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唐薏一手扶住坠花的树杈,一手用力甩开江观云的手,从前他半生不死的也就罢了,如今能走能动唐薏自动疏离,背贴住树干说什么也不随着他往前走了。
那人终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深深望向树下的人,杏花如雪飘散,阳光透过花影于她面上洒下斑驳,正午阳光刺目,双眸微眯看向他,难掩满目璀璨。
存满星河似的眼让江观云如在云端卷舒一遍。
这是他的唐薏没错。
他的唐薏,该是这般慈眉澈目。
抬手拨开挡在二人之前的花枝,江观云忍不住上前一步,声线沉如江水,“你当真是唐薏吧。”
先前唐薏只记得他眼角宽深,眼线渊长,这人昏迷时她也曾无数次幻想小公爷若是睁眼后的完整容貌当何。
可每一次想都不若他近于眼前这般灵俊。
唐薏开始相信从前江闻谷在她面前说的碎语,这样的人,该是会迷惑京中女子的。
一朵杏花被风吹落,恰好落在他霜色织锦衫上,隐在一起似洁线绣成。
唐薏眨眼,未直接回话,反而欣慰笑道:“你还真醒了,恭喜你啊。”
明明从前朝夕相处,但是活生生的站到对面,她反而觉着有些陌生。
一缕古怪的气氛似深水游龙,于二人之间缠绕蜿蜒,彼比皆存了讲不清的愫念。
江观云原本一肚子的人怨怼方才错散一回,现下巧遇正主,倒一时不知当如何同她抱怨。
稍稍收拢起纷杂的情绪只能质问:“这阵子你为何不回江府?”
唐薏一脸疑惑,“怎么,你家里没同你讲?我已经签过和离书了。”
心下越发不安,生怕他提银票的事儿。
“你是签了没错,可是我没签,那东西便不作数。”
当他能入食之际,江母便拿着那封唐薏签过的和离书来给他过目,他望着上头鲜红的指印一气之下将那张和离书撕得粉碎。
除了江闻谷,每个人与他说起唐薏时只讲她如何无礼,如何泼辣,却无人说她起始为谁。
这种有意抹黑她的恶意,让江观云厌恶至极。
“你该同我回家才是。”
第二十四章 小伎俩
唐薏双眼蓦地睁大,“同你回家?小公爷,你是不是病还没好全?”
他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小公爷’这个称呼,峰眉微蹙。
“我和你未婚妻早就说好了,我拿钱让位,绝不占她地方,冲喜一场就是误会,你们的家事我也不想参与进去。”掌心接住一朵落花,她微微垂头,发上那支金钗夺目。
与他想的不一样。
来时他想过无数种说辞,但在唐薏面前通通用不上,他脸皮轻薄,方才那场闹剧便是用了他对女人的全部勇气。
这会儿头脑清醒了,反而不敢再那般贸然讲话。
“可与我成亲的是你,不旁人,你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显然唐薏并不太懂他话中旁意,抬起脸微歪头,一脸的天真,“你我有什么事?”
这种异样的情愫江观云对旁人从未起过,这也是头一回,还是以这种方式,他不晓得该如何同眼前的人表明心迹,虽过去两个人朝夕相处,但动心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一阵咳意无预兆上涌,有些吃不消,脚底微动,身子前倾,手一把抓握住她发侧的花枝。
这般突如其来的接近使得一阵风儿带动唐薏的发丝,花枝一晃,雪瓣零散飘开,唐薏甚至从对面人玄黑的眸珠中瞧见自己的轮廓。
正不晓得该以何种借口让她不得不与他回府,仅这一下,意冲心灵,他忽有了主意。
“自关你的事......”虚拳抵口,待那咳意被压下之后他才开言,“你和刘丰年给我下毒不止,还给我施针。”
这罪名可大可小。
惊悚撩眼,唐薏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施针一事被江夫人撞破过,可是以毒攻毒这件事旁人绝不会晓得,若是知晓定不会这么轻易让她们脱身。
“你这么问,便说明是真的了。”鹤目微弯,眼下卧蚕饱满,竟与唐薏有几分相似,“我虽醒了,可是体内有残毒尚存,我问过郎中了,是郎中说曾有人对我用毒,不是你和刘丰年还能有谁。”
他随意扯谎,现在暂不想让唐薏知道他的底。
医术上的事唐薏不懂,本就心虚,不小心失言反被他抓了把柄。
脑浆子飞速在脑子里翻搅,唐薏勉强压下心虚,竟是没想到连刘丰年他都知道,定是江夫人那头没说什么好话,加上江闻谷这个大嘴巴。
她吞了口口水,不敢再去直视面前的人,硬着头皮道:“我兄长手上有些医术,给你施针也是为了你好,若不是我兄长,怕你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呢。”
只讲施针,绝口不提下毒,江观云探知她心思,强忍一丝笑意道:“可我现在体内的确有余毒,怎么办?”
身形有些打晃,他一晃,手里的花枝便跟着一同颤。
落花砸眼,少女委实心虚。
此人接着添柴加火,“暂不说我,且说你就这么走了,让旁人听了,皆说我信国公府卸磨杀驴,我一朝苏醒便将你遣回本家,你让我信国公府往后在京中如何立足?”
“你才是驴呢!”她反旁的的倒是利索,理不直气却壮。
一双黛眉微挑,神情可爱。
心念再动,江观云顺着此事讲下去:“知道的是你我和离,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会讹传你是被休弃的,京中恶念之人的嘴脸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我不在乎那些,反正我早就和姚家姑娘说好了,和离书也早就签过了,剩下的事你们自行解决吧。”
唐薏不在乎恶名,反正她早就臭名昭著没在怕的,她看重的是那没握热乎的一千两,到手的银子若是飞了,她得心疼死。
她是什么样的人,江观云最清楚了,上身微微下坠些,往她心里戳去,“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她们给你的一千两,你将银子还给她们,我给你便是。”
为堵她口,一字一句追加,“我出双倍,两千。”
蛇打七寸,眼下唐薏便是那条七寸生疼的蛇。
两千两,她这辈子想也不敢想这么多的银子。
“你逗我玩呢吧?”
“我信国公府现在虽不比从前,可家底还是有的,手里的产业想必你也曾有所了解,两千两倒不至于凑不出。”
他浅浅的笑眼让人眼花,唐薏觉着有些不太踏实,警觉之下不敢胡乱应住,“你图什么?”
自是图她这个人。
眸色深望,恨她明明是个机灵人,却在此事上一如废料糟瓦,油盐不进。
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溺宠,江观云又道:“已经有人入宫去求皇后娘娘,可你我的事传的满城皆是,散不开的。眼下和离不成,一千两你是得退回去的,你只要同我回府,两千两银子送到你手上,我绝不会反悔。一能保我江家声名,二也保得住你唐家不受非议,两全其美,不好吗。”
不知该如何表明,自有了她,他江观云没想过旁人,还是怕吓着她,仅能以外力之故搪塞哄骗。
局势分明,唐薏一早就猜到皇后那头怕是不顶用,左右姚家姑娘现在进不得江府,倒不如先拿了这两千两,等过个一年半载风波平息再行和离,到那里便再无人能讲说什么。
说到底还是这两千两更诱人。
“姚姑娘那头......”
“这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同姚嘉念说明。”昔日未婚妻之名于他口中喧出没有温度,只剩一个冷冰冰的称呼。
“那你得先把银子给我,还得立个字据,这银子你不能要回去。”
“不会要。”削瘦的脸颊终有了些温色,再不似从前尸体一般躺在榻上的人。
即便江观云不亲自走这一趟,这件事也僵持不下。
新妇没有成年积月留在娘家的道理。
唐薏与家人商量,唐家虽有让女儿脱身之意,奈何皇后指婚不可随意废弃,全怪流言四散,脱身不在银钱亦不在意愿。
最后由唐茹璋做主,只能让唐薏暂留江府,一年后再和离便是。
果真,最让江夫人和姚嘉念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原本早就拿了银钱打发了的人,眨眼又回来。
棋错一招。
江夫人心疼病又犯了。
踏青游园的第二日,唐薏便又重回信国公府,逍遥日子没过得几日。
眼疾尚未好全,急火攻心,眼底便又开始泛红,好在有那两千两压身,她不至于太过窝火,即是再不情愿,也能勉强看在银子的份上。
离开还不足两个月,再归筠松居,好似没什么变化,却又觉着处处不大相同。
樱桃听着唐薏的话,只置办了几身衣裳和几样首饰,再多的便没带了,她认为自己迟早要回去,带的太多,以免到时候离开时麻烦。
一进门唐薏便嚷嚷着饿,樱桃便去厨房给她取吃食,她自行提了包袱回来,一入室内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唐薏以掌为扇于鼻尖煽动几下,内室相隔珠帘响动,有小厮端着空碗出来。
看着面生,从前唐薏没见过他,好似不似筠松居里的人。
“少夫人。”小厮微微行礼,而后便出了门去,
正疑惑,又隐隐瞧见珠帘那头有人影挪动,江观云着霜色轻衫,自里踱步出来。
一见她,便心生欢喜,可他偏生装出一副冷静模样出来。
这人容貌见一眼便觉难忘,昨日游园初见,唐薏也觉着他面善,可从前这人躺了许久,这么立板正眼的站着,一时让人难以习惯。
珠帘被他长指撩开,发出玉脆似的响,有两颗琉璃珠子于日照下闪动如星。
“你来了。”才将一碗药灌下去,苦的人喉咙发紧,唇上还浅着几许深色。
那双鹤眼似会勾人,每每直视她,唐薏都有意躲了,这回也不例外。
“嗯。”她淡淡应下。
目光触及到眼前少女手上所拎的包裹,鼓鼓囊囊倒是不小,倒是远方来的客,不似这园子里的女主人。
他上前一步,探臂自她手上自然接过包袱,指尖儿恰好触到她的,唐薏便觉似被蜂尾蜇了一下,肩膀也跟着一缩,手不自然的握成拳。
从前这是个死人也就算了,唐薏可以拿其当作草木,可如今他大变活人似的成了个比他整高一头的男人,唐薏便再不能用从前的心思待他了。
得避嫌。
“只带了这些东西吗?”包袱放在罗汉榻上,他没乱翻,只轻轻拍打两下。
“我本来就没多少东西。”这会儿那人背对着唐薏,唐薏才敢悄悄抬眼看他背影。
春来早时,他衣衫单薄,霜色的长衫外搭了一层轻蚕淡默纱罩,垂顺下来,稍一动身,肩背线条明显,唐薏说不出该如何形容。
只觉着好看。
少女心思总难逃江观云的眼,知她这点东西就是没打算长留,不过没关系,他给两个人之间留了足够的时间。
东西随时买就是了。
毫无征兆的回过身,恰与那一双灵动的杏目对上,唐薏立即垂下眼皮,略显局促。
眼前那人衣袂稍动,为了适应她的身高微微弯身,下一刻他的拇指腹便按在唐薏的眼皮上,迫使她眼珠再次朝前。
江观云手看起来苍白泛冷,实则温热。
他脸一下子贴近,唐薏将他面部轮廓看得清楚无比。
只瞧他疑惑道:“眼睛怎么了?”
第二十五章 今夜书房睡不成了
从前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按理来说该是最熟悉不过的人,可江观云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时让人感到一种木头桩子成精的陌生。
唐薏从来没与男子这般相近过,她下意识要往后躲,却被眼前人先一步预判捏住了肩膀,“别动,我瞧瞧。”
下手将人又往前拽了拽,“昨日瞧着有些肿,今日怎么这样了?”
“我没事,你.....”
“过来坐着。”不容她言,江观云将人拉到凳上坐下,随后转身入了内室,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只瓷瓶。
先去净了手,而后用软帛擦干,最后又坐到她身边来,长指于瓷瓶中抠了些膏体出来,温声道:“这是我昨日让郎中给你配的眼药,眼朝上看。”
少女抗拒,身子微微后倾,“我带了药的。”
无暇留意仅昨日一见他就能察觉到她的眼疾的细腻,下一刻便被他按住肩,随之眼前一阵清凉。与刘丰年所配的药膏相比,这药没的怪异的味道,散着淡淡的茉莉香。
他指腹力道轻柔,细致于眼睑内外将半透的脂膏涂抹均匀,两个人的距离不过一拳相近,唐薏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尽力让自己的眼珠子看往旁处,手已然在暗处紧紧攥住罗裙。
“这药每日涂两次,用不上两天你的眼睛就好了,闻谷小时眼疾也似你,后来用了这个郎中的药,再也没犯过。”
才拿了吃食来的樱桃远远便止了步,天气近暖,门窗都敞着,房内八仙桌旁前的风景一眼便能瞧见,樱桃惊了,没敢往前走,转而端着吃食悄然躲到了旁处。
唐薏的皮肤在阳光的折照下显得几近透明,有两处血丝都看得清清楚楚,白嫩的似剥了壳的荔枝,突然想到她的别称“黑胖”,他觉着刘丰年给他起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公平,以至于醒来后错认了人。
“好了没?”着实受不了这样亲近的相处,唐薏也险些被冲昏了头,好在及时警醒。
“好了。”江观云收回神思,转身又去洗手,再回来时唐薏努力睁大眼,手掌朝上冲他摊开。
唐薏见他没反应过来,于是明明白白说道:“银票我已经奉还了,你该给我的呢?”
见她如此惦念,江观云忍不住轻笑一下,随后回了内室,手里握了几张银票,规规整整放到桌上她手边,“不少你的。”
眼上的药没有刺目感,除了有些黏腻之外没有不适,看东西也并无遮挡,拿起桌上那几张银票数了一数,竟当真是两千两。
这巨大的数字让人窒息。
还不过两个月,一千变两千,量是从前她们县上的官老爷赚银子也没这么痛快。
两千两就为了买好名声,不让人误会过河拆桥,以唐薏的心态很不能理解。
强压着心中的喜悦,不让自己作出一副没见过钱的样子,抿了唇角,而后晃了晃自己的大拇指,“收条拿来,我给你按个手印。”
“收条?”江观云诧异,随之浅动摇头,“不必了,你只拿着就是,我说给你就不会反悔。”
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只要你欢喜,拆了信国公府拿回家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还真是富贵啊,这两千两银子说给就给,眼都不眨,连收条也不打。”还当真是没见过这号人,只说江闻谷败家,看起来他哥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他既仁义,唐薏也不丧良心,将银票卷起来收得稳妥,随后行到南窗下的梨花木桌案旁自顾研磨、铺纸,看起来有模有样。
18/51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