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相宜和徐朝之间,唐薏最清楚不过,亦知吴相宜是个多好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被人辜负,唐薏第一个抱不平。
“这人现在在哪?他什么时候上的京?我叫上我哥去找他,今天我非把他拉到你面前问个清楚!”
吴相宜似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眸中含泪摇了摇头:“去年你走后不久,便有一个他的远亲寻上他,说是离京不远的一个县城有一份自家活计想让他去做,他想着原本也是要上京考试的,去远亲家里帮忙,还能凑些银子,两全其美。”
“几个月前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书信,信中说他往后不会再回来了,最后一封信上没有地址,我也不晓得该去哪里找。”
毕竟是读书人,信中所言自不会像李嫂子所描述那般直白,不过白纸黑字意思不差,只是更含蓄些。
唐薏气呼呼道:“定是他离了你眼就花了,既是他远亲寻上他,那你一定有他远亲的地址,这人也不难找,去那县城一打听就知道了,还怕抓不住他?”
吴相宜摇头,“本来是有几封书信写着地址的,可是后来一场大火将老屋烧着了,我也是实再无法,才想来京城寻上一寻。”
若不是走投无路,吴相宜也不想来京,显得似攀附好友一般,这样的光她沾不来。
可是她打心眼儿里不愿相信自小一起长大的徐朝当真是这般薄情之人,若能见到他的面,也好问个清楚明白,若不然她总是不死心。
“经了这么多事却从来一个字也没同我提,我一封一封的信写给你们,你们倒好,非拖到今日才来。”唐薏言语中有埋怨,“不过不管怎么说,来了就好,如今我手里也有几两闲钱,你们就安心在京里住着,万事有我和我哥呢。”
“至于徐朝.......”唐薏眼珠子一转,“我姐夫是太仆寺当官的,我让他帮着找找这个人,你放心,只要这厮当真在京城,就算翻出天也把他给你找出来。”
“眼下咱们先把不高兴的事儿放下,四月正是游园时,过几天花都开了,咱们挑个好天去城郊游玩去,也学学京里的人踏青喝茶!”
那一千两银子现在虽在她手里握着,但总归还未到最后尘埃落定时,好在她现在算是小富婆,身上还有不少从江府掏来的银子,两个好姐妹来了,她自要放血。
带着她们去成衣铺子买了几身新衫,见识了城中繁华,踏青游园的日子便定到了谷雨后。
这时节地气最暖,桃花谢后,京中百花开放。
城外西郊有一处定波湖,湖面游船无数,湖边园内景致清雅,三人皆换了新衣,只可惜唐薏夜里一双眼目染了疾,晨起红的似要滴血。
驶往西郊的马车内,吴相宜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线细看唐薏的眼角,担忧道:“你都这样了,就改日再去吧。”
“我没事儿,我哥说了,我这就是春日虚火旺盛,老毛病了,他给我配了药,我一日擦三回就成了。”
这话说的有些勉强,实则眼睛不光红,且肿胀的不舒服,可她一来贪玩,二来不想扫了两个人的兴致,就是爬也得爬到京郊去。
“我一会儿再给你上遍药,咱们三个就去看看景,早些回去就是了,”李嫂子低头轻扯自己衣袖,从来只穿粗布衣裳,这般织绣的罗衫还是头一回上身,欢喜的不得了,“这衣裳套到我身上,可惜了。”
她素来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手脚利索身子结实,常年劳作使得一双手粗黑,肤色也较深些,她自觉配不得这轻烟色的百迭裙。
“我早听说这游园的青年才俊不知有多少,说不定今日我来此还能碰上好姻缘!”
强忍着双目干涩,唐薏噗嗤一笑,“李嫂子还想着姻缘呢,男人有什么好......”
“说来也是,我从前眼瞎,这世上就没个好男人。”想到从前,李嫂子便咬牙切齿。
随后吴相宜便又想到自己。唐薏觉着气氛不对,忙打岔说到旁的,只要不提男人,总是使人快乐的,车内三人一路玩笑着到了西郊。
时辰尚早,人不算多,自马车里取出带的吃食点心一应,加上吴相宜亲手煮好的梅子汤,三人寻了一处景好的水榭占了位。
水榭临岸杏花正盛,白花或若雪不时落在湖水中,经水波一荡便飘远了。
一阵湖风吹来,唐薏眼睛便开始迎风流泪。
倒是没有早起看着那么红,只是胀痛难消,这毛病是打小落下的,春日里常犯。
她们才落座不久,便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人,皆着鲜亮色的春衫,不多时,树下花影间,游船上,凉亭处,假山后都占了人,旁人三五成堆赏花品诗谈天说地。
三姐妹当中也就吴相宜的学问多些,唐薏是半桶水,李嫂子干脆大字不识一个,除了吃便是看景,与这春日画中的清雅格格不入。
旁人言诗,三人也仅在一旁跟着起哄,偶尔会同旁人交换茶点。
近巳时末,一辆马车自从吉祥坊驶出,直奔京郊。马车古朴,但上头装点讲究,若细品便不难瞧出马车的主人颇有身份。
一只修长的手自马车内轻轻掀开遮阳的竹帘,骨节分明似竹节,苍白意凉,仅指腹有些淡淡的血意,透过竹帘,那双宽长的鹤目于帘后时隐时现。
在床上躺了一年,再望街景,恍如隔世。
“哥,你想找嫂子,我替你传个话便是,干嘛非要亲自折腾一趟呢,你身子才好......”少年坐在对面,望着自家兄长才恢复了些生气的面色,有些担忧。
将竹帘放下,车内光线乍暗了些许,余光将江观云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他不动声色在筠松居里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她的身边,他既能下地行走,若不能第一时间与她会面,那怎么能够呢?
虚拳抵唇轻咳了两声,声音沉沉极富磁性,“有些话,我得亲自问问她。”
因而他挑了谷雨后,急着来唐家寻她,不过他却未明报家门,只留了个心眼先让旁人以送成衣之名打探唐薏所在,果真,她狡兔三窟似的在吉祥坊她养母家住了几天,赶到吉祥坊时,又听说她同友人去了京郊。
因而江观云一路从吉祥坊寻到京郊来。
这般折腾,足以证明他内心的迫切。
只是这一切在江闻谷面前掩的极好,连江闻谷也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拖着未好全的虚弱身子来回奔忙。
西郊不算偏僻,乘车而行撑死小半个时辰,从前他身子朗健时每年春日都会来此,游人多围湖相游,寻人的话只要顺着湖边便不愁找到。
这边风景如画,江观云一步入湖边,进入人群视线便吸引了众多小娘子的目光,这里无人知他身份,只觉着身段修长有致,面似皎玉,肤容虽苍白,却凭添了几分高贵清冷。
这是他病容未清时,多少有些削瘦都这般引蝶,可想他从前康健时该是如何万众瞩目。
“你们几个去那边找,你们两个去那边!”江闻谷将随车行来的小厮左右安排下去,他们皆是从前在府里见过唐薏的。
巧来众人散开后,江闻谷眼前视线开阔,他一眼便瞧见了前方不远处水榭中唐薏的身影。
江闻谷指了前面惊喜道:“哥,快看,嫂子在那儿呢!”
蓦地抬眼,顺着江闻谷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百米开外的水榭中有三个女子围桌而坐。
一人着鹅黄,一人着桃粉,还有一人着轻烟色。
鹤眸微眯,在望到她时心分明跳漏一拍。
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就在百米开外,他只要走过去便能与之面对面,分明是削想了许久,可当真见着了,却在心底生出些酸涩的怵怯来。
他是有些怨恨的,怨恨她于银子和他之间选择了银子,怨恨她将自己推给旁人......
“哥咱们这就过去吧。”江闻谷见他原地站立不动,便催促道。
而江观云却望着前方那抹轻烟色说道:“你留在这里,我自己过去。”
第二十三章 你该同我回家才是
刘丰年特制成的药膏为了涂抹方便,熬煮粘稠,抹在眼上便糊了一片,才上了新药,这会儿唐薏眼前一片朦胧,看什么都似覆着一层雾气。
吴相宜将她眼角处的残药用干净棉帛擦拭干净,眼内有丝丝凉意袭来。
李嫂子才刚饮尽一碗梅子汤,三人无人留意水榭直通杏花繁盛的曲径处正缓缓行来一抹霜色。
午时将至,阳光折于水面照成波痕铺到水榭中来,细风焦热,李嫂子本就怕热,忍不住又盛了一碗汤饮降暑。
江观云脚步轻盈,因大病才见愈,脚底虚浮,多有不实之相,眼底透着浅显的淤青,脸颊略微凹陷。
此刻他眼中看不到旁物,唯有眼前这抹轻烟色,尤记得当初他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时,刘丰年曾透露唐薏别称“黑胖”。
他想,这样的别称定是十分形象的,且一个小姑娘不受束缚的在乡野过了十几年,定是与他曾见过的村姑一样,肤黑且身形健硕,也唯有这般泼辣的气质,才能将林修齐那种败类作的不敢再近前。
因而他一眼便认定与他所想最为相符的女子。
待人行至近前,李嫂子才余光瞥见身影,她偏过头,手里还端着空碗,与江观云那一双鹤目对上。
那人目中幽怨,似存着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视线微动,他瞥见李嫂子手执的空碗中还有喝剩的残余红汁,仍记得唐薏怕冷,冬日里抱着他睡时,手脚冰凉需要缓上好一阵子才能暖和过来。
见她对自己没个节制,才四月的天就喝这般寒凉去暑之物,心中略有不适。
被人这般贸然盯住,料是李嫂子那般外向豪气的人也有些毛愣,眼中情绪疑惑到警惕,最后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个俊俏后生来。
“唐薏”比他所想象的年纪要大些,他独在心里替她圆着,许是因年少操劳困苦,因而岁月格外蹉跎些,看着并不似十六岁的少女,倒像二十几岁的少妇。
很让人心疼。
“永远不知爱惜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近在眼前,性格使然,他当着面说不出太过的话,憋了半晌开口第一句便是嗔怪。
“啥?”面对陌生男子的胡言乱语,李嫂子警觉起,站起身来,碗放于身侧。
想着这男人长的倒是好模好样的,怎么开口说的不像人话。
坐于一旁忙着上药的人这才留意到动静,一直背对这头的吴相宜扭过头来,唐薏也觉不对,用力眨了两下眼,可这药上的太多太厚,一时擦不净。
很费力才睁开一条缝隙,见着眼前一个清瘦的轮廓正站在李嫂子面前。
李嫂子一开口,江观云隐隐觉着有些不对,这与唐薏声线不吻合,可此刻已经是被无限怨念冲昏了头的人,根本没心思左右分析。
江观云更近一步,若细听不难分辨,他喉中有几许哽意,“你果真是没心没肺的,还有心思跑来游园踏青。”
好似全然将他抛到了脑后,一如从前二人毫无关联。
深吸一口气,一如怨妇之言,“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从来没有半点分量?”
“啊?”李嫂子要被吓坏了,若是谁跑来起刺打架,她自信可以一拳打俩,可是对面这种招术,一时也让她晕了头调了向,不晓应该如何招架。
只能看向那两姐妹以求帮助。
唐薏第一反应,该不是李嫂在马车上许的美梦成真,果在这里遇上了了不得的小郎君,急着与她凑成一段佳话?
没心没肺是真的,脑子有时不往正地方用也是真的,唐薏会错了意,甚至小声在一旁嘀咕:“是不是李嫂子在外欠了风流债,人家来跟她要说法了?”
声音不算大,只由一旁吴相宜听得清楚,吴相宜白了她一眼,同时轻拍了她的手掌示意闭嘴别添乱。
到底对比起来吴相宜算是正常人,她自石凳上站起身将李嫂子拉得远了些,“我们初来乍到,在京中没有故人,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绝不会认错!
江观云带了江闻谷来便是自信。
江观云的一双眼目从未离开过李嫂子,见她懵然,他心中怒怨又加重一分,“你到现在还认不出我是谁?”
一旁唐薏扯来棉帛尽力将眼上的药膏擦掉,再望眼前人,虽侧着身看不清全貌,可莫名有种熟悉感,一时让她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当真以为是李嫂子哪里冒出来的情郎,竟小声捏着拳头在一旁摆口型:“嫁给他,嫁给他。”
自是又遭了吴相宜的眼色。
水榭外的江闻谷一直在不远处盯着这边情境,见兄长将嫂子晾在一旁一直同旁人说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朝前走去。
一脚才踏到阶上,唐薏便瞧见他,“闻谷,你怎么在这儿,是来游园?”
熟悉的声线一起,江观云心口一颤,疑惑侧过头去,望向他从未正眼瞧过的,着一身鹅黄罗裙的女子。
少女身形纤细,肤如奶脂,一双大眼灵动,头盘灵蛇髻,发上插着一朵精致的牡丹金钗。
“我哪有那闲情逸致,我自然是陪我兄长来的。”江闻谷下巴朝江观云所在方向一抬。
乍一说兄长唐薏还没反应过来,再别过眼时,只瞧那陌生男子正深深望着自己,眉眼熟悉,唐薏不觉一怔。
一个念头自她脑中浮起,桃口微张,半晌才道:“你该不会是......”
“小公爷吧......”
一时脑中凌乱,竟也不晓得该如何称呼,只挑了个最规矩的,唤其小公爷才不显失礼。
料是江观云再迟钝此刻也转圜过来,他不可置信的又看一眼李嫂子后眸光再次回归她的身上。
“嫂子,我哥在府里养了许久,这几天才能走动,今日就是来找你的。”江闻谷急着为兄长说些好话。
“找我?”唐薏不明,心下想着这下坏了,多半是来同自己要银子的,“找我干嘛?”
江观云神色恍惚,眼里如今唯有她一人,这突如其来的震撼太大,竟也一时消化不得。
唐薏不在的这段日子,江闻谷每每与他谈起她都是说她如何机灵特别,却唯独没有同他讲说她是个什么模样,而他也仅是通过旁人对唐薏的描述去想象去猜测,终是因得刘丰年的那声“黑胖”便理所当然的假设她当是什么形象。
脚尖调转,这回终见真颜,昔日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声线如他梦中那般甜脆,绝不会错。
瞧着这般俏生的人,一时恍惚,倒也说不上惊喜还是什么,微微垂眼,方才那般冒失让人尴尬,唇角微微抽动。
“你随我来。”江观云脸皮薄,凡事与唐薏沾染到一处便总是闹乌龙,他脑子一热,微微弯身拉过唐薏的腕子便往水榭外走。
“你谁啊,你要干嘛?”李嫂子妹子被拉走,与吴相宜跟上来,去路却被江闻谷拦住。
“两位姐姐稍安勿躁,我兄嫂有话单独要讲。”
一句话将姐妹拦在后面。
江观云虽看着削瘦,可毕竟也是男子,纤细轻盈的唐薏被他扯带着一路来到一棵背人的杏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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