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难为你还记得与我问安,”姚嘉念上下扫视一圈,奇异道,“我怎么瞧着,你比之前清瘦了许多?”
自打新夫人入府,月珠的逍遥日子便一去不返,把柄在人家手里握着,日受人差遣不说还提心吊胆,谁又能过得快活。
“虽同样是主子,可有几位能如小公爷和姚姑娘一般好性呢。”言外之意,江府新夫人对她苛待。
主仆二人的视线默契交汇,姚嘉念侧过头,余光确认垂花门后无旁人,又罢了侍女的搀扶朝僻静处前移几步,连语气都比方才重加关切,“这是怎么了?有人给你委屈受?”
......
江府朱红的大门轻轻合上,门环轻撞,发出铜响,马车辘轳朝前抓地而起,车内的人居坐正中心事重重。
主仆连心,灵环知她在想什么,适时递话道:“月珠方才同咱们说了那么要紧的事儿,姑娘你怎么不开心?”
“你不是正要寻法子让那唐薏离开江府吗,想睡觉就来枕头,姑娘何不借此机会在江夫人面前告她一状,江夫人定替子休书一封将她赶出江家!”
“太阴损了。”姚嘉念一双黛眉紧蹙,对灵环的说辞颇为不满。
“姑娘你说什么?”灵环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这招太阴损了,我姚嘉念再想让她离开,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法子。”
她来江府有一段时日,月珠今日才寻了机会与她搭上话,分明是打听了江夫人对姚家这门亲还未死心才伺机而动。
月珠先是同她诉了苦,讲说唐薏脾性如何不好,如何不守礼,如何不尊长辈,又说唐薏的兄长时常夜里自角门入筠松居,一待就是一个时辰,言外之意便是唐薏不守妇道,与兄长有苟且之事。
“人人都知唐薏的身世,亦知她与那兄长没有血缘,若真如月珠所讲,唐薏兄长常入筠松居倒也可疑,可我一再追问,月珠也只是支支吾吾,显然没有真凭实据全是猜测,她这就是摆明了让我去同江夫人讲。”
好歹是官宦人家出身,这点不高明的小伎俩尚糊弄不了她。
从前便知筠松居里没什么老实人,那月珠更是心不正,姚嘉念嗤之以鼻,“多半是月珠和唐薏结了私仇,她怀恨在心,想着借我的手除掉唐薏,若是成了还可以卖我个人情。”
“可事关女子名节,话一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了,无论真假都会对人有所折伤,我才不会做那样的事。”
姚嘉念有自知之明,她非什么绝世纯良无害之辈,却也不是阴险无耻之流,有心思只图利己不构陷旁人。
她细细回味,这段日子虽未深交,可她也瞧得出那唐薏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拘小节是真,不懂礼数也不假,却也没有如月珠所言肆意苛待谁。倒是坊言将她妖魔了,真人哪有那般不堪。
不过有一条,贪财是切切实实。
自感出谋划策却碰一鼻子灰的灵环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除了这法子,如何还能让唐薏离开,姑娘总不能做妾室吧。”
姚嘉念打定了主意要与江观云重修旧缘,必得借着他未醒时嫁给他为正妻,这样她才能雪掉之前口舌。可唐薏插在中间,确是难办。
“容我再想想。”一双美眸左右转动,这会儿心有些乱。
......
距刘丰年第一次给江观云施针已近一个月,那厢全无变化,两个人先前灼火似的心也随之平复下来,这怪招怕是无用。
早时节花开起不久便是春分,当日下起小雨来,天气算不得凉,屋里的碳也终于撤下了,难得唐薏有闲情逸致坐于窗前赏雨,她料想着今日雨势不算小,姚家姑娘该是不会来了。
心思还未落定,却见竹林那头露出一把伞影,竟是灵环撑着纸伞护着姚嘉念过来。
这种天气路上泥泞难行,即便出行有车却也不方便。
近一个月下来相处二人再不似先前那般生疏,偶尔也能讲上几句话,唐薏忙于窗口招呼她一声:“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到了风雨连廊下,灵环收了伞,姚嘉念冲窗口前的人一笑。
“今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就替小公爷擦了把脸。”唐薏迎着姚嘉念,二人身份似已调转。榻上的人听了不由心生别扭,暗恨唐薏何必凡事与她通告。
论实,唐薏才是他江观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何故这般不将他放在心上,连......连争一下都不肯。
那人暗生闷气,房里两个女人并知觉不到,一入正室,姚嘉念便将灵珠遣到外面,说是与唐薏有要事相商,樱桃见此也不便留在内室,得了唐薏的首肯便也出了门去。
“你打开这个瞧瞧。”姚嘉念亲切的拉着唐薏的手坐于桌前,双手将方才灵珠捧在怀中的锦盒推到唐薏面前。
“什么啊。”唐薏顺势接过打开,只瞧里面躺了一对金灿灿牡丹金钗,直晃人眼珠,样式眼熟,与姚嘉念头上戴的那支是一样的。
对面女子指了指自己发上的,“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我这个样式,我便差匠人打了一对儿,这......是送你的。”
京中讲究一些的贵女多数时不会戴大众所见的样式,为求独特出众,往往会找手艺上乘的匠人单独设计花样。
“送我?”惊色自眼珠子里溢出来,冲了她满目的金黄,唐薏自认与姚嘉念连交情都没有,何故突来此礼。还是金子,她最爱的金子。
“正是送你的,”女子表情诚恳,不似玩笑,“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去找匠人了,这种金钗花样繁复,得精雕细琢才能活灵活现,才一拿到就给你带过来了。”
自然,她这对物什也不是白给,不过是个开胃前菜。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唐薏明白,料感这金子压手她不大敢拿,将锦盒重新扣上推到了桌中去。
“你有事儿吧?”眉目微挑,直言不讳。
这样直白倒让人措手不及,先前准备的客套话看来是又用不上了。
“不瞒你说,我的确有事,”先前月珠讲说关于新夫人的私秘,姚嘉念并没有动歪心思,反而打算从另一方面投其所好,“我与观云哥哥的过往想来你也清楚了,我与他并非是因为无情才分开的,不过是一场阴错阳差,反而是你无辜被牵连进来。”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下巴微收,巴眼望进唐薏的目光中,盼她一点即透。
懵懂的人一双杏目猛眨巴两下,“那又怎样?”
姚嘉念有些急,却仍行羊肠小路九曲十弯,“二姑娘可曾有过心上人?”
从金钗到心上人,扯得有些远,唐薏莫名,而听音的江观云一双长耳再次立了起来。
心陡然一抖,有那么一刹间,他不知廉耻的构想,或是她对自己或有那么点心思呢,不必太多,九分之一便好。
很遗憾,他盼的美事无成,清澈的二姑娘摇头,“我哪有什么心上人。你还是直说吧,绕来绕去怪累的。”
急性子听不得这旁枝乱出,催她快些点题。
话虽如此,可乍一让一个姑娘家讲出这些也非易事,终还是猛吸了一口气,定心凝神后才开口:“既然二姑娘这般干脆,我再绕弯子倒显得龌龊,实不相瞒,我想让二姑娘与观云哥哥和离。”
第十七章 五百两
“啊?”
唐薏歪头愣住,同时江观云心谷回响。
桌上的两只玉手紧紧扣在一处,指甲局促紧掐住皮肉,姚嘉念脸色发烫,如饮浓酒。
头皮有些发炸,话既开了头便得撑着讲下去,“若不是我当初不争气病的出不得家门,这婚事也不至于让父母拦下,更不至于牵连到你。如今我摆脱了家中桎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同观云哥哥终老......”
“即便他再也醒不过来,哪怕他就这么躺一辈子我也甘愿,还请二姑娘成全!”
这回唐薏算是彻彻底底听懂了,可榻上那位小公爷却懵了。
他嗅觉敏锐,预感极强,事态有些出乎意料,甚至开始要朝不可控的方向行去,素来稳重淡然的人乱了阵脚。
将全部的希望寄在唐薏身上,他想唐薏应是会拒的,应是会的......
不过是秋叶坠地的工夫,他将全部可能性都想过一遍,可无论如何搜罗都替她寻不到一个不放手的理由。
一声成全将唐薏架在了高位,按情按理她都该让,可又觉着自己哪里吃了亏,虽嫁来一场并未真正损失什么,可细数起来也未落到什么好。
“这个......”素来口齿伶俐的人也卡了壳,手不觉挠上后颈,面有难色,“我倒不是说不想成全你......就是我......”
见其目光闪烁,姚嘉念紧忙捞过桌上锦盒打开,自那对金钗压下的二夹层中掏了五张折起的银票,摊开掉转,正面朝唐薏推送过去,“我知二姑娘难处,虽你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可在外人看来是有嫁娶之事,也是二姑娘吃亏。我愿尽力给二姑娘补偿,这是五张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还请二姑娘笑纳!”
脑中似敲开一声锣响。
五百两以诱人之姿躺在唐薏的眼皮子底下,抚着后颈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五百两......从前一小把瓜子仁大的散碎银,便能让娘亲钱氏带着她和兄长温饱一整年,那些握在手里尚且不足一两,眼前的五百两,以她的能耐若打着滚儿花,想来能花十年以上还不止......
见她默声,姚嘉念以为她仍有顾虑,于是又加言:“当初你这门亲事是皇后娘娘指下的,这你也不必担忧,我去同皇后娘娘请罪便是。不过是冲喜,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过分苛责。”
险些被这几张银票冲昏了头脑,唐薏猛回过神,“对,这亲事当初就是皇后娘娘指下的,我哪里敢主张和离......”
眼珠子忍不住往银票上瞟,连笑都开始不自然,“你还是先进宫去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吧,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
和离不难,可事中牵着皇后,若贸然和离就怕是在打皇后的脸,到时候会给唐家带灾也说不定,唐薏在此事上不敢莽撞,哪怕那银票再打眼。
“这么说二姑娘答应了?”姚嘉念听出些门道,面上绽了些松意来。
“书上不是有话说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你们两个本来就有婚约,哪有我横插一脚的道理,你若是能将一切都摆平,我全身而退,这不也算是成人之美嘛!”
再混五百两归家,赚大发了。
唐薏敞亮的让姚嘉念几欲落泪,一直以来所担忧的事竟这般轻易解决,她心中激荡万分。
皇后姑姑最疼她了,哪有不依她的道理,江观云对她而言唾手可得。
她怕唐薏生疑,即是心花怒放也不敢笑得太开,只将银票与锦盒再往前推了推,“那这些你先收着吧。”
“不不不,事儿还没成呢,哪能收东西呢,你先拿回去,往后再说。”唐薏慌忙摆手,皇后的旨意一日不到,这银子便一日不能收。
“也好,”姚嘉念只暂将银票收回,“这个我先替你收着,不过这对金钗你无论如何也得拿着,先不管成与不成,我都该送你些东西,就当长久以来你替我费心照顾观云哥哥的谢礼。”
“这怎么好意思呢。”一双美目笑如弯月,饱满的卧蚕高高堆起,这边说着不好意思,那头已然伸手将锦盒收入怀中。
两个女子各自眉开眼笑,但有一人不声不响气的快要呕血而亡。
唐薏......他还真是高看她了。
本幻想着,或是她会推诿几句,与姚嘉念打个太极,到头来竟是一个回合都没撑过,区区几张银票便糊住双眼,收钱的时候还十分谨慎。
江观云自小也不曾动过这么大的怒,凡事到他面前一讲礼,二讲稳,现如今他什么都顾念不及,只想站起来痛快骂街一场,也想堂堂正正站在那唐薏面前问问她是不是在她心中眼里,自己甚至无法与那对金钗相较。
许是怒意太盛,也许是这段时日里唐薏将他让给了姚嘉念来照拂他心里窝着火,两厢急火攻心,绞得心尖处阵阵的疼,连带着后脑也跟着疼。
姚嘉念雨天前来自是不为殷勤照顾,目的达到之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连江观云也不知道她若是当真去寻了皇后娘娘求情会是什么结果。
犹记得皇后对她这个侄女十分偏疼,她若要,皇后娘娘未必不肯给。
待姚嘉念走后唐薏第一时间将锦盒中的金钗对镜插到发上,樱桃进来时她自妆台前歪了身子,指着自己发髻上的一对金闪问:“好不好看?”
这种繁复的式样只插一朵便很是惹眼雍容,若是一对便过犹不及,樱桃主要是被自家姑娘猫似的娇俏神态逗笑了,“先前来时便看见灵环捧着这锦盒,原是姚姑娘给你送礼来了。”
这对金钗让唐薏爱不释手,自发上拿下来一支放在掌中摩挲,“我留一支,多出这支带回去给长姐,她也一定喜欢。”
“姚姑娘怎么好么样儿的给您送这个?是有什么事儿要求你?”
“何止送礼,过阵子还有五百两银子呢。”财未到手暂不外漏,可唐薏忍不住和樱桃分享,又怕旁人听到,连声线都压低了。
“五百两?”樱桃眼珠子也圆了。
唐薏将她拉到身边,将方才姚嘉念的打算都与她耳语一遍,一直觉着自家姑娘跳火坑的人也惊喜不已,“这是真的?还给银子!”
“那是当然,这对钗算是定金,”将手上的那支放回锦盒,钱未到手已经开始掰手指头算计来日怎么花,“拿到钱之后,先拿出一部分给娘亲,再拿出些给母亲,父亲是读书人,他最爱墨,我再给他买几方好墨......还有你,眼见着天暖和了,给你提前做几身夏裳。”
“剩下的我自己留着花。”
看看,所有人她都照顾到了,唯独江观云她连看也没看一眼。
而今同在屋檐下的两个人,正是冰火两重天,那头算计着如何离开,这头却如坠冰窟,神思迷惘。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日,天黑时便成了藕丝,灯影摇晃下满处是潮湿。
唐薏洗漱过后便泥鳅似的钻入帐幔之中,江观云心里的积郁很盛,他下定了决心,今夜即便是唐薏再贴过来睡他也不会理会,只当她不在。
他耳畔听得一阵细碎翻动声,是唐薏侧过身来,手枕玉臂,照旧观摩了这精雕细琢的侧颜,想到白日姚嘉念情真意切,一时心中感叹,“小公爷你命还真好,到了今时今日还有人对你一往情深。”
明明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可到了江观云耳朵里却成了阴阳。
他尽量控着自己的神绪飞往旁处,只当她的话是耳旁风。
“再扎两回针,这一场就圆满了,我和我哥该做的都做了,这些日子如果有所得罪,还请小公爷你不要见怪。”她突然自床上坐起身来,直面向江观云给他作了一揖,“我嫁进来这半年,虽也花了你不少银子,可我也的确为你做了实事护了弟弟,你可千万别对我有怨气。”
“往后你就能跟你的姚姑娘白头到老了,你心里一定也是很高兴的吧。”
这半年唐薏没少往自己手里划拉银子,江府虽今日不比从前,可田产庄子不少,每月交上来的租银丰厚,江母不是掌家之人,有一些记在江观云名下的便都被唐薏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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