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环望四周却见未见旁人,这才放下铜盆惊异道:“小公爷昨夜睡在这里了?”
唐薏没有要人值夜的习惯,因而每夜洗漱过后便让樱桃去休息,故而昨夜的事樱桃全不知情。
“他说园子里在修缮,书房睡不得,便在外面睡着了。”
觉着樱桃不是外人,说了也无妨,唐薏穿了鞋朝外间探探头,这人竟不知何时离开了。
说到此处,樱桃莫名想起白日时小公爷给唐薏上药的场面来,一抹别有深意的笑爬上唇角。铜盆边是哗哗的水声,适时递上软帕后才低声道:“二姑娘,要我说你就别想着回家的事儿了,小公爷既醒了,便是个健全男子,你何不就此与他成就良缘呢?”
“啊?”满脸的水渍来不及擦,唐薏猛然直起身,品味了她的话之后才摇头,“你说什么呢,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现在留我不过是给他未婚妻铺路呢。”
“是吗?”对此,樱桃很是存疑,“我昨天听二公子扯闲话,说小公爷醒过来之后姚家姑娘也来过几次,可小公爷连她的面都不见,若是真有情在,何至于此呢?”
“我总觉着这事儿不大对,”越说她笑意越是发散,“保不齐小公爷有旁的心思呢。”
旁的唐薏从未想过,一门心的只想拿银子办事,好似在她印象里,那高高在上的小公爷与她从不是一路人。
两个人也根本走不到一处去。
懒得动脑,唐薏胡乱擦了两把脸,便将人往外打发,“你去给我拿吃的吧,吃完了饭我还要给相宜姐写信呢。”
她认得的这几个字都是吴相宜从前教她的,写出来的信也唯有吴相宜看得懂。最近出门不便,有事只能暂以书信。
待吃饱喝足之后,她便伏案书写。
平时看那几许话本子都是靠着半蒙半猜,观其大意便联想情节,书信时也想不出什么良言美语,只大片的白话往上凑。
一早就不见人影的江观云再回来时唐薏正巧遇疑难急的拿笔管直戳下巴,抬眼见着他时眼前一亮,“小公爷你来的正好,朦胧的‘朦’字怎么写?”
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自桌案那头绕进来,停在桌边她身旁,淡淡扫了一眼她笔下的压花笺纸,其上墨迹怎么得一个惨字了得。
指尖儿蘸了笔洗中的清水于桌案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干净的‘朦’字。
这厢唐薏看得认真,一眼不眨,随后比着他所写于纸上描摹起来。
一撇一捺似杀人的剑,剔骨的刀,笔笔不在式,画画不在招。
当真使人哭笑不得。
最后着实看不过眼,江观云沉叹一口气绕到其身后来,就着她的身量微微弯身,一手撑于桌沿,一手手掌包裹住她的,牵带着她的手轻巧蘸了适当的墨汁,而后重新一笔一画于纸上写下。
自外瞧去,好似江观云此刻正将唐薏整个人圈于怀中,他的前胸轻轻贴着唐薏的后背,同时身上淡淡的松香气如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愣将人拘困于原地,连挪动一下都不成。唐薏似被他掌心传来的灼热一下子烫昏了头,竟鬼使神差想到早上樱桃同她说的那番话来。
字不难,可愣是没学会,一笔都没记进脑子里,只微微侧目,余光视线恰好不好与他淡唇的轮廓平齐,似只要她微扭过头去,鼻尖儿便能同他的肌理撞到一起。
第二十七章 负心人
不敢再多瞧一眼,唐薏连余光也撤回。
江观云的目珠微移轻而易举便瞧见唐薏一点点染红的脸颊。
一字毕,执笔之手悬于纸上,两人默契似凝固,谁也没动。
自这角度望去,他可看到怀中人扇面一般的眼睫,随着眨眼一闪一动,又似蝴蝶振翅,每振一次,他心口便跟着一缩。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唐薏似听着一颗强有力的心脏跳动之响。
咚咚、咚咚........
竟也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身后那人的。
视及自己的手仍被他握着,唐薏一下子清醒过来,巧妙地将自己的手撤离他的手掌中。
“这字真难写。”其实这字她根本没学会,只是没话找话,使两人之间不至于太尴尬。
江观云似亦从梦境中回还,稍稍直起身,另一只圈住她的手臂亦收回,自然垂于身侧。
稍定心神,目光跃然纸上,“你这信是写给谁的?”
纸上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自也不怕旁人看,她一边整理信纸,想让上面的墨迹干得快些一边道:“写给我最好的朋友,她才上京不久,现在住在我家里。”
“对了,”提到好友忽想到什么,“小公爷你也是个能人,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有一个同乡哥哥,名叫徐朝,年岁与你相仿,他一年多前在上京路上失踪了,现在也寻不到人,你神通广大,能不能帮我找找。”
“徐朝......"他轻念一声,这名字听起来很陌生,可只要是唐薏所求,想也不想便应下来,“好,稍后你再同我好好说说此人情况,我派人下去查就是了。”
“多谢你啦!”唐薏俏皮一笑。
门外廊下传来脚步声,小厮于门外通禀:“小公爷,您方才让小人去库房拿的东西已经取来了。”
“进来。”
应声落,小厮捧着一小凳高的四方雕花锦盒入了门中,稳稳当当将其放于桌案上二人眼前。
见这盒子精致,唐薏忍不住探头,“这是什么?”
稍抬手示意小厮退下,而后江观云亲自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尊景德青白釉卧鹿望蝶。
“参知政事家的女儿婚事在即,这是我江府所送礼物中的一件。”
一个月前陶家便送来请柬,可他从未打算赴宴,彼时他才能下地走动,加上他与陶家没什么交情,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陶氏女是姚嘉念的闺中密友,倘若赴宴难免碰面,里里外外不知要生出多少口舌是非。
能避则避,且多挑些礼物遣人送过去便是。
“要去吃席?”乱中取重点,她不管谁家成亲嫁女儿,一下子抓住重点。
“母亲这阵子身体也不太好,她不想出门,我这边也不太方便,此次并不打算前去。”
江夫人自是身子不好,从唐薏回来那天起她便嚷着头疼,连面也不露。
言语之间只抱怨唐薏妨人使她多病,好在这些话江观云从不放在心里。
母亲的心思为人子女最是清楚,可江母从来都作不得他的主。
眼前才闪动的星耀一下子黯淡下来,唐薏这辈子没旁的爱好,就是喜欢凑个热闹,从前村中每逢嫁娶总是少不得她左右出溜。
自打上京,唐茹璋不擅交际,于朝中之交不过泛泛,自也没有让她去吃席的机会。
京中高门大户家的盛场她至今未赶上一回。
“哦。”唐薏应声,顺手将写好的书信收入信封中。
自她语气中听出几分失意,江观云忍不住问:“怎么,你想去?”
“也不是很想去,就是......就是还没见识过京中嫁娶,想去凑个热闹。”
因姚嘉念定然在场,江观云并不想让唐薏往那地方凑,可他不忍心使她扫兴,况且她提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略一思忖,便又为她改了主意,“这些日子我身子恢复的不错,圣上有意让我重新拾起旧职,这是顶要紧的事,我怕没时间陪你同去。”
“左右江府也要送些厚礼过去,你既好奇,只顾去赴宴就是。”
略不放心,仍不忘记叮嘱:“看完了热闹就快些回来,陶家不必久留。”
“那我能带我哥去吗?”
一早江观云便知道,唐薏刘丰年兄妹处处分散不开,有祸一起闯,有福一起享。
在他印象中,刘丰年是比唐薏有分寸些的,由他带着,两个人作个伴儿也好。
于是点头应下,笑意宠溺纵容,“好,一齐去吧。”
......
端阳前,良辰吉日,宜嫁娶。
参知政事唐薏不懂是什么官职,后来听人说官居二品,且看来往贺喜之人几乎要将门槛踏破,长街十里红妆,放眼望去皆是人头涌动,锣鼓声不断,敲得人天灵盖都跟着跳,是唐薏从未见过的热闹。
兄妹二人心性相通,一听说要来吃席,两个人皆特意换了一身新衫前往。
今日唐薏自知代表的是信国公府的门面,因而也收敛不少,即是处处新奇也尽力保持端庄。
随行的樱桃还算是有些见识,紧紧随在兄妹二人身后时时提点,让唐薏省了许多笑话。
陶家阔绰,顶得唐府三个大。
为着今日喜事,陶府特意腾出一座空园设席,其园修缮繁丽,各色假山瑛石错落,名花贵草葱郁而长,所见宾客皆是罗绮加身,珠玉满头,所见之处皆以喜红色璎苏装缀,连席间宴客桌椅皆用名木所造。
园居正中是为今日喜堂,一早便堆满了贺道之人。
信国公府的小厮抬着重礼直直送到陶家偏堂,而后陶府迎客的丫鬟便引着唐薏等人前往席间就坐。
她前脚踏入垂花门,报客之人收了贺贴便高声呼迎,提到信国公府少夫人时,也不知是不是唐薏错觉,只觉着无数人的目光朝她这边投来。
这还算是唐薏初次现世于京中贵人面前。
她脚步一顿,自也不想丢了自己家的门面,对那些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于众人集目中一路行来,至此外间曾说她肥黑粗丑的流言就此不攻而破。
唐薏视外言于无物,只由人引着入席。
一早听了江观云的叮嘱,为不惹人注目,待礼后再上门便好,没想到她反而成了焦点。
好在这些人拿她当个新鲜,看过了也便静心了,随着堂中一声清脆锣响,今日成婚的新人便重新占了上峰。
刘丰年一双眼贼溜溜的,自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分了唐薏一半,“还真别说,陶家还真阔绰,今天我也算是开了眼了。”
“有好事儿我当然想着你了。”为了今日,唐薏一早连饭都没吃,空着肚子就等这一顿,这会儿腹内空荡,只能先嗑点瓜子垫垫。
“什么时候上菜啊,我都饿了。”刘丰年尽量坐得笔直,今日的衣衫是名贵料子做的,若是弄脏了可让人心疼。
“等着吧。”
本来还想起身去堂前凑凑热闹,可见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自己怕是没力气挤进去,况且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吃,便没往前凑。
两兄妹便安安静静坐在这里。
“礼成――”随着堂中一声高亮报喜之音,围在堂前看热闹的人笑呵一遍再徐徐散开,给一身喜服的新娘让出路来。
道喜声起伏不断。
唐薏伸着脖子离老远便见着一抹艳红由喜娘搀扶送回后园新房内。
而此鼓乐声又起,唐薏忙将手上瓜子丢回碟内,错掌拍开手上的残渣小声道:“樱桃,说起来陶家女儿出嫁为什么还新房还在陶府啊?”
樱桃微微弯身小声回应,“二姑娘有所不知,陶家势大,听说新婿出身寒门,陶家心疼女儿,因而即便成婚后也仍同夫婿留在陶府。”
闲话间已有下人成群结队自后厨端来菜品,人头虽多,却不失礼数,依席而落。
离得老远唐薏便闻到菜香,兄妹二人暂不管旁物摩拳擦掌打算大展一番拳脚。
此间席上同坐宾客已经有人喜道:“陶家新郎倌还真是一表人才,难怪能让陶家姑娘倾心。”
“虽说出身差些,可人家可是去岁探花郎,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还真是佳偶天成。”
精美菜式飘香,徐徐摆上,可桌上宾客根本不急着动筷,只顾闲聊。
饿着的人听着便感心烦。
直到美酒佳肴终于上齐,陶大人与陶夫人于堂前说了几句宴客的场面话,众人这才徐徐动筷。
唐薏此桌离得远,旁的也没心思听,见旁人动了筷,几乎同刘丰年同一时间抄起筷子。
于达官显贵们而言,前来参加各种宴会自不是图吃喝,而是为了交际,一些世家勾连相攀,这种场合最为适合,错过难寻。
于是席间斛光交错,推杯换盏,客套奉迎之词不绝于耳。
旁人菜夹不得两口,反而都便宜了唐薏刘丰年,两个人埋头只顾着吃。
陶家阔绰奢华,菜式自也名贵,若论席面,这还是此生吃的最稀罕的一回。
陶家新婿则由陶大人引着挨桌引荐敬酒,唐薏每每抬眼,纷乱间也仅能看到一个吉服的侧影。
直到那行人离此席稍近了些,唐薏心生犹疑。
身子微微朝刘丰年那边侧过,手肘推了推他,小声道:“哥,我怎么看着那新郎官身形有些眼熟呢?”
只顾吃菜的人囫囵抬眼看去,很快又埋下头,“眼熟什么眼熟,不认识。”
唐薏不甘心,身子挺得笔直,连脖子也伸长了些,终在人影绰约间瞧见那新郎正脸一眼,眼皮咻滞,再次扯了刘丰年衣袖激动压声道:“哥,那好像是徐朝哥!”
“胡说八道,徐朝哪能在这儿,”吐出一口鱼刺,刘丰年嘴里嚼巴着敷衍抬目,这一见眼神刹时定住,连咀嚼也一下放慢,“哎?你别说.......还真是像......”
“哪是像啊,他就是!”猛自桌前站起身来,吓了樱桃一个激灵,好在席间欢闹,无人留意。
樱桃左顾右盼,提着心胆将人按坐回去,“二姑娘您干什么?”
“这小子,好啊,相宜找他都快找疯了,他跑这来给人上当门女婿来了!”
将筷子重重一放,这厢按下唐薏,那厢刘丰年马上就要冲过去,好在唐薏及时将人拉住。
“哥,你别急,是得找他问个清楚,但在这闹起来不好收场,”死死拉住要爆发的刘丰年,唐薏已然气得手抖个不停,“吉祥坊离这不远,你在这等着,我去找相宜姐过来,我得让她亲眼看看,她的徐朝已经攀上高枝了!”
后一句讲出咬牙切齿,她自小可是亲眼见了吴家父女是如何照顾他,他倒好,竟背着旧人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有刘丰年在哪需妹妹跑动,他自妹妹手上夺过帕子胡乱抹了把嘴,团成一团重重丢在桌上,“稻花儿你在这守着,我腿脚快,一会儿就带相宜过来!”
话落,抬腿便走,一双牛大的眼死死盯着喜色最重之人,也是怕再多留片刻,实忍不住一拳朝那狼心狗肺之人砸下来。
第二十八章 撑腰
吴相宜曾想过无数次与徐朝成婚的场面,排场不必过于盛大,宾客亦不必太多,她可以穿着自己所绣喜服嫁给心爱之人,至此恩爱到老,平安终年。
眼前是充目的红,人人欢喜,她的心上人如梦中所见半分不差,唯一不同的是,她非新娘,不过是个旁观这场盛宴的笑话而已。
阔别一年之久的人,此刻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由丫鬟服侍着净手、整衣。
她则隔着假山不规则的空隙静静望着这一切,脚下似灌了铅,再挪动不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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