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来时那般恹恹不同,活像那日初见时的野驴。
瞧着他的背影,樱桃也笑了,“还真是个孩子,开心便笑,不开心便骂人。”
一旁唐薏可一点笑不出来,“我算是看出来了,整个江府是没什么能人了,这样的小把戏都能把人骗过了。”
言外之意,她那看似精神的婆母,金玉其外罢了。
而她不知的是,她已经开始让江观云刮目相看。
原本因着弟弟的事焦心了几日,事到唐薏这里,反如一团积满了水的乌云,被她一戳即破,至此终于放下。
接下来的几天,江闻谷没了影,可林修齐等人也没再寻上门,唐薏便如同平常一样,看起来傻憨傻憨的。
月珠见她整日乐呵呵的,便越发放松了警惕,时而连樱桃交待她点事儿也推三阻四,开始怠慢起来。
前院那边发散些什么东西下来,也是任她们克扣。
这些事她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都被唐薏看在眼里。
当初与林家的乱事终于在五日后有了结果,一如唐薏所料,林家根本站不住脚,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可奈何林家要面子,且如今江家势败,林家还是朝中新贵,众人偏心。最后便只落得个误会一场,就此作罢。
江家虽没占到什么便宜,可名声算是保住了。
那江闻谷又成了生龙活虎的二公子,再来筠松居时,离得数百米之远便嚷嚷着叫嫂子。
乍一听这称呼,唐薏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捧了一只酒坛子乐呵呵的入门,唐薏才意识到唤的是她。
对这称呼她十分不习惯。
“嫂子!”江闻谷拍了拍怀里的酒坛子,“这是府里的珍藏,今天我拿出来了,请你喝一杯。”
“酒?”唐薏不感兴趣,“我不喝酒。”
“这不是普通的酒,这是厨娘前年酿下的葡萄酒,既酸又甜还不上头也不醉人!不信你闻闻!”他跟献宝似的拔开坛塞,一阵悠悠的酒香传了出来。
记得从前祖母也会摘了山里的野葡萄酿酒,年节时拿出来一家分享,没有比那更好的了。
乍一闻这味道,嘴里就开始冒酸水,她站起身来,“那好吧,既然你盛情难却.......”
未等她讲完,江闻谷又道:“我特意去永嘉楼要了一席上好的饭菜,此刻正摆在后园的亭子里。”
这时节众菊盛开,在亭中把酒言欢也是雅事。
不过雅不雅的唐薏不在乎,她只听人说过永嘉楼的炒菜堪称一绝。
外头阳光刺目,才要出门的人忽而想到什么,目光微侧,恰好看到房里的人,“把他也带上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江闻谷意外,“我哥?”
印象中自打他兄长出事,便一直是躺在这张床上,从未动过。
“他就整日这么躺着是不成的,也得带他出去放放风。”就算是祖母快走时,她娘亲钱氏也是每日背着她出去晒太阳,只记得祖母晒了太阳心情就会好,最后在一场明柔的春风里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自然,唐薏不是想将他送走,只是前阵的连绵细雨,总是让人觉着处处有股霉味儿。
“也好。”江闻谷二话不讲,朝着门外院中招呼了两个正剪枝的小厮过来,江观云被扛上藤椅,而后搬出了房间。
这时节院中菊花次第开放,秋风将淡然幽香送到江观云的鼻腔里,阳光洒下来,照在他紧闭的眼皮上,他望见眼前一片暖红。
有多久了?他多久没有露在阳光下了?竟是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托了唐薏的福,竟还能想起他。
后园正中便是那亭子,小厮将藤椅放在阳光下菊丛中,周身暖阳,照得江观云似又散了生机。
头仰着,迎向阳光,没有比这再好的事了。
这边江闻谷已经放酒坛子放下落座,而那唐薏却又多瞧了江观云一眼,随即低头自怀中抽出帕子,折成三角再折一下,轻轻覆到他的眼上,帕边儿掖到了他耳后。
“这样晒怕是把眼睛晒坏的,给他遮着些。”指尖儿动作轻柔,此人原本觉得粗糙无礼,倒不想这般心细。
指腹轻轻划过江观云的眼角眉梢,此刻他心里竟有了些异样的悸动。
她好似也没那么糟糕。
第六章 拿双
酒香四散,葡萄气味儿馥郁,满杯入了琉璃盏,紫红的颜色清澈无杂。
江闻谷将满好的一杯先推到唐薏面前,而后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前些日子对她还竖眉相向的人,这会儿满面堆笑,“嫂子,这回幸亏有你,若不然我就说不清了,江家也会名声扫地。”
本来就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不过是因为他被围攻,那些人转着圈儿的围攻他便乱了阵脚,江夫人空长年纪没有脑子,这种事儿也拿不了主意,不知反抗。
“你交的这些都是什么狐朋狗友,就这样你还同他们去骑马?”稍品了一口葡萄美酒,果真比祖母当年酿的还好喝,“这种人若当初在我们村,是必要挨打的。”
经过此一事,这莽撞的少年也终是长了一回心眼,提起旧事,他仍旧有些愤恨,“原本父亲没有失踪,兄长又康健,在朝中很受重用,前途一片大好,因而借机攀附的人不少。”
“那时候那林修齐等人算个什么,我跟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都是他们处处奉着我,自打我兄长倒后,竟没想到他们一个个落井下石不止,还合起伙来坑我。”
昔日借着兄长家世飞扬跋扈的人,到了今日才知难,从前围在身边的人哪里有什么真心,不过被人浅打了一下,便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说到兄长,唐薏的目光不觉扫向亭外的人,此刻那人正着一身牙白的长衫,日照纱笼,微风时而翻起衣袂,他沉坠于藤椅深处,光线打在他身上,竟添了一层朦意,唐薏心上跳漏一拍,竟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般场景。刹那间只觉着,他似画中虽不动却极富神韵的仙人。
“我听说,他曾有未婚妻?”她也不知为何突就联想到这件事。
两杯酒水下肚,江闻谷开始上脸,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若就此不提也罢,一提他便来气,“可不是,原本婚期将近,谁知道我兄长一出事,那头跑的比兔子还快,迄今为止连个面也没露过。”
“别说那些恶心人的事儿了,”提了从前便觉着竟是连美酒也喝不下,江闻谷一摆手,“嫂子,我倒是好奇你,明明是学士家的女儿,怎么就走丢了?”
提及此事,日头下的白衣人也不禁竖起了耳。
“无非就是我小时候调皮,上元节时嚷着让我长姐带我出去看灯,长姐被吵烦了,就带了家仆与我一起出门,谁知道人多走散了。后来就到了槐花乡的一个小村子里,就遇到了我的养母。”
实则唐薏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忆非常模糊,只隐隐记得好似并非被人流挤散,更像是拐子拐人,将她带到了旁处,她机灵跑了,可年岁太小又寻不到家,又隐隐记得自己似上了一条大船......
再后来这少年事便更记不清了,记忆破碎成片,如何拾也拾不全。
“那你养母对你好吗?”
“那还用说!”此事不容任何人生疑,“我养母是个寡妇,带着我哥,也就是她亲儿子,和她婆婆生活,别提他们多疼我了,有好东西都先紧着我,从来也不曾给过我气受,若说她不是我的亲娘,我开始都不信的。”
她的养母年轻时尚未支起那小破摊子过得清苦,但是对唐薏视如己出,自己没什么本事,稍有些银钱却都用在托人打听上,却又怕寻不到徒惹唐薏伤心,便一直将这些瞒着她。直到后来才由出外闯荡的同乡打听到京城唐家早年丢过一个女儿。
唐薏顺利归京后,唐家见她将女儿养的这样好,亦感念钱氏当初收留寻亲之情,唐薏生母便将那母子俩留到了京城,又在唐府不远处置了一间小宅院,那母子俩也算是安了家。两家如同亲戚走动。
如今唐薏仍称钱氏为娘亲,称唐夫人为母亲,犹记得指婚下来那日,两个母亲抱在一痛苦的模样,摧人心肝。
一杯葡萄酒下肚,唐薏并未发现提及两个母亲时江闻谷眼中闪过的一阵黯然,“你娘真好。”
弟弟这一句,唐薏未往心里去,可却让江观云听入心,怀有一丝无奈。
他亦是今日才知,原来唐薏除了本家亲姐,在养母家还有个兄长。
“我告诉你,我哥可厉害了,自小我的本事都是同他学的,”借了几许酒力,唐薏手肘撑于亭中石桌上,指尖儿在脸前摆动,稍一闭目,眼前便是乡间的童年,“我哥比我大五岁,自小带着我到处疯玩,掏鸟蛋,挖陷阱捉野鸡,上树下河,什么都会。他打遍村里无敌手,我在村里从来没受过气。若是林家这事儿落到他手上,手段多了去了。”
江闻谷最是艳羡这种人物,听她形容,眼珠子都亮了,“那什么时候让咱哥上家来,我同他一起混。”
“他现在可不混了,”唐薏摆摆手,“我哥现在经我父亲引荐,去一间知名的医馆学医去了,往后你跟着我就成了,能在我身上学十分之三的皮毛,你就是根油条了。”
“好,往后我都听你的!”江闻谷到底也才十五岁,过往被兄父保护的太好,还是单纯。
这些日子似个没头苍蝇,顶不起门户又做不成事,如今来了唐薏,一时竟觉着有了指望。
又是一杯酒下肚,唐薏言归正传,“不过眼下真有事要找你帮忙。”
“嫂子你说!”
“过两日我再告诉你。”
自是捉人的事。
筠松居的人越来越不像话。行事怠慢,趁她不在应是时常入屋里肆意妄为。她着实是忍不了了。
这日,唐薏晨起上妆,趁着月珠琴儿都在,唐薏刻意说道:“上次回门,长姐与姐夫不在,今日我去常府一趟探望他们,要傍晚才回来,你们在家好好看顾小公爷,常给他翻身。”
唐薏的长姐大她四岁,早在她归家之前便嫁了人,姐夫姓常,名常安远,于太仆寺任职。
“是。”那头琴儿和月珠齐齐应下。
透过铜镜,隐隐见得月珠面上有些异样的欢喜,也只视为不见。
稍做规整,樱桃便让人去套了马车。
二人上了马车,车夫便赶着朝南市行去,待走得远了,张毓便从角落里探出头来,这些日子因唐薏入府,他与情妇相会都要越发谨慎,不似从前方便,憋得难过,好不容易从旁人那里得了消息,特意一探究竟,直到那马车彻底没了影,他才急匆匆的回了府去。
马车一入南市便拐入了一处胡同,由胡同小路折返,绕着江府转了大半圈儿,最后停在了一个隐蔽处。
唐薏与樱桃下了马车,直奔江府后门,那江闻谷早就在后门等了多时。
“嫂子!”一见她们两个人往这边走,江闻谷低声唤了一声,“我方才远见着那张毓进了筠松居。”
他平日不着家,今日亦是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也同唐薏一样半路折返,二人在此汇合。
约摸时辰差不多,三个人又从角门挤进去,每每这时,筠松居的人都会被月珠想法子支到旁处去,今日亦是,偌大个园中,连个人影也瞧不着。
三人穿过回廊直奔主室门外,为免尴尬,唐薏暂将江闻谷留在廊下望风,而后带着樱桃挪到门前,隔着一块门板,果真听着里面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唐薏虽嫁为人妇,可实质还是个姑娘家,听着里面的污言秽语不免心中不适,再一想着,这会儿江观云还在里面,就觉着更加离谱了。
越发离谱的还在后面,这两个人苟且不止,还在后面讲说唐薏种种,无非是傻蠢没见识,
说到兴头还嘻笑起来,唐薏恨得牙根直痒,侧身朝着不远处的江闻谷轮圆了胳膊一个怒招手,江闻谷立即会意,助跑过来,一个飞脚将门踹开。
门板一点征兆也没有的大开,咣一声巨响之后,门前站着三个人影,气场似阎王一般。
正在内室受罪的江观云亦被惊动。
此刻房中一片狼藉,那对狗男女正缠窝在外间的罗汉床上,衣衫丢了满地,许是玩的过火,一只鞋被甩在门前不远处。
月珠香汗淋漓,面颊绯红,身前只着了一件小衣,而那张毓则是赤着上身。
那二人惶恐万分,吓的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的捞起就近的衣衫胡乱披在身上。
这场面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江闻谷吓的直接愣在了门口,唐薏上前一步,单手掐在腰间,十分有气势的指了门里的两个人,“好啊你们,趁我不在敢在我房里做这种事!当真是不要脸!”
她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但她从前在乡下村子里,看到隔壁李大嫂子抓奸闹得十分热闹,亦是这样的掐腰姿势,亦是这样的气魄。
不过她此刻身形单薄,还是照那丰腴泼辣的李嫂子差得远了去,略带几许自未察觉的滑稽。
那两个人正顾自慌乱,虽有不足也全可震慑,那两个自罗汉床上扑跪下来,二话不说便开始磕头。
“是奴婢一时糊涂,求主子恕罪!”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越过这两个人,唐薏看到自己的那张罗汉床已被蹂躏的不成样子,一想到自己晚上睡在这上面,就恶心的要死。
关于这两个人,唐薏早让江闻谷去打听了,两个人本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因双宗祖上有仇因而不得通婚,后二人各自成家,谁知机缘巧合下又同到了江府来当差,旧情复燃便勾搭上了。
今日唐薏特意带着江闻谷一起来抓奸,她若自己来怕是这些人不服她,可江闻谷可是正经主子,他们诡辩无门。
反应了好一会儿,江闻谷也终想到了自己兄长,气的双眼发红,“你们就当着我哥的面.......”
虽二人不曾入过内室,可细想起来也是恶心至极。
两个人是晓得二公子脾气的,见他动了怒,吓的瑟瑟发抖,头磕得更响了。
连日来唐薏可是憋着股火,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把这两个人抓了个正着,她气定神闲迈入门中,自八仙桌前坐了下来,江闻谷紧随其后。
樱桃适时将门带上。
“我一早就觉着这筠松居里古怪,还真是蹊跷。”唐薏挺直腰杆,大声呵道。
那月珠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下,却也没敢抬起头来,方才在门口他们听了多久,连她自己心中也没底。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跑到我房里来私会,还有人乱动我的东西,我那盒子里的首饰早晨朝东,晚上就朝了西,敢是成精了?”
说到首饰月珠自是心虚,唐薏不在时,她常入屋来试戴,自己觉着已经尽力恢复原样,倒不想都被她看了去。可她还是狡辩道:“少夫人明鉴,我们两个这是头一次在这儿......”
“我呸!”唐薏气势十足一拍桌子,丝毫不带平常傻憨的模样,“平日里我就说过,我的东西一应不能碰,可我的罗汉床隔三岔五就变了模样,当我看不出来?”
平日里虽说主人东西不能乱坐乱碰,可是江观云每日需得人照顾喂流食与定时出恭,人来人往并不少,此事也难不住月珠,“奴婢进来送东西时,偶尔见着房内哪里不对便顺手整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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