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尴尬地待在迟万生的班里。迟万生的班实行军事化管理,早七晚九,一周六天半高强度学习,一周一次模拟小考,一月一次模拟大考,季辞感觉自己身在地狱。如此煎熬了三个多月,她受不了了,索性逃课逃学,为所欲为。
有一天,迟万生终于逮着了她,当着全班人的面痛骂她一天到晚在外面和小流氓谈恋爱,唱歌跳舞浪得不行,是社会的渣滓,实二的毒瘤。
她当时想,这是从何说起,她只不过和陈川在酒吧玩儿乐队而已。
然而迟万生的吼叫和辱骂还在源源不绝地输出,班上所有人都带着鄙夷和嘲笑的神情看着她。她想堵住耳朵,捂住眼睛,可是自欺欺人有什么用?。
她看到那个坐在第一排的李霄阳,考年级第一的李霄阳,迟万生最欣赏的爱徒,此时正一边瞟着她一边和他邻座的男生交头接耳,嘴上挂着令人恶心的笑意。
她想起她刚进这个班的时候,就亲耳听到李霄阳和别人议论她,说她妈大概是和校长睡过了,才把她送进这个班。又说她这种人,进这个班也没用,将来只会和她妈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带一个野种回来。
在迟万生滔滔不绝唾沫横飞的指责中,她突然站起来,脱了校服重重甩在课桌上,金属拉链打在木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迟万生一愣,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到第一排的李霄阳面前,用食指勾起了李霄阳的下巴。
刚才还洋洋自得的李霄阳,现在整个人都变得和石头一样僵硬,眼睛里布满惶恐和震惊。
季辞记得当时心底的魔鬼在作祟,她要恶作剧,要反击,要撕下这个教室里所有人的虚伪面具。她对着李霄阳的嘴唇亲了下去,李霄阳的脸一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螃蟹,浑身仿佛都要蒸腾出热气,她眼底余光注意到,李霄阳可耻地硬了。
整个火箭班教室里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混乱的惊呼和口哨。迟万生延迟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用板擦凶狠地拍击讲台,蓬出大团大团粉笔灰。
“季辞!!!你滚出去!!!滚出去!!!”
她从善如流,故意和迟万生擦身而过,火上浇油地说:“迟老师,你要不要也试试?”
一盒粉笔砸在她身上。
她抖了抖灰尘,趾高气扬地在整个班级的尖叫声中走出了教室。
最后等待她的就是从实验二中退学。
季辞笑了笑,“得了吧,李霄阳考没考好关我屁事?他的高考卷子是我做的吗?”
“要不是你分了他的心,他后面能一直魂不守舍吗!”
“这话说得,”季辞嗤笑,“你们这些男的啊,就会往女的身上甩锅。”她的目光锋利得像刀子一样,“下贱!”
迟万生张了张嘴,季辞紧接着道:“再说了,在游戏公司工作怎么了?很丢人吗?迟万生,是不是人只要没有当官发财你就全部都瞧不起啊?说什么为了学生的前途,什么都愿意做,是只为了‘有前途的学生‘才什么都愿意做吧!”
迟万生脸涨得血红,季辞却还没有说完:“我晓得了,你本来指望李霄阳给你挣个省状元的,对不对?你当老师这么多年,该拿的奖都拿了,教过的学生拿市状元、拿竞赛奖的都有了,偏偏就就差一个省状元。”
“好可惜啊,本来李霄阳有希望的,都怪我!我恨你?哪里比得上你恨我啊!这个小孩——”她指着少年,“啊哟,我晓得了,肯定也是个省状元的苗子吧!是不是?!”
迟万生吭哧了两声,抬起头坦然道:“是,他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我不能看到他就这样被耽搁了!”
“又来。”季辞嫌弃地看着迟万生,“又拿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你的私心。费这么大劲,一会儿要死这儿、一会儿下跪道歉,不都是为了你自己吗?迟万生,你真虚伪。”
“不……”迟万生似乎想要解释,却又无力地闭了嘴。他浮肿的面颊一抽一抽,目光颓唐下来。季辞盯着他的神情变化,嘲讽地一笑,朝山下走去。
“季辞。”
身后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愤怒、责备、忿恨,也没了威严,只剩下苍老。
“我得了癌症,肺癌,晚期,医生说还剩一两个月,等不到他高考了。”
季辞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良久,她说:
“那又怎样?我帮不了他。”
说完,她快步下山,像一只轻疾的螟蛉,隐入苍翠山林。
*
叶希木把迟万生搀扶到副驾驶座上坐好,系好安全带,连上呼吸机。迟万生紧闭双眼,面如金纸,虚汗涔涔。虽然走的是山北的缓坡,下山也是叶希木背下来的,这一趟还是耗尽了他的全部活力。
叶希木用纸巾擦干迟万生的汗,关上车门,神情低落地站在车边。
邢育芬在主驾驶座上打理好迟万生之后,下车走向叶希木。
叶希木愧疚道:“邢老师……”
邢育芬问:“没说成,是吗?”
叶希木摇了摇头。
邢育芬叹了口气:“我早就跟他说过,那个姑娘儿脾气爆,性格偏激,不要去触她楣头了,他不听,硬是要去。”
叶希木低声道:“要不是因为我……”
邢育芬温和地说:“不要自责。万生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让他去试一次,他死都不会瞑目。我今早还劝他就在山脚下等就行了,他说,我要是不上山,季辞一个字都不会听我讲!”
叶希木垂下了头。
邢育芬道:“好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要有压力。你要是真觉得对不住万生,就不要辜负他,好好把握这次高考,可以吗?”
叶希木偏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点了一下头。
邢育芬嘱咐完,要回主驾驶那边,叶希木忽然问:“邢老师,那个学姐……季辞,为什么是那样的性格?”
“怎么……”邢育芬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希木说:“我就是觉得很奇怪。”
邢育芬苦笑了下:“也是,见过她的都会对她好奇。在山上她是不是万生吵起来了?”
叶希木默认。
邢育芬道:“她从小没有爸爸,她妈也不管她,在外面混大的,无法无天,胆子大得很。上了二中,她妈妈请万生好好管管她——根本管不住。人其实蛮聪明的,就是任性。万生和她妈把她送出国,可能确实是把她伤到了,听说五年没有回来过。要不是这回她妈出事,她恐怕还不会回来。”
叶希木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叶希木却拒绝了:“邢老师,我骑车过来的,车就在那边。”他伸手指向山脚,邢育芬果然瞧见一辆老式二八大杠锁在一棵树下。
“哦……那好。”邢育芬犹豫着说。然而副驾的车窗突然摇下,迟万生虚弱地向叶希木抬了抬手,示意他过来。
叶希木走到窗边俯下身,“迟老师?”
迟万生喘着气道:“你、不要再去找她了,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叶希木怔了一下,答应:“好。”
迟万生突然伸出手,粗糙浮肿的手指重重抓住叶希木的胳膊:“我不相信,你发誓。”
邢育芬忍不住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让人家小孩发誓。”
叶希木举起右手:“我发誓。”
迟万生:“以学业为重,别的事情、交给我们、大人去解决。”
叶希木认真地复述了迟万生的话:“以学业为重,别的事情交给大人去解决。”
迟万生将信将疑地放开了叶希木的手臂,又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不要再、去找她,听到了吗?她就是个、混世、魔王,跟她沾上、就没好事……”
邢育芬打断他:“你闭嘴吧!净胡说八道!”她又对叶希木说:“希木,晚上去上晚自习,跟以前一样,给大家做个表率,好吗?”
叶希木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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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写这个类型的文,手很生,希望这本能复健一下。
这本最初写于2018年上半年,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久到我已经忘了之前写过什么。
现在的男女主人设都有很大变化,男主名字也改了。情节和人物关系还保留了一些,但要讲的东西和过去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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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点存稿,更六休一,总字数三十万左右。
本来很犹豫要不要发出来,但朋友说不发的话就永远在修改,永远都写不完,所以还是发啦。
很久没来晋江,变化很大,作者控制面板多了很多选项,大约还有不少新功能还有待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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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所涉及的人物、地理环境、事件等全都是编的,没有原型,但是有参考书,主要是《小镇喧嚣》和《故乡可安身》。
会涉及一点司法执法相关内容,查过一些资料,但毕竟缺乏相关经验,不可避免会有不少漏洞,若有意见建议,会十分感激。
第3章 老屋
“Bella,你什么时候回来?Valerio今天又问起你。”
“已经买好票了,后天飞上海,大后天直飞巴塞罗那。”季辞一边锁车一边接电话。砖瓦厂里的粉尘太大了,旁边还有一家水泥厂,空气中弥漫着化工产品的刺鼻气味,她只能抬起胳膊聊胜于无地挡住口鼻。“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办,Valerio对我的论文方向不满意,现在换课题肯定也来不及了。”她烦躁不安地说。
“先回来再说,最近有几次大型招聘会,里面有你想去的几家公司,别错过了。”
砖瓦厂的厂长亲自过来迎接,“季美女!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不是说好明天给你送过去的吗?”
季辞对电话里的朋友说:“我还有事,回头再跟你讲。”
她看了下表,对厂长说:“我过两天就要走,赶时间,想看看能不能今天就把水泥砂浆搬过去,把坟修了。”
厂长为难道:“我们厂子小,要什么货、什么时候送货都是提前预定,今天是小陈总专门打电话跟我说,我从另外一批货里面匀了一些出来给你。但送货的人现在调不过来,没法送啊。”
季辞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实是个私人开的很小的砖瓦厂。刚才她给陈川打电话,问哪里能弄点水泥砂浆,把季颖的坟修一下,陈川就给她安排了这家,让她不用管,明天会有人送过去给她修好。
季辞问:“我加钱,行吗?”
厂长露出了更加为难的神情:“不是钱的问题……小陈总开了口,我们就算一分钱不要都要帮您把这事办了。就是现在确实没得人……”
厂长一双手都是灰土,自己也在做工,看上去忠厚老实,不像是故意推脱的。季辞不好多勉强,只能告辞。
走出厂区,季辞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先是“美女”,然后是“美女姐姐”,叫到“姐”的时候她回过头,见是个骑着柴油三轮的年轻工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粗硬发白的工服。虽然灰头土脸,依然能看出一张脸帅气且充满野性。
他熟练地开着车和季辞并肩而行,“姐,你加多少?”
季辞停下脚步:“怎么?你可以帮忙送?”
年轻人说:“不光送,还能帮你把坟修了。”
季辞并不信任:“你会?”
年轻人不屑地一笑:“我在这个厂打工都打了快半年了,又不是什么蛮难的事。”
季辞瞅了眼他车上的砖:“你还有别的事吧?厂长能放你?”
“工作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年轻人对她的质疑有点不耐烦了,“只要你钱给够,这些事我都能给你搞定。”
“你要多少?”
年轻人伸出一根手指,小幅度地晃了晃。
“一千?”
年轻人老成地点了点头。
季辞眯了眯眼:“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谁让你着急呢?”年轻人道,朝着一旁季辞骑过来的摩托车抬了抬下巴,“我早就注意到你这个车了,本田CB1100,十几个吧,买得起这个车,一千块钱算什么?”
季辞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她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她妈常用的车在她公司名下,现在正在解散清算中。家里方便用的代步工具就这辆摩托车。她虽然会骑摩托,却对车本身没什么研究,也不知道这辆车竟然要十几万。
但这个人说得对,她赶时间,后天就要走,还有大堆事要做,她希望给季颖修复坟墓这件事能尽快做完。
她拿出手机:“那加个微信吧。”
年轻人兴奋得眼睛都亮了:“你答应了?”
季辞径直给他微信转了一千。
“我出一千五,你今天把活儿做完做好,明天我去检查,没问题的话,再转你五百。”
“我勒个……”年轻人险些飚出脏话,立即指天指地地发誓:“行!富婆姐你放心,负责今天给你弄好!”
*
叶希木骑着自行车,沿着小陈河往上游而去。
小陈河虽然名字里带一个“小”字,却丝毫不小,河深水大,刚下过暴雨,河里水位上涨,白浪滔滔。
没骑多久,来到一个群山环抱之处,一片建筑露出了它们衰败的面目。靠山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风格的砖瓦厂房,叶希木对这个地方早有耳闻,是曾经的三线工程537厂旧址。九十年代厂子迁回省城之后,这些楼房就荒废了下来,如今已经墙皮剥落,门窗朽烂,爬满了杂草野藤。
比这片厂房建筑更古老的是临河的一片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已经颓垣残壁,破败不堪。解放前货运多走水路,这里是个热闹的码头。改开之后公路交通迅速发展,河运衰落,537厂的迁移带走了这里的最后一丝人气,老街彻底凋敝,几乎无人居住。
叶希木骑着自行车在老街上转了两圈。
迟万生跟他提过,季辞家的老屋就在这里,但她不在这里住。因为不确定季辞城中的住址,也联系不上她,迟万生只能带他来季辞母亲的墓地,今天是清明节,她一定会来。
叶希木揣测着哪一个房子会是季辞的老屋,大雨把她母亲的坟墓冲塌了,她很可能还会回老屋来看看。他想要再见季辞一次,单独同她好好谈一谈。迟老师说她经常说谎,她说自己没听说过徐晓斌,会是谎言吗?抑或是面对迟老师的气话?
虽然迟老师说会再给他找别的人帮忙,他也不想轻易放过眼前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下午四点过五分,距离正式的晚自习还有三个小时,他有希望赶上。
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叶希木锁定了一座古旧的院子。这个院子不小,估摸有两进,是这条街上唯一一座连通水电线路、看上去有人居住的房屋。找到牵过来的网线之后,叶希木就更加笃定。
只是这座院子的大门从外面落了锁,显示主人还没回来。叶希木决定再等一等,他看到季辞下山后骑车往城里去了,她应该还会回来,她不可能就这样对母亲的墓地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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