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彻府邸的锣声忽远忽近,那么不真实,可每敲一下,便将她的心振下一块碎片,零落在脚下各处。
刘氏兄妹夜叉上身,一左一右守在吴相宜身则,气得胸口起伏不平,自刘丰年离开,唐薏便一直盯着徐朝,终等到他酒气不胜暂离席间来到侧园净脸。
由樱桃引着刘丰年与吴相宜到此碰头。
今日陶府大喜,流动来往宾客不少,偶有客人到各处走动赏景也不是罕事。
见时机已到,唐薏脚踏假山低处搂起罗裙一角别于玉带之内,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斜眼儿瞪着那厮恨恨道:“哥,现在不去更待何时,这地儿僻静,不揍他一顿说不过去!”
“走!”刘丰年的拳头早就饥渴难奈,两兄妹甩着膀子凶煞般直勾勾大步朝前。
吴相宜回过神儿来时,那兄妹已斗牛似的走出好远。
徐朝正慢条斯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帛擦手,余光瞥见人影,误以为是迷路的宾客,才想开口,便见眼前袭来一团黑影,紧接着眼前一黑,竟有乱星闪过,读书人文弱,根本经不起人高马大刘丰年这一拳,身形飘晃着倒地的同时颧下传来剧烈的疼痛,半张脸都是麻的。
伴着两个丫鬟的惊叫,徐朝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摸上自己近乎没了知觉的右脸,疼得面目狰狞。
见人倒地,紧接着唐薏冲上去照着徐朝的心口便是窝心一脚,她身为女子力道自比不刘丰年,可这一下子用了十分力,也将徐朝踢得不轻。
意犹未尽,还想冲上去一顿碎拳,却被陶家的丫鬟拦抱住。
“你们是谁啊,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陶府撒野!”
“来人呐!快来人!”
丫鬟敢抱住唐薏,却无人敢拦刘丰年,见妹妹被禁住,刘丰年红着眼拎着那两个丫鬟朝旁边一丢,轻而易举将妹妹拉到身侧来。
突如其来的一拳将人给打懵了,徐朝无暇顾及胸口痛楚,拧眉抬眼望向二人,喘息沉重,讲出的话让人火冒三丈,“你们是谁?为何打我?”
“唉呀?”唐薏一脸惊诧,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挺能装蒜呐,徐朝,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是谁!”
那人眼中的懵懂不似装的,若是装的也太逼真,他手背蹭着自己唇角的鲜红,尽力缓和,“你们二位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不叫徐朝。”
这般好脾气,即便挨了揍亦慢声细语,看起来人畜无害,与从前一般无二。
“攀上高枝连祖宗都不认了?狗东西!”刘丰年黑着整张脸,啐了他一口,随后拽过终到身后的吴相宜到最前,“那你可认得她?”
吴相宜整个人神情涣散,即便被人拉扯过来,眼神仍难聚焦。
原本一脸懵然的徐朝却在见到吴相宜的瞬间神情讷住。
眼皮一点点撑大,脑中空白的过往一点点回流,无数个身影于脑海中飞速闪过,可他偏生想不起此人在哪里见过。
“连她你也不认识是吧?”刘丰年卷起袖子,“好,今日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住手!”
沙包大的拳头将要落下之际,陶夫人于后带着一护院及时制止。
丫鬟哭着喊着跑去前院报信,陶大人行走不开,且先让陶夫人前来查探情况。
倒没到此竟看着这般场面。
一早报礼的管家便同陶夫人指认了席间的唐薏,因而虽是同信国公府新夫人第一次打照面,却并不生疏。
“我当是谁,原来是江家少夫人。”唐薏其名风扬满城,加之陶雨霏与姚嘉念有所关联,故陶夫人对唐薏沤了敌意。
陶夫人慢行到众人眼前,上下打量唐薏,暗叹美貌,在看到她别到玉带中的罗裙一角之后,唇角不明显的抽搐一下,“今天是我陶家大喜的日子,少夫人此举是何意?在你们江府唐府闹也就算了,闹到这儿来可不太好看吧。”
如今江观云已醒,且她才从夫君那得知,本就颇为看重江观云的圣上此次亦有意提拔,只待其身子彻底休养完全。纵是现时陶夫人再恨,也不敢太不留情面。
方才盛气上脑,也顾念不得太多,眼下稍适冷静,唐薏有点儿过意不去,不过这不是重点。她拉过吴相宜的手带到陶夫人面前,“陶夫人,我们不是来这闹事的,我们是来讨说法的。”
“你的新女婿徐朝一早就定过亲,未婚妻正是您眼前这位,他失踪许久,竟想不到是做了你家的乘龙快婿。可他从前定下的亲事又该怎么算?”
吴相宜觉着手上一阵酸痛,是唐薏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暗中给她依靠,为她加油打气。
提到亲事,陶夫人心虚,眼神躲闪不与人对视,只提另一番说辞,“你们怕是认错人了,他不叫徐朝。”
那被打倒在地的人由旁人扶起,眼神却一直流连于吴相宜的面上,在说到亲事之际,突如五雷轰顶,脑中长久以来的那片空白迅速涌入浪涛,将过往皆灌溉入脑入心。
那久已经丢失不见的记忆,一点点卷土从来,从残缺到完整。
他垂着眼,心中五味杂陈,终脱口而唤:“相宜......”
带着无尽的怨念、遗憾、抱歉的一声唤,使唤得陶夫人的谎言不攻自破,众人目光齐齐朝他聚去,唯有吴相宜慢了半拍。
“放肆!”在一旁悄然看了许久的陶雨霏气急败坏上前,身旁伴随着的,是姚嘉念。
她着一身喜服,红唇黛眉,凤冠玉颜,刺的一直木讷的吴相宜眼泪终落了下来。
“霏儿你出来干什么,大喜的日子新娘子不能抛头露脸!快回去!”陶夫人急着将女儿往回赶。
自打方才有丫鬟到新房报信那一刻起便坐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礼数,于众目之下掀了盖头一路奔到偏园中来。
陶雨霏任性甩开母亲的手,凌人直视眼前两个女子,若眼神可杀人,唐薏与吴相宜早不知被剐过几回。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跑到我的喜宴上来闹事?”陶雨霏眼目充红,头微微偏侧,仅以眼角睨着她心中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旁人容得你,我可容不得。”
后半句是冲着唐薏来的。
“来人,把这几个闹事的给我抓起来!”并非冲动,目前除了这法子再想不出更为妥帖的,她不能让事情败露扩散,无论如何也要完整渡过今日。
“霏儿......”女儿任性,但做母亲的不能不管,吴相宜也就罢了,唐薏哪是他们能轻易抓得。
一阵闹起,场面一度混乱,人影纷杂,哪还有留意一早就趁乱溜走的樱桃。
......
陶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假,可唐薏毕竟没有当着外人的面闹,亦没将丑事传到外面,只是陶家自己自乱阵脚。
碍于江观云颜面,话说抓起,却也没敢冒犯,只是将她和刘丰年暂请到偏堂喝茶去了。
而吴相宜则被带到了一处偏僻楼阁。
园子里宾客贺喜之音听得真切,可新房中的陶雨霏已然哭成了泪人。
“有什么好哭的,当初我就提醒过你,徐朝记起从前是迟早的事。你明知他有未婚妻,却仍选择钻空子,既有当初,就该想到有今日。”
出了这种事儿,所有人都在安慰陶雨霏,好似她才是受害的那个,唯兄长陶文Z看了半晌未作声,突发冷语讲出根本,三言两语便将她的泪堵了回去。
连委屈都显得多余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个做兄长的便别再说风凉话了,不管怎样二人已经礼成,已然是夫妻了,从前的未婚妻......”陶夫人最溺爱女儿,只要女儿想要的,无论怎样也要为她争上一争,哪怕昧了良心,轻飘飘道,“多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一个乡下女子,有什么了不得的。”
京中贵人生来心高,在她们眼中,没有什么事是金银解决不得的,昔日的唐薏是如此,今日的吴相宜也是一样。
陶夫人轻呷一口茶,心口仍然发堵,“文Z,你拿些银子给那女人送过去,此事就算了了。”
陶文Z面不改色,一口回绝,“祸是她自己惹的,何必牵扯旁人,若想了事,也让雨霏自己去。”
见儿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陶夫人感到心力交瘁,“你这做哥哥的,怎么一点儿不晓得护着妹妹。那刘丰年不是唐薏的亲兄长还将她护的跟什么似的,你倒好,自己亲妹妹受了委屈,你连面也肯露。”
“好,我自己的事自己出头,”胡乱拭了脸上的残泪,陶雨霏自床上站起,凶光乍现,“她吴相宜识相的拿钱走人,若她不肯,就别怪我不客气。”
漫不经心的人在听到吴相宜这个名字之后神色微动,扭过脸来问:“你说她叫什么?”
“吴、相、宜。”陶雨霏一字一句回答。
方才还满口拒绝的人陡然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打听到这个名字那刻起,陶文Z心中的侥幸便不断滋生,盼是她,又怕不是她。
......
偏堂中刘丰年仍在骂街,将徐朝骂得一文不值,堂内婢女不忍耳闻,干脆退出堂外,且作没无闻。
暂被困在陶府不得出入,可唐薏一点儿也不慌,莫名底气十足。
刘丰年忽然止了骂声,指着堂外欢喜道:“稻花儿,你看看是不是有人来接你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起身望过去,一伙人正朝这边行来,人群之中那人如鹤立群,虽着一身淡雅质朴的霜色叠衫,却气质出尘。
江观云得了消息便放下手里所有匆忙赶来陶府,这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于众人面前现身。
视那些探究新奇的目光于无物,由陶府的人引着直入偏园中。
唐薏看到他那一瞬,心似空落一拍,终明白自己稳坐陶家偏堂中却莫名安稳的底气是从何而来。
灵犀奇妙,那人似有感,亦同时抬眼遥遥对上那双清澈灵动的杏眸,原本悬着的心终在此刻松软释念,微蹙的眉头亦随之展平。
万籁喧嚣,唯彼此交缠的的目光寂声却赛过千言。
江观云来了,来给她撑腰。
第二十九章 招摇
见到唐薏的第一眼,江观云脚步加快,长腿一迈两阶,似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堂内,径直停驻在唐薏面前,开口便是关切,“你没事吧?可有人为难你?”
方才隔空对视那一眼带给她的震撼尚未消全,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只觉此人目光炙热,让人难以招架。
自己甚至不敢与之对视,有些不自然的别过眼,“没有人为难我。”
“那就好,”直到听见唐薏亲口说安好,那人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声线沉稳,给人的安全感十足,“陶家的事由我来善后,你安心同我回家。”
“好。”
二人你应我答,并没有半分出格的句子,可这氛围让刘丰年瞧在眼中便成了眉目传情,他似窥出些不得了的东西暗自笑笑,意味深长。
得知信国公府的小公爷到此,陶夫人匆忙赶来,江观云于堂中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后便亲自出马与陶夫人周旋。
唐薏只瞧见陶夫人请他到不远处的凉亭说话,说到激动处陶夫人头摇面摆,而江观云始终端方,单从面上也瞧不出什么。
不多时,江观云与陶夫人一同自亭中石凳上起身,与先前相比,陶夫人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二人说着话便又重回堂前,江观云大步上阶,当着陶夫人的面拉起唐薏的手,“夫人,该回家了。”
虽然唐薏认为他在作戏给旁人看,可这一声夫人从他嗓子里爬出来似带了妖娆的蛊惑,很轻易叫人找不到北。
手突然被他攥住,唐薏有些懵,却在瞧见他微挑的眉梢之后再无反抗。
“相宜姐呢?”唐薏偷偷问他。
“一会儿由你兄长去接便好,咱们府门口等她。”他亦小声回了一句。
行至府门这一路,江观云大可挑了僻静之处行走,可他偏不,非要拉着唐薏的手于宾客之间穿行。
略有招摇过市之嫌。
为表同江氏亲厚,陶夫人强撑着笑脸于众人面前亲自送他们出门,江家的两辆马车就停在正门当口。
不过多时,在唐薏焦急的等待中刘丰年搀扶住失魂落魄的吴相宜现身。
只瞧吴相宜惨白着一张脸,两眼发直,略微红肿,似哭过。
唐薏甩开江观云的手奔向吴相宜,上下打量,“相宜姐,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她这一问,得了不远处的陶夫人一记白眼。
“没有,没有任何人打我......”吴相宜摇头,连唇色都是白的,一如体内血液被烤干,他们的确无人动手打她,却有人拿着刀子往她的心上扎。
“稻花,我先带相宜回家,”刘丰年小声叮嘱安排,巧妙扫过对面不远江观云一眼,似笑非笑,“你今日先和小公爷回府,明日一早来。”
“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去。”唐薏还是头回见着这般心灰意冷的吴相宜,着实放心不下。
“相宜出了这档子事儿一时也接受不了,现在尘埃未定你先别跟着添乱,让她消化消化,听话,你明日再过来。”
自小刘丰年比唐薏还要有主意,凡事唐薏也很听他的,每回都不吃亏,因而他如何安排她便如何应下。
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点头,“好吧,那你们一定好好照顾她。”
“放心,家里还有娘和李嫂子在呢。”
唐薏只好同刘丰年一起将吴相宜送上归家的马车,待马车行远不见,她才扭回身来,走到江观云面前。
车夫已经放好了脚凳,唐薏一手扶着车椽,一脚踏上,身后那人似怕她重心不稳,双手轻掐扣在她的腰侧,将人稍稍往上一带,唐薏便上了马车。
这一套自然流露的关抚不止被陶家人看在眼中,亦被不知何时悄然跟出来的姚嘉念纳入眼底。
她身形半隐在院中的花枝下,自她那个方向稍一探身便能将府门前的景致看清楚。
只说护唐薏上马的姿态,她与江观云相识多年,他从未对自己做过一次,更别提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前行。
一股突然窜起的妒火于心胸间灼烧炙烈,目眦欲裂,碎咬贝齿,甚至失手折断了身前的花枝。
二人入车后坐稳,马车缓缓行驶,车檐下所悬挂的银灯下流苏晃动,上头拴的银坠子时而敲打于车窗之上。
此刻唐薏满脑子想的都是吴相宜。
“你......”
“你......”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视线又默契撞到一处。
心虚的还是唐薏,她巧妙别开眼,故作自然,“你和陶夫人都说什么了?”
眼前少女虽装的很像,可也难逃江观云的法眼,在他见来,她似有些羞意。
这模样很可爱,此状态让他心生欢喜。
其实也没说什么,无非是说自家夫人被他纵坏了,性子急,但无坏心,不过是想为友人出头罢了。
来前听樱桃那里传出来的几句话,他便能抓住陶家的错处,一击致命。
陶家有短处,自不敢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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