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希木看到了季辞,在水下。
水底下的一个男人抓住了她的脚腕,季辞在奋力挣扎,但因为她猝不及防地被拖下水,换气节奏被打乱,她呛了水,挣扎得非常吃力。那个男人吃了秤砣一样稳当地悬浮在水中,牢牢地固定住季辞的脚踝,无论她如何攻击他的手指、头部、眼睛,他的手都一动不动。
和戴着泳镜泳帽的季辞不同,这个人什么装备也没有,就穿着一条灰蓝色的四角短裤,周身腱子肉。
所以能看到他轻松的面皮,露着诡异的笑容,笑嘻嘻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季辞,就像在看一个玩具。
叶希木终于认出来了——
捞尸人,就是那个把敖凤的尸身从长江里捞起来的捞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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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现场(上)
溺水数十秒,血压骤升,心率失常。
溺水一到两分钟,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溺水三到四分钟,昏迷,心跳呼吸停止。
溺水四到六分钟,脑细胞不可逆损伤,死亡。
所以通常说,溺水的黄金救援时间是四分钟。
叶希木的脑海里飞快闪过这些信息。理论上说,捞尸人只需要在水里拖住受害者两分钟,令其失去意识,生还的机会就很小。即使是季辞、季颖这种水性好的,拖上四分钟也够了。
叶希木记得很清楚,捞尸人本名叫刘社九,家中父母在十几年前清明节上坟的时候,不慎引燃山火,双双葬身火海。刘社九跟随哥哥嫂子生活,哥嫂务农,他因为智力缺陷无法正常谋生,很受哥嫂嫌弃。后来他凭借着一身好水性在长江里打捞遗体挣一些钱,哥嫂才对他好了很多。他父母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作为森林公安的典型案例,所以叶希木印象深刻。江城人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刘社九的本名,都叫他“戆包”,提起他的时候,就说“那个蛮会泅水的戆包”。
但是很显然,刘社九不仅仅只会泅水。
他在水里保持几乎不动,即使和季辞对抗,身体也保持着极为松弛的状态。看他轻松自如的模样,水下潜泳的时间绝不会低于四分钟。
叶希木很快发现刘社九是个十分特殊的人,他一心一意抓着季辞,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靠近。也许他的心智就是如此单纯,只会专注于要做的事情。
叶希木从背后靠近刘社九,左手勒住他的脖子固定住自己,随即右手一拳砸在他横膈膜的位置。
横膈膜是人体最主要的呼吸肌,他这一拳下去,刘社九就再也憋不住气,也不再能在水下稳住自己,整个人向水面浮去,但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季辞的脚踝不放,叶希木勒紧刘社九的喉咙,终于迫使刘社九放开了季辞。季辞一得自由,立即浮上水面大口喘气。
刘社九不再专注于溺死季辞,叶希木顿时感受到压力。刘社九在水下极为自如,哪怕憋气节奏已乱,喉咙还被叶希木勒着,他还是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轻松从叶希木手底下脱身。
刘社九还想去抓季辞,叶希木死死拽住了他。刘社九转身看清叶希木的脸,突然对叶希木也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他故技重施,趁叶希木换气的当口,呼气而不是吸气的时刻,将他拽入水下。叶希木屏住呼吸试图摆脱刘社九,然而水下到底不比旱地,他空有一身力气却很难使上劲,反而被刘社九压制得完全没有浮出水面的机会。
眼看叶希木也陷入危险,缓过气来的季辞试图营救,然而她游了一千多米之后又在水中濒死挣扎,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刘社九没有给她任何靠近的机会。
就在这危急之际,翟放放直直潜冲过来,大力掰开刘社九抓着叶希木的手指。孔子牛把救生圈推给季辞,在刘社九踹向翟放放的时候从背后卡死刘社九的喉咙。刘社九在两人合力之下终于松开手,叶希木浮出水面换气,随即很快潜入水中,和翟放放一人拧住刘社九的一只胳膊。
在三个正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年轻男生的合力之下,刘社九挣扎了一两分钟,终于被迫进入了溺水状态。三个男生咬牙坚持,刘社九慢慢意识模糊,不再有反抗的能力。三个人用救援绳将他双手牢牢捆扎在身后,把他推出水面。
警察的救生艇终于到来,把刘社九和季辞拉上小艇,另外三个人游回岸边,筋疲力竭地躺倒在江滩上,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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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现场(下)
【备注:昨天回家太晚了困得不行,上一章后半段简直就在写大纲。删除重写了放在这一章。关键信息没什么变化,可以不看直接跳到后面】
季辞望着眼前的刘社九,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大概之前没有坐上过救生艇,对艇上的一切都像孩子一样感到新奇,就好像完全不记得刚才他试图杀死季辞一样。
他对双手被缚感到不满,不停地想要挣脱。他甚至想往水里跳,被两个民警用力按住。
“刘社九,坐好!不听话不许你回家吃饭!”民警命令他,像对小孩一样哄他,又像对小孩一样恐吓他。他们显然和刘社九打过多次交道,了解怎么应付他。
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杀了自己的母亲,杀了敖凤,又险些害死自己和叶希木。像孩童一样天真,却又拥有远超一般人的力量。他好像总是只能专注在一件事情上,关心这件事的时候,就会彻底忘记那件事。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如此残忍而又轻松地杀死一个又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关的人。
“刘社九。”季辞披着毯子,突然叫他的名字。她已经摘掉泳帽泳镜,卷曲的长发散落下来。
刘社九再一次被她吸引注意力,注视着她,突然又露出诡异的笑容。
季辞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孔,确信和那天在江水中看见的,是同一张脸。尽管那张脸经过了江水的折射和扭曲,但那个笑容太令人印象深刻,就像是一种……发现猎物的狂喜。
*
救生艇靠岸,叶希木已经等在那里,向季辞伸出手。
季辞抬头,和叶希木对视,两个人心中都生出异样的感觉,仿佛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相看彼此,都仿佛熟悉而又陌生,是一种久别重逢之后的幸甚至哉。
季辞把手放进叶希木手里,他立即紧握,给她一个托举的力,让她从艇上稳当地走下来。
孟小眉和李佳苗早已经清楚地向警察说明了情况,警察让所有人都去派出所接受问询,做笔录。
刘社九一看要上警车,又恐惧得嚎叫起来,无论如何不肯配合。季辞已经换好衣服,走过去,说:“我和他一个车吧。”
刘社九一看到季辞,竟然真的就不再叫嚷。
到了派出所,王队和胡丽娅已经在门口等待。胡丽娅拍拍季辞的肩膀,季辞忽然一阵轻松。
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的真相,终于让她给找到了。
一阵强烈的酸楚涌上来,她的鼻腔和喉咙都很疼,眼睛里也像有沙子一样在刺痛地磨损。
派出所的建筑简单空旷,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只剩下密布的云。她发不出什么声音,也流不下眼泪。一切都很干,很涩。
有些事情是无法言说的,哪怕是向身边最亲近的人,家婆、叶希木,还有过去的陈川。
是最私密的、最神秘的母女关系。相怨相憎,却又始终放不下解不开,
真正的行动是从遇见冬泳队开始的。
那时候她漫无头绪,毫无方向,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她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那就是做母亲做过的事,走母亲走过的路,认识母亲认识的人,甚至变成母亲的样子。
她放下钓钩,等一条鱼。
也许有用,也许没用,不知道要这样坚持多久,但是在没有得到结果之前就要一直坚持下去。坚持的过程中不断遭到质疑,来自别人的质疑,来自自己的质疑。在江水里看到人脸的那一次,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走火入魔。
她对胡丽娅说:“我应该早点去那个江滩游泳。”杀人犯总喜欢重回犯罪现场,刘社九也不例外。
胡丽娅道:“那可不一定。”她指指那几个正在跟着警察走进办案区的年轻人,“我已经听同事说了他们是怎么抓住刘社九的。要是没有他们,你真未必能活着回来。”
季辞看着叶希木、李佳苗他们,点点头。胡丽娅说的没错,哪怕她和叶希木两个人去,都有双双遇难的危险。她体力充足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很明显……刘社九在这时候变得聪明起来。
母亲也是在体力消耗殆尽的时候,被刘社九拉下去的吗?
那时候她该是多么的不甘心?
而敖凤……敖凤是在夜晚遇害的,他甚至看不见水下的人,只知道有一只手将他拽入水底。那种恐惧,只怕更是无以复加。
警方单独审讯刘社九,问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刘社九看到穿制服的警察,只会伸出手,不停地捻动食指和拇指。这个手势在江城使用得很广泛,是索要金钱的意思。
长江边上溺水案件多发,警方没少和刘社九打交道。刘社九帮忙打捞之后,警方都会给他支付酬金。他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警察就知道能拿钱。
王队和民警商议之后,带季辞来到刘社九的讯问室,指着季辞直截了当地问刘社九:“你为什么要淹死她?”
刘社九的反应终于有了一些不同。他指指季辞,做出一个惟妙惟肖的人死过去后翻着眼睛、嘴巴张开的表情,然后又捻了捻拇指和食指。
王队抽出一张百元人民币,指指季辞,亮出纸币,说:“淹死她,你就能拿到钱?”
刘社九两眼放光,点头。他伸手就去拿钱,王队把钱收回去,说:“她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你钱?”
刘社九愣了一下,随即像孩童一样生起气来,他先是砸桌子,叫嚷,随即做了一连串动作。他指着季辞,做出向下拽的动作,以及翻眼张嘴的表情,随即就要站起来。
站在刘社九身后的警察要按住他,王队抬手阻止,让刘社九把动作做完。
刘社九躺倒在了地上,依然做着翻眼张嘴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双目圆睁,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把在场的警察都吓了一跳。他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困惑又痛苦。
警察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几个警察相互看了一眼,王队问胡丽娅:“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胡丽娅指着季辞,对刘社九说:“你是想说,她明明已经死了,但是突然又活过来了?”
刘社九连连点头!
胡丽娅问:“那之前,是你把她拖下水淹死的吗?”
刘社九点头,又捻捻食指和拇指,食指和拇指越离越开,脸上笑逐颜开。
胡丽娅说:“你淹死了她,拿到了一大笔钱,对吗?”
刘社九笑眯眯地点头,又兴奋地比了一下钱的高度。
王队问:“这么多钱,谁给你的?”
刘社九啊啊几声,比划了一堆难以分辨的动作,王队对胡丽娅说:“先记录下来,回去分析。”
王队继续问:“你之前见过她吗?”他指指季辞。
刘社九摇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要淹死她?”
刘社九的眼睛四处搜寻一遍,指着王队的手机啊了两声。
王队举起手机:“那个人给你看了她的照片?”
刘社九点头。
“他说让你淹死她,就给你钱?”
刘社九连连点头。
“他来找了你几次?”
刘社九挠挠头,竖起两根指头。
“两次?”
刘社九不说话了,眼巴巴地看着王队手里的钱。
王队骂了一句,抽出一张十块钱的给刘社九。刘社九拿着钱看了看,还对着光照了照,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依然看着王队那张百元大钞。
王队说:“回答对了,才能继续给。”他又问一遍:“两次?”
刘社九点头,竖着两根指头,就像是在比出V字形胜利手势,向上举了举。
胡丽娅低声问王队:“他识数吗?”
王队道:“钱有的数字他都认得。”
王队继续问:“第一次是她,对不对?”
点头。
“第二次来找你,还是让你淹死她?”
刘社九摇头。王队就用手机给他看几个人的照片,“第二次是让你淹死谁?”
刘社九精确地选中了敖凤的照片。
王队和其他警察又相互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沉重还是释然。
“你淹死他了吗?”
点头。
“拿到钱了吗?”
笑眯眯地又点头,比划了出了一沓钱的厚度。
王队继续指着季辞问刘社九:“她活过来之后,那个人没来找你?”
刘社九挠挠头,又摇摇头。
王队:“那你怎么知道能拿到钱?”
刘社九为难起来,他表现出困惑和焦躁,又开始直勾勾地看着王队手里的钱。
王队知道刘社九应该回答不了这种问题,他和胡丽娅耳语了两句,胡丽娅就带着季辞走出询问室。回来的时候,季辞先进来,披散的卷发扎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王队问刘社九:“淹死她有钱拿吗?”
刘社九盯着她看了许久,辨认对他来说变得很艰难,他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
季辞走出门,再进来,这次戴了泳帽,刘社九端详片刻,点头。
她再出门,换成胡丽娅戴着泳帽进来,刘社九又摇头。
王队又询问了刘社九一些问题,才让季辞离开。他告诉季辞,他们会继续调查和刘社九联络的人到底是谁,顺藤摸瓜找出杀害季颖和敖凤的背后真凶,让季辞保持冷静,随时配合调查。
季辞走出询问室,天已经黑了,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李佳苗、孔子牛他们都已经离开,叶希木在外面等着她。两个人一起走向停车场,叶希木问:“怎么样了?”
季辞说:“继续查。”
叶希木问:“这次是徐晓斌找的他吗?”
季辞摇头:“从他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
叶希木说:“我也觉得不是。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他根本不管,只盯着你。如果是徐晓斌安排的,肯定不会让他挑这个时候对你下手。”
季辞点头:“我觉得同一个手段,徐晓斌不会用三次。”她顿了顿说,“他应该真的是把我认成我妈了,觉得把我杀了,还能再拿一遍钱。”
叶希木说:“他后面突然开始攻击我,说不定也是认错人了。”
两个人沉默地走到车旁边,季辞突然放松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堪,让叶希木开车回去。她说不回老屋了,回江都风华。她给家婆打了个电话,说今晚有点事,就住在城里,让家婆把门锁好,不用等她。家婆说知道了,又让她回来时帮她买几卷农膜,家里的已经快用完了。季辞一听就知道家婆又要搞点新种植,不由得抱怨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悠着点吗?别搞这么辛苦。”家婆说她学了点新技术,想尝试尝试。季辞无法,只能提醒她明后天都有大暴雨,让她在家休息两天,别出去晒中暑了。这种年纪热射病,又在乡下,很难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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