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镇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而后难以自持地沉下手去。
窗棂处透进来的晚风吹起轻纱制成的轻薄床帘,身形壮硕的男郎侧躺在床榻之上,那床腿不知怎的摇晃起来,夹杂着男郎沉闷而米.且重的喘声,时不时地又传出低声唤人的音调。
意乱情迷间,陆镇的意志都变得薄弱起来,直面内心的真实想法:想见她,想要她,想与她在一处,那仅剩的一次根本不足以让他厌倦她、放开她。
“沈沅槿...”陆镇忘情地喊出女郎的名字,沉着声调嘶吼一声,而后大口吐着浊气。
褥子沾湿大片,手上也有,陆镇在军中糙惯了,身侧没有爱干净的女郎拘束着他,无甚顾忌,自然不做理会,不多时便阖目睡去。
翌日五更,陆镇起身后,唤来内侍进殿伺候,以赤金冠束发,身着绛紫色圆领广袖朝服,乘撵去宣政殿早朝。
明堂上,户部侍郎吴沣奏明州一带盐政税收有作假之嫌,陆渊闻此消息,即刻命两殿司指挥使田茂奉旨前往查探。
当日散朝后,陆镇往太极殿面见陆渊。
父子二人于殿中谈过政事,陆渊问及他与沈沅槿的事。
“时漾。”陆渊难得一回唤陆镇的小字,语气里添了三分不常有的慈爱,“自元日过后,沈丽妃的内侄女已许久未再进宫,丽妃和你阿妹都很记挂她。依朕看,你若对那沈氏女有意,何妨将人纳入东宫,无需大张旗鼓,只给个昭训、承徽的位份即可。”
为着那位沈丽妃,他那一贯心狠无情的阿耶竟能同他道出这样的话来,竟像是不甚在意太子纳从前的侄媳为妾之事传扬出去,京中宗室世家、平民百姓会如何编排皇室了。
沈沅槿与陆昀和离乃是他一手促成,何况他又占了她的身子,为给她名分,遭受指摘无可厚非,他认。
然而陆渊让他纳沈沅槿为妾,并非出于对他的疼爱,而是为了方便沈丽妃和陆绥能够时时见到沈沅槿;陆渊仅仅为了能让沈丽妃开心,竟可做到不顾皇家颜面,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倘若沈沅槿不是沈丽妃的内侄女,身为东宫太子的长子欲要纳二嫁之身的侄媳为妾,凭陆渊的脾性,为免皇室蒙羞,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也不无可能。
他的这位好阿耶,对他的阿娘无情,对如今的崔氏无情,却唯独对一个二嫁的妇人动了真情,唯恐她和他们的女儿有半分不顺心;而他作为陆渊的嫡长子,现下竟也对一嫁过人的妇人上了心……
如此看来,他们父子,不独在性情和行兵打仗上共通之处,于此事上,更是出奇的相似。倒也不怪乎,世人常言他是陆渊的几个儿子里,最像他的。
当真要背弃誓约,强纳她吗?陆镇心中挣扎矛盾,万分纠结。
他是一人之下的东宫太子,想要什么样的绝代佳人没有?天底下不知有多少未曾嫁过人、比她年纪轻的女郎愿当他的良娣,可她却那般果断决绝地拒绝了他两回,他该食言,抛下脸面,做一个卑鄙小人强迫于她吗?
天平的两端是私欲和理智,陆镇一时间实在很难抉择,哪怕陆渊也支持他将沈沅槿纳入东宫,他亦无法下定决心。
“非是某不愿,实乃此女高洁性烈,不愿与人为妾。”陆镇剑眉折起,如实告知陆渊。
不愿与人为妾,多么耳熟的一句话。几乎只在顷刻间,便将陆渊的思绪拉回到多年前的汴州。
他与沈蕴姝的头一次,并不是发生在回京后的梁王府,而是在汴州的沈府里。也正因如此,多年来,他每每想起那日的情形,总是愿意格外多纵容和疼惜她些。
原来这世上,不独父子之间会有相似之处,姑母和侄女亦会有。
即便不愿又能如何呢?她的姑母如今还不是成了他的女人,与他生儿育女,身和心皆是独属于他一人的。
陆渊抚了抚掌,笑陆镇年轻。
既是亲眼看上的女郎,若是不能弄到手里好生受用,心里始终都会扎着一根刺;与其让那根刺生生刺到自己心痒难耐、夜不能寐后再出手,不若从一开始就使出雷霆手段让其认命,成为自己的掌中之物。
“扎进心里的刺,又岂是那样容易拔除的。时漾若不能让自己得偿所愿,那根刺便会始终伴随着你,越陷越深。”陆渊点拨完,旋即抬手轻拍陆镇的肩,令他退下。
越陷越深。呵,他又岂会是那等一味沉湎于女色、因女色而乱了心智的庸人。
对于陆渊的话,陆镇有些不以为意,甚至无法理解像他阿耶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也会因为一个妇人屡次让情感占了上风。
“阿耶早些歇息,某先告退。”陆镇抱拳行过礼后,脚下无声地退了出去。
陆镇一路归至东宫,先往左右春坊各走一遭,待安排好宫中事务,回少阳院用晚膳,叫心腹收了几套常服放进包袱里,便往御花园里闲步消食。
明日便是正月廿五,惊蛰日,届时雷鸣虫醒,冬去春来。
园子里有不少花树打了花苞,水边的迎春甚至零零星星地开出些黄灿灿的花朵,即便是在黄昏的微光下,亦能现出勃勃生机。
陆镇赏景徐行,躁动的心却是一刻也没静下来过。
“妾遥祝殿下一路平安”。多么简短敷衍的一句话。他不日便要离京数十日,她却吝啬地不肯道出一句他想听的话来哄哄他。
广袖下的两手紧握成拳,面色亦算不得好看。陆镇又行百余步,转弯步入一处花圃。
道路两旁的花圃里植了牡丹、绣球、芍药和山茶等花卉,旁的花尚还只是抽出了绿色的嫩芽,独那山茶花色浓烈,大朵大朵地开在枝头,泥上不见半朵花瓣,约莫刚开没多少天。
陆镇在那片山茶花海前驻足停留,脑海里猝不及防地浮现那日在灞桥,陆昀为沈沅槿簪花的场景。
那一日,她不但任由陆昀与她亲昵,甚至还送了荷包给他...
胸口气闷,陆镇无法抑制地泛起了酸意,无处发泄妒火,只螺丝拳头照着路边的桃树重重砸了几下,而后径直朝尚服局走去。
陆镇面颊阴沉,尚服局的女史远远瞧见他,忙不迭去寻尚服前来迎接。
姚尚服和司宝、司衣等人匆匆而来,下拜行礼过后,请陆镇入内安坐,命人奉茶。
“不知殿下亲自前来,可是对今春的服制有何要求?”立在下面的姚尚服恭敬问道。
陆镇摇头,调整好情绪,旋即缓了缓面色,语气如常地道:“去岁岁末,你们制的女郎衣物很好,只照着那尺码新制四套春裙,两套藕荷,两套天青,两种颜色齐胸、齐腰各一套。另外再制两条诃子,无需绣什么特别的图案,穿着柔软舒适就好。”
太子殿下在外面养了女郎,时常在宫门落钥前出宫,这在宫中早已不是秘密,从今日殿下交代的事来看,约莫尚还只有那一位,且还宠爱得紧,否则又怎会细心到连诃子都要舒适为主的,而非是在布料上绣一些更能激起男郎兴致的图案。
姚尚服恭敬应下,便见上头端坐的太子殿下指了指冯司宝,令她再制一支山茶花钗,金凤步摇,花树钿头。
话音落下,女史奉茶入内,还未送到陆镇手里,他便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众人忙又将人送到尚服局外。
太子殿下待人素来高高在上,冷淡异常,却不知在那位被他金屋藏娇的女郎面前会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冯司宝暗暗想着,敛目低眉,越发重视这桩差事。
陆镇回到东宫时,天已麻麻黑了,各处宫门将要下钥。
他方行至少阳院,便有内侍迎上前,行过礼后随他进殿,问及明早出行的事宜。
彼时,窗外昏暗一片,宫娥正拿火折子点灯笼,陆镇漫不经心地答了两句,拔出架子上的玄铁剑奔出门 ,在庭中练起剑法来。
殿下约莫是有心事,每一次出剑瞧上去都比先前凌厉许多,活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
张内侍手持拂尘立在檐下看了一会儿,正猜他会是为了何事如此,就听叮当一声,整把剑脱手而飞,直直撞向高墙,生生在上面击出一道裂缝,而后坠落于地。
“备马,明早让人在别院侯着。”陆镇沉声撂下一句话,往殿内去擦身更衣。
陆镇换一身玄青色翻领常服,按辔上马,疾驰出去,赶在下钥前出了宫门。
常乐坊。
屋内燃着灯轮,沈沅槿另外点亮一盏烛台放在小几上,屈膝坐定后,尽量坐直身子,继续完成饭前搁置下的图稿。
辞楹用热水泡了决明子送进来与她吃,“娘子用了一日的眼,喝些决明子水罢。”
“谢谢。”沈沅槿扭头笑看向辞楹,抬手将其接过,放到嘴边吹了吹,饮过两口后搁下,重又执笔。
辞楹从书架上寻来未看过的话本,往沈沅槿对面的位置坐下,正要翻开细来看,忽听门外赵伍高喝一声:“什么人!”
沈沅槿心头一紧,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来不及深想,急急搁了笔,起身下床。
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的也太快,五大三粗的赵伍被陆镇轻松制住,正要大声喊来周围邻里帮忙,陆镇先他一步将他劈晕过去。
匆匆赶来的萦尘面对对方强大的气场,丝毫不怯,两手握拳,架势就要上前与人搏斗。
沈沅槿担心陆镇发现萦尘会武功,连忙拉住她,将她牢牢挡在自己身后,朝着阶下的陆镇怒斥道:“陆镇,时下已入了夜,你来我家发什么疯?!”
陆镇没有因她口中不敬的话语动气,直言不讳道:“孤想见你。”
沈沅槿被他的话哽住,好半天才注意到他脚边的赵伍,质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孤只是让他暂时昏睡一两个时辰,死不了人,也伤不着他。”
陆镇说完,伸腿将赵伍踢开些,踏上石阶走向沈沅槿,全然不把萦尘和辞楹看在眼里,上手便去抚摸沈沅槿的脸颊。
“孤想你了。”陆镇垂下头低喃一声,察觉到沈沅槿身后的婢女似乎对他的到来反应很大,约莫还想对他动手,遂错开些视线欲要审视于她。
沈沅槿立时紧张得不行,甚至都能隐约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声,忙掩着忧色去抵陆镇的胸膛,“陆镇,你究竟在发什么疯,打晕了我家的门子不够,还要吓晕在我家帮工的女郎不成?”
她的手又小又软,虽隔着衣料,陆镇仍能感觉到那股软意和暖意,再顾不上去瞧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与物,单手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薄唇凑到她耳畔低语:“让她们离开,孤可原谅她们的无状。”
莫说是萦尘,便换成是几个身强力壮的武林高手,大抵都不够陆镇看的。
沈沅槿毫不怀疑辞楹和萦尘若是不肯走,陆镇这只疯狗是能做出让她们像赵伍一样昏睡过去的事的。
“萦尘,他不会伤我,你和辞楹先扶赵伍去门房里躺着,而后自行回屋……”歇息二字还未说完,陆镇那厢便已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再用另只手去护沈沅槿的发顶,让她低下些头,防止她的头被门框碰到。
萦尘到底是从陈王府出来的,见证过沈沅槿与陆昀琴瑟和鸣的恩爱日子,当下眼睁睁地看着从前的临淄郡王妃竟被夫婿的皇叔轻薄,焉能不愤懑,当下脑子一热,不顾对方的东宫身份,便要追进房将人解救出来。
辞楹恐她气昏了头冲动行事,着急忙慌地合上门将人往自己屋里拉,关好门窗语后劝她道:“娘子和太子之间的事,不是凭你我能够解决的,我知道你在愤怒什么,可你若是被愤怒驱使,非但帮不到娘子,只会让娘子和你自己都受到伤害。于此事上,娘子是有苦衷的,她与太子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且耐心再等上些时日,娘子很快就要摆脱他了。我们现在最应该做得就是相信娘子,听娘子的话,只当那人从没来过此间。”
萦尘猜不出辞楹口中的苦衷是什么,但因她道出的话语情真意切,慢慢平静下来。
凭她的身手,如何能从久经沙场、健壮如虎的太子手里救出娘子,只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甚至连累到陈王府里的众多人罢了。
萦尘的眸光黯淡下来,想起尚还倒在地上的赵伍,提醒辞楹她们该去拖他回门房了。
此时此刻,陆镇正坐在罗汉床上,斜抱着沈沅槿与她交吻。
沈沅槿的后脖颈枕在他的臂上,不似站着仰头承受他的吻那般费脖子和体力。
男郎的指尖不觉间触上女郎的衣带,轻轻将其扯开,露出内里的纯色诃子,大掌隔着柔软衣料揉捏,引得怀中女郎闷哼出声。
陆镇听了那道异样的声音,畅快到脊椎发酥,顺势解去那层布料,温热的薄唇下移,吻住一边,舌尖打圈。
指节分明的大掌越发不安分,沉入裙襟之中,触上女郎的绸库。
沈沅槿眼眸氤氲,微微仰起下巴望向陆镇,唇齿间沁出的热气扑到他的脖颈和下颌上,有意向他确认一件事:“殿下今夜可是来向我讨最后一次约的?”
第45章 憋死他最好
女郎的话音落下, 陆镇指尖的动作便随之一顿,凝眸地注视着她,迟迟未曾应答。
窗外夜色渐浓, 约莫过已了戌正。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细碎的风声不时传入耳中。
陆镇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沈沅槿的身影,此刻,世间万物于他而言仿佛都不复存在了, 满心满眼都是她。
她是这样让人痴迷沉醉,仅仅五次怎够?陆镇暗自忖度着,渐渐压下那些旖旎的心思。
他该谢谢她方才提醒了他, 及时让他停了下来;若非如此, 待数十日后, 他从泉州公干归来,岂不是再无来此处寻她的理由。
陆镇在沈沅槿略带探究和疑惑的眼神中,伸手替她整了整裙衫, 抱她走到妆台前,放她在月牙凳上落座,而后往妆奁里寻来冯司宝制作的那支蔷薇金步摇。
“孤自那夜将这金步摇送与娘子后, 许久未见娘子簪过它,可是有何处制得不合娘子心意,让娘子不喜?”陆镇一面问她话, 一面躬身弯腰,十分细心地将那发簪往她的发髻上簪。
沈沅槿猜不透陆镇有此问的心思,摇头坦率道:“这步摇制得甚好,我也没有不喜, 只是瞧着太华丽了些,不大有用得上的时候。”
用不上。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如今不是郡王妃, 就无需时常佩戴华丽之物了么?
陆镇微皱了皱眉,沉目俯视镜中女郎的素面,真心实意地道:“便没了郡王妃的名头又如何,什么华丽不华丽,不过一支步摇,哪里值当娘子如此小心谨慎,何需挑时候用。娘子既夸它好,孤便叫尚服局的司宝多制些金钗送与娘子,娘子几时簪都使得。”
沈沅槿闻言,不禁暗自腹诽:她与他非亲非故,平白送她这么多东西叫怎么一回事;何况,她从陈王府离开,除去她耶娘就给她、姑母送给她的嫁妆外,陆昀还另外分了不少钱物给她。
她可不稀得拿陆镇的东西,省得履行完同他的约定后,他好以此为借口纠缠不清。
沈沅槿心中虽如此想,嘴上却是不提一字,生怕陆镇听后过度联想,疑心她还惦记着陆昀和临淄郡王妃的身份,若是因此激起陆镇作为一个男人的好胜心和占有心,依他的疯劲,怕是又要在房事上磋磨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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