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江夫人一眼不眨的盯在房中,闹腾了那么一场唐薏也觉着十分狼狈,屋里姚家念主仆还有周妈妈都在,唐薏便觉不自在,给刘丰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来到园中亭子里透口气。
“哥,接下来该怎么办?”江观云若能醒来,唐薏是跳着脚的欢喜,自认这都是刘丰年的功劳,“他若是真醒了,你就名震天下了!”
可刘丰年并不乐观,始终云里雾里的,“我也不知他是不是由我治好的,我那针哪有那么神,若是旁人真的知道是我治好的,都跑过来让我瞧病,那不出事了吗!”
他到正经医馆学医还不足一年半,凭这些手段根本登不得大场,不过是囫囵施针,只能说是凑巧,若真说贪功他哪里敢。
进退两难。
隔着窗隙,房中的姚嘉念不动声色观摩许久,一抹忧色染上眉梢。
江观云醒的不是时候,最好的时机需得是唐薏离开后自己无缝接之,而今她还会肯走吗?
正独自揪心,身旁的灵环瞧出主子担忧,眼珠微微转动两下,见四下无外人,大胆当着江夫人的面说道:“小公爷当真是福厚之人,说不定真就能醒过来了。”
江夫人坐在榻前一步也不肯离开,一双目珠恨不得长在儿子脸上,就盼着他再睁一次眼。
眼眶微润,尽是祈盼,心中激荡似静湖遇风浪,细看连肩身都在跟着颤,可谓又喜又怕,怕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罢了。
方才那句不过是铺垫,灵环见江夫人全无反应,于是眸藏深意又补上一句:“奴婢斗胆,若是当初姑娘没病着,给小公爷冲喜的就该是姑娘,说不定早就醒了。”
话中有话,目光飘向身前右侧,姚嘉念立即会意,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
灵环这话正如一记惊雷响在江夫人耳畔,她顿即反应过来,似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终将目光自儿子脸上移开,投到姚嘉念面上,“对啊,嘉念,你来.......”
稍起身拉过姚嘉念的手,将她按坐到榻边,“你快同观云多说几句话,从你入府照顾他,他便睁了眼,定是他心里记挂着你,说不定你再同他说说话,他便能醒了!”
这好比是给江夫人提了个醒,江观云能醒的话全靠姚嘉念。
眼前的女子面上平稳无波,实则心绪乱如麻,原本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的人,由灵环起了个头,心里生出杂念来。
她比谁都清楚,江观云迟早会醒的,若再不想法子弄走唐薏怕是会节外生枝。
手里的帕子悄然攥紧,一咬后槽牙打定主意,起身后直挺挺面朝江夫人恭谨福身下来。
......
一只蝴蝶自花丛中飞过,绕着亭中的唐薏舞了两圈之后又飞远。
正午的日光照于青砖地上,园子里的花照比前些天开得更盛了些。
闹了一上午,唐薏连早饭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乱响。
左右暂离不得江府,也不想回房对着江夫人那张老脸,唐薏便拉着刘丰年先去别院吃饭。
待饱食一顿之后,再入垂花门正赶上周妈妈四处寻她。
“少夫人,可找着你了,夫人一直在房里等你呢。”在唐薏眼中,周妈妈算是江府难得的正常人,至少明事理,懂是非,从来不会因为江夫人对她的厌恶而刻意针对。
指着名见的是唐薏,刘非年则被挡在外面,可他不放心,偏就离房门不远,想着一会儿若是里面发生争执得第一时间冲进去。
再入房时,先前在此处闹出的狼藉已被人打扫干净,物归原位,只是今日没少砸动碗盏,架上陈设少了几样瓷器,显得有些空落。
一直守在这里的姚嘉念也没了身影,唯有榻前江夫人,还有那一动不动与往常无异的江观云。
脚步声近前,江夫人才抬眼对上唐薏的脸。
今日算是彻底撕破脸,唐薏自知眼前夫人对自己的厌烦,不擅装模作样,只冷着脸问:“找我干嘛?”
若搁以往,江夫人自信无人敢这么与她说话,今非昔比,还有要事要做,且忍了怒火,皮笑肉不笑自榻上起身,来到桌边坐下,“我自是有事同你商量,你也坐吧。”
腔调和软。
不与她假惺惺客套,唐薏一屁股坐下,目色警惕。
“今日的事是我闹了个乌龙,不外乎爱子心切,好在观云无事。”江夫人一顿,难得从牙缝里挤出,“我该当与你赔罪才是。”
“我耳中传入几句碎言,嘉念夸赞你为人不拘小节,爽朗大义,先前对你......是我所见偏颇了。”
连夸人亦心不甘情不愿,听得怪觉别扭,唐薏并不接话,且等她下文。
二人视线又于空中相撞,江夫人很不自然的别开,片刻后才道:“我听说,你与嘉念早有约定,她许你五百两银子,让你得以和离归家。”
“是有这么件事儿,不过得请示皇后娘娘。”提到银子唐薏才开言。
“自是要请示皇后娘娘的,只是今日嘉念入宫时,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连面都没见上,不过你也知道,嘉念是她的亲侄女,疼她疼得紧,这旨意是迟早的事。”
“你就当成全了嘉念的一片痴情吧,本来你这个位置就当是她的。”
若不是姚嘉念不久前在这房间里表明心迹,江夫人一时还拿不准姚嘉念的想法,这回摆明了说想嫁与江观云,这等好事,江夫人怎肯错过,以免夜长梦多,需得插手先行将唐薏打发掉。
这儿媳妇,着实是忍够了。
心里同时捏了把汗,生怕她见江观云有了动向反悔。
听得出江夫人的言外之意,是盼她尽腾出位置,别说江夫人忍她许久,她自己又何偿不是厌恶江府,唐薏摇头,“皇后娘娘没有亲自发话,我不能走,若是出了什么错,我可担不起,五百两银子有没有命花都还两说。”
“这不难办,咱们立下字据便好,白纸黑字的写明了是江氏与姚氏相商婚约与唐家无关,往后出了什么事儿,也肯定寻不到你头上。”江夫人早有准备,铁了心的要把唐薏弄走,“按本朝律,和离书需夫家出具,女方签字画押,男方再来。和离书我方先出,那字据也一并签了,一式两份,你拿着字据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她们的担忧不过是怕唐薏赖上信国公府不肯走,实则无论江观云是生是死,是荣是贵,于唐薏而言不过是天边浮云,自无相干。
用午饭时两兄妹已经商量好,治好江观云这件事不能揽功,第一不是因着正常手段,二来也说不清是巧合还是江观云本应能醒,贸然揽功怕是往后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因而唐薏根本没提这件事。巧的是,江夫人也并不认为儿子醒那一会儿是这对兄妹的功劳,只当姚嘉念福至。
可唐薏心有不甘,今日闹了那么一场,她不扒下来面前这老妇一层皮便心不熨贴。
她大义良善不假,并不妨碍与小人相斗时锱铢必较。
“这个嘛......”指尖儿轻挠下巴,作沉思状,先前的五百两已经满足不了她的胃口。
“人生在世,缘分说了算,这缘分也不单指男女之情,”江夫人叫不准对面人的心思,只好略探口风,“咱们婆媳二人不投缘,强拉在一块儿你也不痛快。但当初你也是身不由己,同为女子,我也心疼你。嘉念既说了给你五百两以作补偿,这自是不能少的,好歹咱们婆媳一场,我再给你加二百两,一共到手七百,如何?”
下巴上的手指微顿,眨眼工夫又得二百,心尖儿生出芝麻花,节节高升,但犹嫌不足,面露难色,“这个......谁知道小公爷往后能不能醒,我好歹也是明媒正娶进来的......”
能醒,必然能醒。
此刻便清醒着,只是身子太虚,手也抬不起,微微动了身子,那两人正谈生意似的,无人察觉。
他想唤唐薏的名字,但喉咙打结似的,气韵皆堵在腹内。
江夫人已然烦的她透透的,明知她在乱加价码,却无可奈何,只能呷了口茶强熄暗火,“八百两,图个吉利。”
果然有门,论鬼心思,养尊处优的江夫人不是唐薏对手,唐薏又是摇头,“七上八下,不好听。”
目珠一滞,端着茶盏的手也陡然一抖,江夫人正努力维续着体面,银子不是没有,只是不想让唐薏占了便宜。
“九百。”
“凑整一千两!!”时机已到,唐薏身子微微前倾,手掌放在桌面上,此当终结。
“一千两?”江夫人终是强撑着体面到了极限,“你当我江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信国公失踪近三年,观云成了这副模样,我上哪给你弄一千两!”
“你不是只拿五百两?剩下的五百两是我和姚家姑娘说好的,你把这算在一起干什么。”唐薏不落下风,腔调随之高升,气焰不输人,“说给钱的也是你,说一千你又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
一甩袖子,起身到外间罗汉榻上大喇喇一躺,颇有几分无赖阵势。
江夫人气得肝颤,不晓得上辈子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此生竟能和这种人缠到一处,可受制于人,又别无他法,最后任自己气了半晌,也只能妥协。
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撂,茶汤溅了半盏,“一千两就一千两,拿了银子你便走人!”
气的何止是江夫人,她身后架子上的人都快要气笑了。
一千两,就能买得唐薏一封和离书。
甚至她还知道讨价还价。
至始至终没想过与他到老,哪怕一瞬都未曾想与他相守过。
这就是唐薏!他无法言语的喜欢一如一捧默燃的烈火,灼得自己体无完肤,而那厢却不曾给过他回应。
她怎么就能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
第二十章 醒来
若是在一年前,某人告诉唐薏她未来会是手握至少一千两银子的富婆,她定认为那人是拿她逗乐玩,如今一千两银票真就攥在手中,回味当真不是做梦。
从签下字据与和离书到她回归本家唐府用了不到一个下午。
次日晨起,她是在自己家的闺房中醒来的。
唐茹璋酷爱花草绿植,因对小女儿有所亏欠,所以从唐薏自乡下归家那日起,亲手在她所居园子里种下了许多,正值阳春三月花开时,女儿也竟意外摆脱了原本他们就不情愿的婚事。可谓双喜。
江府阔绰,可唐薏从未拿那里当成过自己的家,这一觉她睡得尤其踏实,自此再也不用再看江夫人那张老脸。
只是现在皇后那边尚未明确,两家默契约定暂不能对外公开,免得跑出风去。
唐薏生待不住,早饭没吃两口便换上一身利索常服带着樱桃直奔离此不远的吉祥坊。
钱氏现在所居便在吉祥坊,是唐家为她母子置办的一座临街的二层小宅,白日热闹熙攘,钱氏觉着一楼闲着可惜,便开了个窗面做起老本行――葱油饼。
她手艺不错,人又干净,主顾不少,生意红火。
隔了老远唐薏便瞧见了自家的幌子于春风中摇晃,唐薏快步奔过去。
这会儿不在饭时,还无人来买饼,钱氏一眼便瞧见她了。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久不见女儿,钱氏欢喜,昨日自刘丰年那里得了信儿,还正想着下午早些收了生意去看她。
“娘,还有葱油饼吗,给我来一张,早上我没吃饱。”
一进门唐薏便嚷着饿,钱氏一边催着她去洗手,一边自盛饼的簸箕中夹了两张饼出来,一张递给唐薏,一张则递给樱桃,“还热着呢,不够后面还有。”
“娘,要不然你这小店关了吧,”她大咬一口饼,声音压低笑嘻嘻道,“我现在手里有银子了,够你好吃好穿了,你还受这累做什么!”
生怕她噎着,钱氏转身去倒了两碗温茶,“娘做习惯了,闲下来反正也无聊,倒不如开这么个铺子,就当打发时间。”
“你的银钱好生存着,那是你自己的钱。”
钱氏温婉勤劳,从未想过沾女儿的光。
得以入京,还能住上这么好的小宅子,照比从前漏风漏雨的土屋不知好上多少,知足了。
“往后,等这事儿彻底过去了,你再找个好夫婿,娘就什么都不愁了,你母亲也能安心。”
当朝民风开放,女子和离再嫁不是什么异事,更何况唐薏与旁人情况有所不同。
唐薏从来对嫁人都没什么兴趣,一提这事儿便烦,索性不接话,只接过茶碗喝水。
眼前一道阴影照下,唐薏抬眼,江闻谷气呼呼那一张脸似气吹的,一副兴师问罪的派头。
他先是看了唐薏,又望了樱桃,樱桃被他盯的不自然,悄然红了脸。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唐薏笑道。
“你就这么走了?就这么把位置让给姚嘉念了?”他不答,上来一通反问。昨日闹起来时他正好不在家,生生错过许多,再归家时,天都变了,房里的女主人竟成了姚嘉念。
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竟发现这人还有心思吃。
“你别嚷嚷,进来说话。”
冲他招招手,江闻谷乖乖入门中来,“你们还回不回去了,我告诉你,长嫂我可就认你一个,你们若是不回去,我可就闹了!”
“我当然不回去了,”暂将饼搁下,语重心长道,“我没有理由待在江府,我总不能拆了人家有情人吧。我可不做那等缺德事。再说做不做你嫂子有什么相干,做不成叔嫂,我还是你姐不是。”
“话是没错......”少年眨巴两下眼,忍不住目扫樱桃,两个人不约而同红了脸。
唐薏尚未懂事,倒是钱氏瞧出点门道,却也笑而不语。
窗外一阵酥暖入骨的春风吹在唐薏脸上,她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茫然抬眼,想着是谁在骂她。
――自然是江观云。
躺在榻上听她与母亲两个人交接银票,签字画押,听见她收拾自己的东西,直到离开,却也不记得同自己招呼一声。
明明不曾参与其中,却有种被人卖掉的失意感。
窗外鸟鸣声阵阵,有苦汁子入口,这是他每日需要服的汤药。
今日喂他的人手法生疏,喂一勺会洒出去半勺,浸得他脖襟都是,潮湿燠热,擦又擦不净。
如是唐薏的话,会将他的头捧到膝上,一手轻轻扒开他的口齿一手举匙慢送入口,每次盛的不算太多,分多次而喂,半滴也不曾洒过,她虽莽撞,却细腻。
沉重的眼皮终费力撩开了一条缝隙,有人影入目,是个女子虚影轮廓,他心尖儿一颤。随着眼皮越撩越开,两只涣散的黑瞳逐渐聚焦,模糊的虚影也跟着重合在一处,这回他视野清明,在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之后,心从云端坠尘泥。
汤药汁子染在手上,满指苦涩,姚嘉念正一脸嫌弃,却在看到江观云久违一双鹤目之际慌乱打翻了手里的药碗。
“观云哥哥你醒了!”
一直守在房中的江夫人闻声从外室疾步过来,激动拍手,“我的儿啊,你可醒了!”
这些日子没人替他松筋动骨,身上乏的很,加上刘丰年给他吃的是毒药,对身体多少有些损伤,他虚的似脱了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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