,有勇有谋,端庄大气,也信任她。
白止道:“皇后娘娘。”
“去年夏天开始,皇后娘娘常召我入宫作陪,虽然只是闲话家常,但是我与祖父却察觉到些不对劲。”
君卿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道:“皇后想让你做太子妃?”
白止眸光暗了暗,道:“且不说太子不学无术,昏庸无能,就说我祖父统领南衙禁军,本就不宜与皇室子弟走得太近。”
君卿心中暗笑,白姑娘直爽人,骂人也是爽利,天底下能直言太子昏庸的,也就她了,虽然失礼,但是说到自己心坎上了,实在是舒服。
君卿道:“所以,你与白老将军察觉后,便断了来往。”
白止道:“是,我称病不入宫,祖父也再次提出辞官归隐,其实就是怕引火烧身,但是皇帝不允。”
君卿叹了口气,道:“所以太子在外勾结乌颌不成,在内拉拢白家无果,一怒之下落井下石,构陷白老将军,手段虽然拙劣,但是正合皇帝心意。”
白止落寞道:“白家家风清正,断不可能出现贪墨这种事,我祖父他一生戎马,老来落得一身病,竟还要遭此劫难。”
说着,白止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落泪下来,君卿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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