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些护短的话他现在不打算同她讲,眼浮笑意轻飘飘地道:“没说什么。”
见他有意瞒着不讲,唐薏也不感兴趣追问,脑海里突然又闪过方才被他一路拉着出来的场面,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那双正搭膝盖上的手,偷偷握紧拳头,好似他手上的温热还在。
那久未消散的触感仍久久缠绕她的心。
余光瞧见坐在身旁的人身形一动,而后朝自己贴来,他靠近的一刻唐薏突觉半张脸都是麻的。
“别动。”江观云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探上她的后襟,随后拉出来一根长长的线头展在唐薏眼前,“衣服破了,当真没人动你吗?”
尽管唐薏先前那样讲,可他看到衣衫上这道长长的口子,仍旧心下难安,生怕她同自己撒谎。
自他手中接过线头,手又伸到后襟处,果真摸到一处凌乱,恍而道:“应是我哥护着我的时候,不小心扯破的。”
“明天我得让她赔我身衣裳。”话是这么说,可今天这一架打的也算酣畅,自打上京,许久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虽今日未赶上她兄妹二人打架的盛景,可从陶夫人口中倒听到了七八,自陶夫人口中形容出来自是会添油加醋无量夸大,可她动手是假不了的。
上下观量眼前瘦瘦小小的人,实难想象当时是何种场面,他不由笑叹道:“你倒厉害,竟敢在陶家动手,胆子不小。”
“还不是有我哥在,他不会让我吃亏的,我狗仗人势习惯了。”此言不虚,可唐薏也只同身边人讲了一半。
还有一半她没好意思告诉他。
之所以敢这么大胆,是因为他江观云在。
......
吴相宜回到吉祥坊后便似死了一般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水米不进。
今日在陶府,除了徐朝之外她还遇见了另外一位故人――陶文Z。
让她万没想到的是,陶文Z竟是今日新娘的亲兄长,如今亦是徐朝的大舅子。
今日一见,陶文Z与她讲说许多,从妹妹是如何于归京路上救下被土匪所伤的徐朝,到陶父利用职权为受伤失忆的徐朝改名徐寄良收入门下成为门客,再到徐朝与妹妹两情相悦,最后一朝高中直至今日成婚......
此般种种,吴相宜甚至一时都不知道该怪谁。
怪徐朝吗?还是怪自己命不好与他有缘无份?
明明天气一天热过一天,春暖花开近夏时节,可她突然觉着冷,冷的人齿寒。
于棉被中紧紧缩成一个团,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痛哭,瘦弱的肩隔着棉被轻颤。那颗跌碎的心早就死在陶府中了,现在好像连哭也哭不出,只能闭着眼干嚎。
闭上眼那娇美的新娘一身喜红便刺的她心口钝痛难忍,血一样鲜艳的披帛似一道不断缩紧的绫布,在她脖颈上缠绕一圈儿又一圈儿,她越是想大口的喘气,便越是不能,最后那如何也摆脱不得的窒息之感将她拖入无尽深渊。
......
陶府。
宾客已散,陶府式渐重新归于平静,残红未撤,府内所掌之灯皆为喜色,自高处望,陶府胜似一片火海。
然,这淹目的喜意也不过是表面意象,内里早就凌乱不堪。
无暇去管顾新房那头会糟乱成什么模样,一回到房中,陶文Z便脱了外衫随意丢到一旁。
今日妹子成婚他再不喜这种场合也免不得要多饮上几杯。
身上有些淡淡的酒气,却久也不散。
大步绕于桌案前,整个人沁入深椅中,双腿交叠,直直搭于桌沿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小厮贴心送来温茶解酒,里面照旧按着自家少主的口味放了三两朵金银花。
轻漫接过茶盏,他原本是不喜这口味的,却在大半年前改了性子,在看到杯中浮漾的那几朵金银花后唇角微翘,竟有几分得意之色。
今日府里出了这种事儿,按理来说是个陶家人都笑不出来,可眼尖的小厮见他竟有笑容挂脸,有所不解,大着胆子套话道:“公子,夫人刚刚差人来问您了,说您得了空去前院一趟。许是为着二小姐的事儿。”
金银花所参泡出来的茶味道古怪,即便他不喜却也喝得下,幽香缥缈绕面,似又见了那个人。
仍记得那个暴雨席卷狂风呼啸的夜,那女子的破屋漏雨如柱,她着实无法,将彼时受伤的他紧紧护在怀中,以瘦弱之躯为他遮风挡雨,当夜他因伤势太重烧的有些糊涂了,连梦中也在唤她的名字――相宜。
第三十章 我不干了
唐薏心里装着事儿,几乎一夜未眠,她在里间床榻之上反复折腾,向来睡眠轻浅的江观云亦被他搅的不得安生。
次日天光未全亮,便穿了衣衫奔出门去,江观云知道,她这是回吉祥坊去了。
按理来说,出嫁之女是不能常回娘家,可江观云纵着她,无论去哪里都不做干涉。
昨日那么一闹,未睡的人不晓得有多少,两个人的婚事却几家牵扯,陶府新房内的红烛燃了整夜,烛泪堆于金烛台之上,晨光起,火光灭,陶雨霏整夜未合眼,新婚燕尔本该华彩无限,天亮时她却是满脸的憔悴。
昨晚徐朝喝的酩酊大醉,后来是被人抬回到新房中的,人事不醒,却说了一夜的醉话。
有丫鬟们伺候着洗脸,陶雨霏换上一身新装,后亲自拧了温帕来到床前。
刘丰年那一拳下了十分力,昨日他脸上还只是有些淤青,但徐朝心里憋闷,饮了许多酒,隔日再瞧半边脸已经肿胀起来,唇角亦留有血痂。
陶雨霏爱徐朝正在浓时,此伤在他身,亦是在她心。
温凉的帕子贴在浮肿脸上的一瞬,宿醉的人突然睁了眼。
四目猝然相对,陶雨霏急提一口气。
那人的眸珠中今日没有往常温泽,反而神色淡漠,二人之间的情杂纷乱,早已件件分明。
“醒了,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胃里一定难受,起来吃点东西吧,”素来娇横的人头一回在徐朝面前这般作小伏低,娴淑十足,甚至带了几分讨好,“母亲方才派人来传话了,说今日不必去同他们请安了,等过两日......
“”雨霏,我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人呢......”酒烈伤身亦伤喉,徐朝乍一开口,嗓音嘶哑沉重,吐出的字也都似坠了铁块。
口齿一动,贴在脸上的帕子也随之滑落到枕边,水气晕染上头的细绸,绽开一片水渍。
脸色微变,陶雨霏稍直起身,有些委屈,“你是不是怪我?”
那边沉默,良久不言。
如何不怪?是陶雨霏的私心,使他落到了今日不仁不义的地步。
见高弃低、良心泯灭、忘恩负义、抛弃旧人.......
可纵是他再气再恨,也是个不会发火的性子。
除了沉默,他不晓得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两个人就这样一坐一躺待了良久,房内默声之际,徐朝撑着胳膊起身下地,陶雨霏心头一惊,“你要去哪儿?”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有问亦不答,只自顾从柜中翻找衣衫。
“你到底要去哪儿?”见此状,误以为徐朝要弃她而去,慌自榻上站起,快步来到他身后,紧扯他的衣袖,“你别走.......”
话未讲完,两行热泪夺目涌出。
在他失忆满脑空白的这段时日,最见不得的便是陶雨霏落泪,她每回同他闹,同他作,他都哄着捧着,不忍心伤她分毫,可这回却是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了。
随着她不断拉扯,徐朝手上动作停下,只光着脚站在原处,双肩垂着,颓废异常。
见他弃自己而不顾,陶雨霏哭的越来越凶,泪痕布满面,无济于事。
终是徐朝狠下心,单手搭在她正拉扯衣袖的手上,稍一用力,二人分离。
随之在陶雨霏泪涕弥蒙中陶,徐朝大步离去。
......
昨日吴相宜经陶文Z之口向徐朝传达,次日于城郊外湖边亭中相见,唐薏和刘丰年陪同着,两个人坐在杏树后远远盯梢。
彼时吴相宜初来京时这里杏花纷飞,如今花已落尽,树梢新叶层叠茂盛,又是一年新生。
念吴相宜自昨夜便没吃东西,唐薏一早买了两屉包子准备带着路上吃,可吴相宜一口也不肯吃,倒是刘丰年一口一个,徐朝还没露面包子便没了半屉。
“你早上不是吃饭了吗?怎么还塞得下?”唐薏咧着嘴斜眼瞧他,见他吃得香,也忍不住自他手中夺下来个包子咬了一口。
“多吃点,一会徐朝那货来了,我还得揍他一顿。”肉包子嚼的满口香,囫囵咽下后掏出水囊猛喝一口压了压。
“来了来了!”说谁谁便到,唐薏身子前倾,手扶树干瞧得真切,徐朝自南边现身,远远见着亭中吴相宜,直奔而来。
辰时阳光和煦并不灿烈,穿过云层折照于湖面,春风相送波光漾动,吴相宜额上的碎发被吹散。
脚步声沉重,吴相宜转过脸来。
一双哭肿的美目幽怨极深,徐朝现身那瞬,她欲语泪先流。
二人分别一年,却似阔别良久,久到让徐朝恍惚觉着似轮回几世。
终他停在吴相宜面前,低低的唤了一声:“相宜.......”
语调未改,恰如从前。
两行热泪顺着脸颊垂直而下,硬生将喉底的那股抽噎压下,后她以手背抹了一把脸,其实并不想在徐朝面前落泪,事已至此,吴相宜想维持自己一份体面。
自胸口间吐出一口浊气,吴相宜自鹅颈凭栏上站起身,阴阳一句:“昨日混乱一场,还未来得及恭贺徐大人新喜。”
“相宜,是我对不起你。”这是徐朝肺腑之言,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应下,微微垂眸,甚至惭愧的不敢看她,“我也没有想到事情能发展成这个样子。”
“一年之前,我在入京路上遇到劫匪,他们试图谋财害命,将我推到山下,我身负重伤,醒来时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是陶家人救他性命,亦是陶雨霏细心照料他,他们同他讲,他叫徐寄良,是陶府的门客。
陶家的确给他诸多照顾,陶雨霏对他更是无微不至。
为不使吴相宜伤心难过,他也不想以此为辩解将自己从这件事当中摘除干净。
但其实吴相宜早将前因后果了解清楚。
“我今日约你在这,不是想听你说这个的。”吴相宜心口微微发紧,“你欠我的,何止一句抱歉就能抹平的。”
微一侧头,望向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上有水鸟成对泛水,有那么一瞬,像极了家乡的芦苇水泊。
她仍记得,徐朝初到她家时还是个瘦弱的小子,衣衫褴褛,脸色奇差,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后来两个人一齐长大,再后来父亲去世,她伤心过度几回晕厥,那段亲人离世的连阴天,亦是他拉着她的手陪她挺过来。
为了供他念书,两个人节衣缩食也好,吃糠咽菜也罢,吴相宜从来没觉得委屈过,因她一早认定徐朝便是她这辈子的依靠,是她的良人,可为什么转身之间一切就都变得这样糟糕了呢?
“我若早能想起.......我若早能想起........”吴相宜一流泪便不由让他想到今晨泪如雨下的陶雨霏,她明晃晃的横在二人之间,使他不能无视,这般撕扯之感,足可让他崩溃,心似刀割。
吴相宜回过头,目光重新投到他面上,一字一句地问:“若是你能早点想起来,会来找我吗?”
“会!我当然会!”徐朝猛抬起脸,眼睑早有潮意,这一次没有回避,“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我怎会留你一人在乡下吃苦!”
在吴相宜眼中,徐朝从来不是花言巧语之人,亦从来没有欺骗过她,在得到他这句肯定时,心里多少是有些欣慰的。
不觉连语气也和软下来,有所期待,“那现在.......怎么办?”
这句话问出之后,对面的人竟失声未作答。
犹豫不过是一瞬,在女子看来,却长过半生。
“相宜,我需要时间,”他眸光闪动一下,回答很模糊,神色微难,同时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到相宜面前,“这是我的全部,你先拿去用来在京中落脚,等等我,好吗?”
讲出来的每一句话若落于纸上吴相宜必都识得,可串在一起听在耳里便难懂了,望着徐朝递过来的那张一百两银票,吴相宜由困惑到恍然,聚眉忽然舒展,不由冷笑,“这是你对我的补偿对吗?我若接过,就代表你我缘分由其买断,是不是?”
“不,你误会了,我并无此意,我只是不想见你吃苦.......”徐朝忙解释。
又是两行热泪流下,吴相宜视线由那张冷冰冰的银票睁挪到眼前人面上,“好,就当是我误会......其实这件事并不难,你若真觉着对不起我,只需要同陶家小姐和离便是,你我二人与从前一样。”
“你肯不肯?”
此话问得突然,徐朝一下子怔住。
于情于理,此法自然可行,只是.......他虽爱相宜,可心里也有陶雨霏的位置。
这一年时间并非空白,当他不晓得吴相宜的存在时,眼里只有陶雨霏,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自第一眼见陶雨霏,便心生喜欢。
他的这段沉默换来吴相宜的了然,原本的那点期待终一点点寂灭,她无奈笑笑,抬手自拭泪水,满指的潮湿。
“答案我已经知道了。”硬将满腹的苦楚咽下,故作坚强哽咽讽刺道,“你我自小青梅竹马,竟抵不过她出现短短一年,我过去的那些岁月......原来是不值钱的。”
“徐大人不是池中之物,早年不过是贵人落尘,才让小女子拾了几年便宜,小女子有自知之名,不敢在大人面前造次使大人为难,那么......大人的赏赐我便收下了。”
探身取过他手上那张单薄的银票叠好,强颜欢笑揣入怀中,“吴相宜祝徐大人与陶家小姐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话毕,吴相宜利落转身,全不拖泥带水。
徐朝有口难言,夺步挡在吴相宜面前拦了她的去路,匆忙解释:“相宜,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求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处理好一切的......”
此刻吴相宜已经心灰意冷气得浑身发抖,若再耽搁一会儿,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会发出什么疯,只咬着牙抱臂退后两步警告:“走开,走得远远的,不要碰我.......”
“相宜.......”
“稻花........丰年哥........”忍耐已是极限,连自己的名字从这人口中唤出都觉着恶心,她终是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一直藏在树后的兄妹俩闻声从草棵子里窜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奔入亭中,唐薏一把将吴相宜搂在怀里护着她离开,刘丰年则手疾眼快揪起徐朝的衣襟将他拉到角落里。
身后有拳脚声响一下一下重重砸下,徐朝虽一声未吭但吴相宜知道他遇上刘丰年,少不得又要挨顿痛打。
这回刘丰年比昨日下手还要重,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根本招架不住。
湖岸边一艘看似无人的泊船二楼,有人将亭中景色尽收眼底,刘丰年一拳挥下去,连一旁小厮都不忍心看,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徐大人被打得惨,小人要不要过去帮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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