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财招了吗?”顾晚眸光冷寒,如同利刃划破纸张。慕怜所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此人也有些古怪。尊上不如下令用刑,重刑之下一定会吐出真话的。”赤炎很是为难,不能用刑,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上哪要证词去。
“我去见他。”顾晚否决了赤炎的建议,他如今总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叫赤炎又惊又喜。
“尊上。”赤炎终于开口道,“听说您临幸了一个花妖。”作为下属臣子,他自然不该多言,可为了主人,他不能不问。
顾晚只是微微点头,赤炎心中大喜,魔族振兴有望了。只是想起那个死去的慕怜,他总觉得,尊上这次……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顾晚迎面走过,带起一阵风,他连忙退到一旁,目送着英明神武的少年魔尊。不管是尊上把他从前庇佑的那个人族奸商抓了,还是走出伤痛选了新的魔妃,都是大好的事情,他应该高兴才对。
赤炎脸上浮出一丝笑容,不枉他这些年苦心孤诣辅佐尊上,如今四海升平,正是盛世之景。除了,没能把天虞山夷为平地。
“大人,大人。”穿着全套盔甲的魔族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见赤炎便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大人,出大事了!”
“什么事情?来见尊上也不知道卸了甲胄。”赤炎看他一身装扮,皱起了眉。
“是属下疏忽了,只是此事必得马上禀告尊上。”士兵喘着粗气,脸上被风吹得煞白。
“尊上在大牢亲自拷问囚犯,有什么事你先禀告我。”赤炎有些不悦,现在这些人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什么事都要直接禀告给尊上,尊上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为主人生个大胖孙子呢。
士兵犹豫了片刻,道,“启禀护法大人,西月城外出现了天变。”
“天变?”赤炎变了脸色,“如今怎么样了?情况可危急?”
“大人,西月城外天变只是一道细小的天道裂缝,百里家已然修补好了。只是天变时降下的雷罚,把城外几座山都夷平了。”士兵眼里带着些许恐惧,“传说天变来临,将有灭世之劫……”
“道听途说,谣言罢了。”赤炎正色道:“既然百里家已解决了这次天变,又不涉及我魔域,有何可惧,你退下吧。”
士兵还想再说什么,一看赤炎的脸色又闭了嘴,只得行礼退下。
“等等!”赤炎叫住他,“其他地方可有天变的迹象?”
“斥候已然在各地探查,还没有消息。”士兵回过身来,见赤炎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既然赤炎大人都说无事,想来灭世之劫也只是妖言惑众,煽动人心罢了。他心里松了口气,往闹市方向走去,买了些酒菜回家。
只是寻常一天。
赤炎匆匆出了魔宫,魇都繁华若梦 ,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守城的将士列阵向他行礼,他却像是没有看到般,径直走了。
“都快天黑了,赤炎大人这是往哪去啊?”士兵们窃窃私语,被领队凌厉的眼神打断,“不许妄议护法大人。”
魇都四面环山,在人间是极为不利的地形。但在魔域,重重深山将灵气笼罩在这一城之地,造就了这座数十万魔族共同生活的城池。
轻易不上山,是魔族人的共识。这些深山盘踞数万年,孕育出许多奇珍异宝,也养成了巨大的妖兽。普通魔族见了妖兽,连塞牙缝都不够的。
赤炎不同,他苦修多年,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天虞的萧纵也奈何他不得。闻到他散发出的肃杀气息,低阶妖兽早已跑了没影。
他在一处隐蔽洞穴前停下,徘徊许久,方站定道,“主人,属下来了。”
良久,黑沉沉的洞穴里传出嘶哑的声音,“进来。”
赤炎指尖点燃一丝魔火,靠着这微弱的光芒走过崎岖的泥石路。这洞穴很深,却没有半点装饰,只有土和石头,连火堆都熄灭很久了。
赤炎将抱进来的柴火堆在一块,燃起橘红的火焰,照亮了这片黑暗。
黑暗最深处的人捂着眼睛,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他套着乱糟糟的衣服,满是污渍,头发和胡须纠缠在一块,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今天不是你该来找我的日子。”男人声音粗粝,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
“是,主人。”赤炎将新衣服放在石床边,恭敬答道:“西月城天变了。”
若是有外人在这里,一定会很奇怪,堂堂的首席护法何以会在一个流浪汉面前如此小心翼翼。
男人发出嗤笑声,“怎么,你是来质问我的?”
“属下不敢。”赤炎慌忙跪下,“只是……灭世之劫,魔域也会卷入其中。”
男人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他站起身,簌簌的泥土往下落,“赤炎,跟了新的主子,你胆子变大了。”
“属下永远只有一个主人。”赤炎抬起头,眼里通红,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若不是你迟迟不去攻打天虞,我何至于此!”男人突然爆发出咆哮,将崭新的衣袍拂到地上,“你究竟都在干些什么?”
“主人……”赤炎嘴唇发白,“是属下辜负了您的信任。尊上他,他对天虞,那毕竟是他曾经的宗门。”
“他下不了手?”男人如同发狂般摇着赤炎的肩膀,“那是他的杀父仇人,血海深仇!我把他交给你,你是怎么教他的?教他娶了慕谨行的女儿?”
“主人,尊上已经选了新的魔妃,是个花妖。”赤炎忙道,“想来,想来他已经忘了慕姑娘了。”
男人颓然跌坐在地上,脸上一道极长的伤疤,像是扭曲的虫子,他怔怔呢喃道:“他比我强,慕谨行的女儿愿意为了他去死,我呢,我呢?”
他笑着,可那笑叫赤炎毛骨悚然。
第60章 心知肚明 留在这个世界
“带孔有财!”
狱卒扯着嗓子, 声音拖得极长,在地牢里回荡着。
顾晚坐在椅子上,旁边的狱卒连指尖都在颤抖, 尊上亲自拷问囚犯还是头一遭, 简直是明摆着告诉他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个孔有财抓来好几天了,他们愣是什么也没问出来。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像只小蚂蚁似的,见了他们竟然不害怕。
孔有财身上还穿着灰青的长袍,有些皱了,但还算干净。眼下有些乌青, 虽有几分憔悴, 看着倒不像吃了许多苦头。
“给尊上请安。”他作揖, 手上还带着枷锁,神色自若, “小的在魔域做了两年生意,没办过半点坏事, 不知尊上将小的抓来是什么个意思。几位狱卒大人整日要我招,可我确实不知该招什么啊?”
旁边的狱卒神色大变, 呵斥道:“尊上还没让你说话, 聒噪什么?”说着, 手里的鞭子就扬了起来。
顾晚抬手制止他, “都出去。”
空荡荡的牢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顾晚看了看孔有财,忽然笑了,“跟孔老板初见还是在许郡, 一算竟有十多年了。”
“是啊。”孔有财也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啊,我已经老了,不像尊上年富力强,前途无量。”
“你帮过芸娘,我不想为难你。”寒暄完,顾晚开门见山,“慕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孔有财睁着混浊的眸子,脸上满是疑惑,“尊上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与慕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在许郡认识时尊上不是也在,其中情形尊上应当清楚才是。后来魔域再见,也不过是慕姑娘恰巧进了我的店,慕姑娘的事,我哪里知道。”
顾晚嘴角勾起一抹笑,“在北境时,慕怜和姚光可是一直住在孔老板你的客栈,孔老板怎么提都不提。”
孔有财不慌不忙道:“我有几百家客栈,每天住进去的客人数不胜数,哪能什么事都记得啊,尊上您这也太为难人了。”
“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情想请教孔老板。”顾晚也不看孔有财,自顾自道:“十多年前,许郡有户人家,儿子得了风寒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却突然一夜之间好转过来,且性情大变。那人原是个市井无赖,无恶不作,却突然立志经商,几年事情就做成了许郡最大的钱庄。”
顾晚轻笑,“孔老板觉得这事奇不奇?”
“经历了生死,人总是会变的。”孔有财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过去的总归已经过去了,难为尊上还去许郡探查这些陈年往事。”
“这话有个人也对我说过。”顾晚身旁的火炉里炭烧得正红,他用铁棍拨弄着,溅起一片火星。
“我初进天虞时,有个师姐很是看不上我,说我身上都是跳蚤,叫别人都离我远点。她在后山挖坑骗我摔进去,然后笑着扬长而去,留我在那里喝了一夜露水。她送我法器,转头又告诉长老丢了东西。”顾晚声音沉稳,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次我们在后山修炼,她放出灵兽想吓我,却不小心解开了一只高阶灵兽的封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醒了之后,却如同变了一个人。”顾晚眸子里是跃动的火星,灼烧着孔有财平静的面孔,“她的话,与孔老板如出一辙,生死,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孔有财点点头,却听得顾晚幽幽道:“但不会换了一个人。”
“这话有失偏颇啊,百人千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孔有财道,“尊上没经历过,不代表就没有这种事啊。”
“孔老板见过系统吗?”顾晚凌厉的目光直逼向孔有财,“你和慕怜是一样的人对吗?你们都是被系统带到这里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帮她假死?”
图穷匕见。
“看在芸娘的面子上,我不会让你死,但除了死,这里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顾晚挑起一块木炭,红得耀眼。
孔有财咽了咽口水,他是个很惜命的人,谨小慎微,在现实生活可以称得上一个怂字。即便是在这个世界里拥有了数不尽的财富,于他而言也只是数字的堆叠。
他只想好好活着,开更多店。听顾晚的意思,他居然已然发觉慕怜是假死了,这实在超乎他的意料。系统做事,应当不会有纰漏才是。
“尊上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孔有财狠狠心,突然往前蹿了一大步,作势要抱住顾晚的腿:“尊上,我们都是被逼的啊!”
孔有财质朴的面孔上显现出几分狰狞之色,哭天喊地的诉起冤来,一时间顾晚竟有些置身公堂之感,而他自己就是那个铁面无私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
在孔有财口中,系统是集奴隶主与资本家为一体的万恶之源,不顾宿主的意愿将他们带到异世界,又强迫他们完成各种任务,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顾晚在心中将这供词与慕怜的话比对了一番,有八九分相同。
他沉思片刻,出了牢门,冰冷沉重的铁锁发出巨大的声响,狱卒面带忧虑地问:“尊上,这个奸商要如何处置?”
“奸商?”顾晚挑眉,“为何怎么说?”
“他是个人族,却跑到我们魔域来大肆兜卖货物,抢了许多的生意。他的店里竟还用魔族做小二随从,一个凡人,岂敢驱使魔族子民。”他说得义愤填膺,抬头看顾晚的脸色时却发觉,尊上全然没有被他的话打动。
“魇都缺少粮食,我初到此地时一斤糙米要百钱 ,精米更是难求,如今集市上米价如何?”
狱卒面露菜色,回道:“糙米十八钱,精米二十六钱。”
“这样的人,能算做奸商吗?”顾晚凝视着过道尽头的恶鬼图,声音虽轻却如同砸在听者的心上。
身旁的人都没有说话,顾晚大踏步走了,只留下一句,“放了他。”
他与孔有财协定,开辟一条运粮道路,从此魇都魔众不必再忍饥挨饿,到那遍布瘴气与妖兽的山上觅食。
世上有了金银,也就有了罪恶,可如孔有财这般眼中似乎并没有钱,只是一心爱开店的,真是少见。
系统,任务,这两个词在顾晚心中绕着,缠在一块搅动着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慕怜对他所做的一切,好的坏的,真心或假意,只是为了任务吗?
*
慕怜又一次揉着腰醒来,四周昏沉沉的,太阳已落了山,华灯初上。
她看着窗边闪动的微光,不禁叹了口气。脚上的链子还明晃晃地挂在床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门在这时开启,带动微不可见的尘埃飞起,顾晚走了进来。
慕怜心里有些发虚,她还真有点怵这个人了,疯狗似的,啃得她浑身发疼。
顾晚在床边坐下,纤长的手指按在慕怜肩头,轻轻揉着,问道:“还疼吗?”他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牙印,礼尚往来的,慕怜在他脖子上留了一道更深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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