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点多,叶希木已经做完一套卷子,对答案时手机跳出一条消息提醒,是同班好友翟放放在“这学上得我想”微信群里问他今天是否顺利。
叶希木和翟放放、文骁、孔子牛四个人从小学开始就是死党,高中又一块儿考上了实验二中。
在念书这件事情上,叶希木高二突然开窍,随后异军突起一骑绝尘。这并没有影响他们四个的感情,翟放放和文骁成绩差点,但也吭哧吭哧地在叶希木和孔子牛的拖拽下进了同一个尖子班。
四个人有自己的微信群,叶希木家里出事,另外三个也是最先知道的。
叶希木回复:「那个学姐说不认识徐晓斌」
翟放放很快回复:「不可能吧?其实……我回家问了我姑爹,他不是也在辰沙集团工作嘛,他说……」
但这句话打完,就迟迟没有了下文。
叶希木都能想象到翟放放冲动放话之后的后悔和吞吞吐吐。要是微信有撤回功能,翟放放肯定早就秒速撤回。
年纪最小的文骁忍不住催:「他说什么?」
翟放放:「算了……」
老大哥孔子牛开始语音骂人:「别钓了傻x」
又过了漫长的五分钟,翟放放终于发过来一条语音消息:
「他说季颖是徐晓斌的情妇!」
*
「画人画皮难画骨,你有皮没骨,要画你,画一张嘴就够了。」
一群人还来不及想清楚季辞这句话的意思,季辞已经提笔落纸。她下笔很快,线条流畅干净,笔尖从不后退。
点菜单子的纸质脆软发黄,是上个世纪机关单位淘汰下来的办公纸,铅笔也是几分钱一支的墨绿皮劣质货。但在季辞手下,纸笔都变得不重要,三两笔勾勒出了一张嘴唇的轮廓。这张嘴特意画得很大,让围观的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人们看看画,又看看束斯文,一个女孩发出一声惊呼:
“这不说都能看出来是束校长!”
束斯文不信任地抵制:“也不像啊……”
季辞没说什么,不厌其烦地一笔一笔去描画嘴唇上的细纹和阴影,让这张嘴逐渐变得立体生动。
就在季辞拿到铅笔之前,束斯文还没有想过季辞真的会画画。季辞这一晚上的表现,在他眼里就是个没什么主见、也不怎么聪明的大花瓶。
他赖着季辞画画,不过是想看季辞出丑,杀一杀这个被陈川吹上天的“江城美女”的气焰,免得她真把自己当成高不可攀的大小姐了。
然而随着这张嘴唇的素描逐渐显山露水,围观的人都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观看起来,束斯文也渐渐笑不出来了。
“真像啊!越来越像!”有人感叹。
“虽然说就画了一张嘴,但我感觉束校长的眼睛鼻子就自动长在上头了一样,我自己能脑补出来了!”
束斯文这一次说不出什么否定的话,因为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觉得像,他的嘴其实是有点歪的,但他在人前会努力控制,在镜子前练习过许多次,他知道有意的控制会让他的嘴唇看上去稍显严肃地紧抿。他其实很欣赏这种状态,因为会增添他身为校长的威仪。
而季辞竟然捕捉到了这个特征。
不过,他并不觉得季辞洞悉了他这个秘密,她只不过是掌握了类似照相机的绘画技巧罢了。
“季妹妹,”束斯文问,“为什么画我画一张嘴就够了?”
季辞低着头,笔尖划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 “你想知道?”
“当然。”
“我说话很直的,你别后悔啊。”
“我后悔什么!”束斯文慷慨地说,“君子坦荡荡,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我真说了?”
“说吧季妹妹!”束斯文以一种垂涎三尺的口吻说,“季妹妹就喜欢吊人胃口,把我们搞得心焦火燎。”
“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优势器官,狗用鼻子,猫用耳朵,鹰用眼睛。你呢,你是用嘴。”
“哦?还有这种说法?”束斯文眯起眼睛,“什么意思?季妹妹讲给我听听。”
“嗯哼!”陈川在一旁用力清了清嗓子。
束斯文道:“小陈总,你少来这套,一边儿去,让季妹妹说。”又哄季辞:“不管他的啊,你说你的。”
陈川哼了一声:“我是为你好。”
束斯文:“滚滚滚!”
季辞笔下依然没停,慢悠悠道:“你这个人,欲望很重。”她把“欲望”两个字强调得很重,顿时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束斯文目光一紧,感觉出不是什么好话了,但是他一路催着赶着让季辞说的,现在也让她闭嘴,未免太不大气。
季辞接着道:“你所有的欲望,都集中在一张嘴上,不管想要什么,都先用嘴巴去尝。”
“你喜欢吃,尤其喜欢重口味的,酸的、辣的,你是不是吃稀饭都要和豆瓣酱进去?”
束斯文没有说话,也就是默认了。
“你喜欢喝酒,更喜欢浓香型的白酒,味道轻的你都觉得没意思。”
“就这些啊?”听到这里,束斯文反而放轻松了,不以为意地呵呵一笑,手指向众人:“在座的各位都晓得,季妹妹之前没见过我,是不是小陈总告诉你的啊?”
陈川一个人被排挤在了一边,自己倒了杯啤酒慢吞吞喝,闻言反对道:“这个局本来就是临时组的,我哪里有时间跟她讲这些?再说了,哪个晓得你还要她给你画画?”
束斯文觉得有道理,点头认可,适当给季辞一些赞许:“那季妹妹确实厉害哈,有点看相算命的意思了是不是?”
几个女生听得意犹未尽,催季辞:“还有没有啊?他们屁话太多,你还没说完吧?”
季辞点点头:“没说完。”又问束斯文:“你还要听吗?”
都被架到这里了,束斯文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豪气道:“听!老君观算命都还收三十一卦呢,今天江城第一美女又给我画画又给我算命,还不收钱,这种天大的好处我到哪里找去?”
季辞道:“你喜欢钱,喜欢纸币、黄金,你喜欢用嘴亲它们,支付宝你是不是也亲过屏幕?”
众人大笑不止,束斯文理直气壮地摊手:“不是我说,在座的各位,哪个不喜欢钱?”
季辞道:“你还喜欢说,喜欢给人上课。”
束斯文大笑:“我是办学校的啊,可不得天天给别人上课吗!”
雯雯不耐烦地扒拉了他一把:“你让人家说完行不行!”
季辞道:“喜欢给小姑娘讲大道理,跟男的就要嘴上比个高下,碰到跟你较真的,你就要拉着别人喝酒,一直说到别人认输才行。”
女生们深以为然地点头,笑道:“束校长确实最喜欢给我们上课!”
束斯文辩解:“那是点拨你们,让你们人生少走一些弯路!”
女生们相视一笑,举起杯子:“太感谢束校长咯,敬我们束校长一杯!”
束斯文现在喝得有点多了,也不在乎她们杯子里装的是白酒还是雪碧,黏黏糊糊笑道:“美女们敬的酒那能不喝吗?干!”
娃娃脸男生喝多了反应慢一拍,鼓了一下掌说:“季妹妹说得对啊!我们束校长是辩论家,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束斯文故作谦虚地摆摆手:“当老师嘛,口条不行那怎么能行呢,你们说是不是?”又凑近季辞,“大美女,这回说完了没有?还有没有看出来别的?”
季辞正在画最后的部分,纸上的嘴唇厚实、肉感,稍稍张开,季辞细腻地添上口腔之中微露的牙齿和舌头,甚至没有放过牙齿上隐约可见的烟垢酒渍,以及舌头上的白苔。补完之后,场中心思敏感的人,心中都浮上清晰的感觉:是贪婪。还有一种更异样的感觉:好像猪啊!
季辞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纸笔,抬头道:“酒色财气,刚刚说了三样。”她顿了一下,围观众人不由自主地都把凳子往她这边挪了挪。
陈川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继续喝酒。
雯雯大声道:“还有一个‘色’!”
另外几个男的兴奋搓手:“快讲快讲!”
束斯文听了刚才那些,已经认定季辞就这两下子,索性点了支烟,一脸“我看你还能讲出什么花儿来”的表情等待下文。
季辞看着束斯文,道:“你喜欢用嘴去撩姑娘,说好听的话让姑娘高兴,说荤话让姑娘害羞,说难听的话让姑娘害怕,总而言之要让姑娘听你的话。”
束斯文吐出一口烟气:“你问问他们几个,再问问你陈川哥哥,哪个男的不会这几招?”
季辞并不顺他的话头,接着道:“你房事上喜欢用嘴,因为你弟弟没你嘴硬。”
“我扌喿!”束斯文顿时炸了,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跳起来,烟都丢在了地上。周围响起一片同样的声音,只是意味各不相同,有的惊诧,有的八卦吃瓜,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暗暗称爽。
“你他妈别一张嘴就瞎说!要不要我今天晚上就让你看看我硬不硬?”束斯文已经恼羞成怒,要不是季辞是个女的,他只怕已经动手了。
季辞却不气不恼,也并不害怕,慢条斯理拿了桌上一罐啤酒,勾开拉环喝了一口,眼睛毫不闪避地盯着束斯文。
束斯文却扭头回避了目光,就像害怕被她看穿更多隐私似的。他额头上的青筋已经暴起,手也颤动着,像是在忍耐揍季辞一通的冲动。他一眼看到了桌上画着他嘴唇的纸张,一把抓住,用力揉成一团,又似乎嫌不够解恨,加上一只手把这张小纸撕成了碎片。
然而,他这些行为都被其他人看得清清楚楚,反而欲盖弥彰。在座诸人都不是傻子,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真被季辞说中了。
在一片混沌而又暗含危险的气氛中,陈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站起身,带着十足的醉意摇摇晃晃走到束斯文身边,一只胳膊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往他肚子摸过去,醉醺醺道:“让老子现在就来鉴定一下!”
“扌喿!你有病吧!”束斯文大叫,挣扎起来,然而陈川人高马大,笑哈哈地把他紧紧抱住,一通乱战之后陈川举起右手,大声宣布:“老子摸到了!硬!硬得像铁杵!”
众人又都笑起来,陈川随机盯住桌上的一个女生:“雪子,你说硬不硬?”
雪子羞得大骂:“陈川你个傻D!我哪里知道!”她怒气冲冲跑过来狠狠踹了陈川一脚:“问你爸爸去啊!你爸爸晓得!”
桌上众人顿时笑成一团,连束斯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陈川被踹得跌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疼,“季辞啊!你个没良心的,拉哥哥一把啊!”
一团哄笑声中,席上的气氛又轻松快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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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梅
“季狗子你可真行啊!”陈川回头看周围没人,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嘴,“这张嘴是越来越毒了!”
季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把我喊过来,不就想掉掉他的底子吗?”
“嚯额!”陈川惊呼,“不愧是你啊季狗子,这你都看出来了。”他哥们儿似的搂住季辞,“还得是你,这么多年了,咱们还能不用说就直接打配合。”
季辞伸出拳头和他碰了一下,问:“你跟束斯文什么仇?”
陈川说:“他那个学校,用的是我们家的建材。个傻x一直赖我们的尾款不给,还说我们的货就是没有他在省城的供应商的好。”陈川用了一连串的脏字儿表达他对束斯文的恨意,“听说他还在这边祸害女学生,操,他这种人就该去坐牢。”
季辞点点头:“那是我的嘴还不够毒。”
“可以了可以了,你是真敢说。”陈川说,“你没看人家都要拿酒瓶子开你的瓢了!”
季辞乜了陈川一眼:“实话实说,有什么不敢?”
陈川把她的头往下一按,“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小心点儿,现在的江城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陈川看向黑暗中的茫茫江水,“以前的江城,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现在不好说,人杂了,你不知道水深水浅。”
陈川家的司机老覃在停车场等他们。喝了酒不能开车,陈川打电话叫一个小弟过来给季辞把摩托骑回去。
季辞本打算把车搁停车场停一夜,不想这个点儿了还麻烦别人。陈川瞪了她一眼:“有什么麻烦的?现在的小年轻,不玩到一两点想不起来睡瞌睡。”说得好像他自己已经是中老年了一样。
话音刚落,电话已经接通了,陈川说:“是你的梦中情车,来不来?”他很快挂了电话,笑眯眯对季辞说:“人一听是十几万的车,K都不唱了立马打的过来。”
老覃见季辞和陈川一起过来,乐呵呵地打招呼,亲亲热热叫季辞“吱溜儿”。
说起来,陈川一家都爱给人取小名,陈川叫她季狗子,陈川妈妈叫她“吱溜儿”。吱溜儿在江城就是知了的意思,因为季辞小时候太聒噪,陈川妈妈就给她取了这名儿,后来长辈们都这么叫。老覃1995年就跟着陈家工作了,那时候陈川父母刚开始做建材生意。所以老覃也是看着季辞长大的。
夜晚的温度降得很快,停车场这里又是穿堂风,季辞把外套拢了拢。陈川来了个电话,一边接,一边把风衣脱下来,披到季辞肩膀上。
“两个人还是这么亲热呀!真不错!”老覃欣慰地说,季辞问了覃叔和覃姨好,寒暄了两句近况。
季辞见陈川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不由得问老覃:“陈川现在这么忙呢?都快十二点了。”
老覃扬扬下巴,对陈川颇有些看自家孩子出息了的骄傲:“估计是辰沙集团的,他们有个新楼盘在建,明天我们的材料就要进场了。”
“辰沙集团?”季辞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老覃知道季辞好几年不回江城,对这些都不了解,于是解释说:“咱们江城前些年不是搞招商引资嘛,引进来好些企业,其中有一家搞矿山开发的,叫辰沙集团。这几年江白砂卖得好,他们赚了大钱,在市里拿了几块地,要做房地产。“
季辞明白了,辰沙集团是陈川的大客户。
“小陈总亲自拿下的。”老覃得意地说,“有了辰沙集团这个客户,咱们家在江城的建材市场里面,就遥遥领先了。”
季辞想起刚才饭局上有人说:江城搞建材的,有几个不认识小陈总?
陈川高考考得很一般,最后进了省城的一个二本院校。他从大二开始跟着父亲陈鸿军做生意。毕业之后,父亲和哥哥陈峰往工程建设那边拓展,江城这边的生意逐步交给了他来接手。
没回江城的五年中,季辞和陈川并没有断了联系。从视频电话中,季辞知道陈川生意做得不错,但没有想到他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行了老覃,跟外人吹吹就得了,季辞是自己人,我什么德性,她还不晓得嘛!”陈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电话过来了,站在季辞身边给她挡住迎面而来的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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