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些,裴明绘的眼神就暗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她的目光就门口的喧闹声吸引了过去,她的目光倏然间又落在杵在一边用脚画着圈的聂妩,看来她哥哥留给聂妩的阴影那是真的大。
“你怎么一路上都不高兴,裴瑛已经不在这儿了。”裴明绘揽住聂妩的胳膊。
聂妩一听到裴瑛两个字,顿时就吓得浑身一颤,只一劲点头摇头,裴明绘无奈,双手扶住聂妩的脑袋,郑重地对她说道,“聂妩,你别怕,有我在,就算是裴瑛可不可以伤害你的。”
聂妩这才从惊惧之中缓了过来,她紧紧攥着裴明绘的手,可脑海中裴瑛的脸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冬雪飘飘,甲士的剑架在她脖子上,差一毫就将割破她的肌肤。
柴房里没有一丝光亮,裴瑛抱臂立在门侧,浅浅地将眸光扫了过来,登时聂妩的膝盖就软了下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浑身发抖。
“家主饶命!奴再也不敢行此妄为之事,还请家主看在奴多年侍奉的份上,饶奴一条姓名罢。”
裴瑛没说话,浓郁的黑色与惨白的雪光相互纠缠着,照出他俊雅而又无情的侧颜。
聂妩知道,若是自己再无法给出裴瑛满意的答案,或许自己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她赶忙咚咚叩首,急忙表示忠心,“奴在此立誓,若再撺掇小姐行不正之事,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裴瑛的偏过头来,一双眼睛流露出冷冽而又危险的光芒,他的声音好似金铁振音一般,让聂妩的心震颤不已。
“你且记住你今日的话,若有下次,不用老天收你,我自会将你碎尸万段。”
他的话没有情绪涌动,但是每一个字都透着风霜刀剑的寒意,寒意之下,是赤裸裸的杀意。
聂妩虽然知道裴瑛心狠手辣,但到底跟在骗我明绘身边,见惯了裴瑛温柔的样子,心底对他的畏惧也就少了许久,以致于在提出那个馊主意之时,忘却了裴瑛那手眼通天的本事与事发之后的恐怖后果。
裴明绘温柔的声音把聂妩从恐惧中拉了出来。
“好了,别想这些来,既然决定把重心迁到长安,那便当好好经营明月坊。”
“今日你我不论别的,只来看看长安坊市的新鲜玩意,听说从西域来了极特殊的可以安神的香料,你我前去看看好不好。”
裴明绘同她一同走出了官市署,走下台阶,便到了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之上,两侧高楼店铺林立,各色幌子插在店门前随风舒卷着,棚子支起的摊子上是形形色色的商品,或走兽毛皮或珍奇宝物,各色器具林林总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长安就是长安,就是十个安邑,也比不上它。
二人一路走着,一路便买了不少精致玩意,来来往往各色人物也都见过了,有前来太学求学之人,有来周游盛景之人,甚是热闹。
就在二人兴致正浓之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了裴明绘一声,她先是偏过头来,目光遂落在了挤过人群走过的胖男人,穿着锦绣狐裘,肥大的独自艰难地用皮革腰带圈起,上头还坠着一块大大的玉,看样子应该雕的四不像。
“哟,还是熟人。”
聂妩也回过头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原是裴掌柜与聂执事。”
胖男人乐呵呵挤了过来,此人原是大梁的丝绢大商,姓郭,名升,名下也是有良田千顷专一种植桑树,其丝绢坊以大梁为名,郭家祖上三代都是专营丝绢生意的,三代积累,到了郭升这一代,便更加发达起来,一度挤进了皇商之列,而且裴明绘风闻郭升常与丞相来往,故宫廷丝绢采买故常以郭家的大梁丝绢坊为大头,而郭升在在此发了一笔大大的横财。
在此见到郭升,裴明绘并不奇怪,昔日明月坊进驻长安,瞬间便夺了大梁丝绢坊的风头,郭升顿时开始给丞相送了一批大大的礼,同时又暗自给关市送礼,叫他暗自针对明月坊。
在各方明里暗里的打压之下,明月坊门前客人骤疏,裴明绘心一横直接给丹阳长公主送去了丰厚的礼物,其中有一领火狐裘,三尺之内雪落即雪化,最为珍贵,也最是昂贵,原是裴明绘留着给裴瑛的,但失态紧急,她也只能忍痛割爱,将它送给长公主了。
长公主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她同皇帝的一句话,瞬间就让长安明月坊从濒死的边缘瞬间又活过来。
有了丹阳长公主的庇护,明月坊这才逐步往上走。
后来,裴明绘将半数身家充实国库之举,则叫明月坊挤入了皇商之列,这叫郭升又嫉妒又气,而陆珩舟原不想同丹阳长公主争这些东西,但是大梁丝绢坊的利润越来越少,他手中里的油水也越来越少,他也就坐不下去了。
可是丹阳长公主是谁,就算是丞相是她亲舅舅,到手的利益她焉能就叫它没了,原本就在陆珩舟命廷尉去查明月坊之时,裴瑛来了。
当时的人都道是裴瑛徇私,却都不知道背后是丹阳长公主的意思,裴瑛一出手,受了丞相指点的廷尉当场就栽了进去,而背后的丞相也或多或少的受了牵连,至少一年之内他没能再受大梁丝绢坊的财货。
眼见数年过去,曾经盛极一时的明月坊也开始衰败下来,而昔日的同行不来殷切的问候一番,自然是不可能的。
郭升在二人面前立定,向着二位拱手,“裴掌柜,聂姑娘,不承想今日竟能再次遇见。”
裴聂二人颔首,裴明绘道,“郭掌柜。”
“听闻明月坊失火,实在是令在下遗憾,不过想来以裴掌柜的能力,东山再起,自然不是问题。”
裴明绘抬眼看了一眼郭升,看他脸上忍耐不住的笑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也和善,朝郭升一拱手,“那就承郭掌柜吉言了。我等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郭升眼见二人要走,赶忙上前一步,拦住二人的去路,笑嘻嘻地说道,“裴掌柜何必着急走呢,听闻西域之行的丝绢都由裴掌柜一力承办,宫里大农令的批文也下来了,只是这明月坊的库房都烧了,怕是……”
他的话就停在了这儿,眼睛也看向了裴明绘。
第25章 温珩深夜造访
“此事, 我自有分寸,就不劳郭掌柜忧心了。”裴明绘心里冷笑更甚,这胖狐狸惦记西域之行的市利不知多久了, 各处逢迎各处送礼,耗费不知几多, 只可惜,他并未看清楚如今的时势,送去的金银财货,也全作了水漂。
今一见明月坊失火,便叫这老狐狸闻着味了。
“我自然知道这些事都是裴掌柜自家的事。”郭升笑道,“只是, 这此去西域事关重大, 我虽不才,但也是大汉子民,西域之行彰显我大汉国威,其间物件自是天下顶级, 如此, 明月坊自是当之无愧, 在下小作坊,自然不敢与之相争。只是如今这明月坊突然遭难,诸多事物怕是周转不过来,在下久经商业之事, 此间难处自然也是知道的,故此,在下方才想着为裴掌柜分忧。”
他说得正经极了, 若非裴明绘浸淫商道多年,如今便要被他诓骗去了。
但她突然灵光一现, 计上心头,一改方才的冷漠态度,转而笑了起来:“郭掌柜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决定太过重大,一时片刻,也不好突兀决定,更兼最近东市风向不好,明月坊多繁杂事亟待处理……”
郭升立马嗅到了利市的气味,忙道,“这事裴掌柜不用担心,东市多争利之事,这与西域之行,都不过些小事。他们虽然爱财,其中分寸,叫人一说,也都该明白了。”
“有你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裴明绘的嘴角也勾起一丝笑来,“今我遭难,别人无不落井下石,独郭掌柜能施以援手,这份情,我可记着呢。”
“哪的话,裴掌柜太客气了。”郭升高兴的搓了搓手,“这人多,我请裴掌柜去醉月楼吃茶,最近我新得了件宝贝,听说是当年孟尝君赠秦王的那件白狐裘,这件狐裘正称裴掌柜颜色。最近北风更猖狂了,裴展柜也该添件保暖的衣裳了。”
冷风愈发紧了,吹得各色幌子在空中招展不息,吹得她鬓发的几缕发丝像柳丝一样飞扬着,拂过她洁白的面颊,映在她漆黑的眸子。
“掌柜费心了,什么衣裳都能保暖,何必糟蹋那件宝物呢。”裴明绘先一步转身,转而偏过头来,露出一丝温润的笑意来,“不过,诸事繁杂,不如你我改日再叙罢。”
待到裴明绘同聂妩走了,郭升的一张笑脸方才塌了下来,他恶狠狠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又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不过仗着你哥和长公主,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等裴瑛倒台了,我看你傲不傲的起来。”
裴明绘突然觉得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觉得有什么人再盯着她,可是偏偏一回头,却又什么人都没发现。
“怎么了?”聂妩奇怪地问道,她也跟着裴明绘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许是我多心了罢。”裴明绘又回过了头,道。
可就在她刚刚回过的瞬间,全身又一激灵,又猛地回过头去,却只见到来来往往的人群,其中并未瞧见有什么异常的人。
“罢了罢了,我们回去罢。”
聂妩见裴明绘的额头上都沁出了冷汗,急忙拿出帕子来给她擦汗。
“许是车马劳顿,累到了,先回去歇歇,改日我们再来。”
子时一刻,寒鸦将息。冷月悬天,银辉漫天。
床帏落下,将银色的月光筛得更加柔和,而后落在她的面上,蝶翼一般的睫羽不住地颤抖着。
黑色的缀着玄铁甲叶的长靴踩过地上厚厚的地毡,简直就像是鬼魂一样,几乎一点声响都没有,又或是外头的呼呼刮着的冷风太过猖獗,将所有的声响都盖了过去。
冷月落在那骨节分明的优雅双手上,像极了冷玉雕成的稀世杰作,双手轻轻拂开帘子,冷色月光便如流水一般淌了进去。
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生,翻来覆去的,总是安定不下来,或是察觉了萦绕在身侧的凛冽危险,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可是映入眼帘的又是裴瑛的那张脸,昏暗变幻的银色月光勾勒出男子俊秀的侧颜,眉眼如同天工凿刻般秀丽无双,黑漆漆的眸子映着她惊慌的神色。
“哥哥怎的来了?”
她坐起身来,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颇有些嗔怪地歪头看向裴瑛,这才发觉他今日的穿着颇有些奇怪,竟然穿着如此紧身的黑衣服,袖口衣领处竟然还缀着铁片,上头结了些洁白的霜话,隐隐的透着些寒气。
“这般时候来,吓我一跳。”
“我来的不巧了是吗?”
裴瑛笑了起来,薄唇弯起,露出白花花的齿列,隐在明暗之间的面容瞬间脱去了温和的假面,变得诡异而又玩味。
他一说话,裴明绘瞬间鲜血倒流,她正要失声尖叫,那冰冷的手却直直捂住了她的嘴,而后把她摁在了榻上,顿时裴明绘的发髻就散乱开来,她惊慌失措想要拔下头上的簪子,然后双手就被“裴瑛”缚住,然后重重压在了心口前,叫她挣脱不开。
“裴瑛”见她如此模样,不由恶劣地笑了起来,眸中是压制不住的兴趣。他压着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侧,自问自答道,““看来,是的。”
“呜呜……”
裴明绘惊恐地看向“裴瑛”,拚命挣扎着,奈何男女力气差距过大,她的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很快就被压制了下来。
他的面孔如此之近,近到呼吸可闻,冰冷而又危险。
月光悄无声息落进他的眸子,闪出来的却是狡黠而又诡谲的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下的吓得魂不附体的裴明绘,轻声笑了起来,“怎么,乖妹妹也会被好哥哥吓成这样吗?以往你不是很喜欢我吗,怎的今日就跟见了鬼一样?”
他话说得极为轻佻,微热略带着潮气的吐息落在她的肌肤上,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战栗。
“还是,这个乖妹妹又着什么非分之想呢?”
他哂笑着,袖口处的甲片擦着她的肌肤,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从惊惧中缓了过来,她的眸光瞬间冷静下来。
他见她瞬间冷静下来,不由有些好奇,正欲挑眉,看她所为何事,却不防她蓄力一脚,正正踢在他要命之处。
男子皎洁无暇的面容肉眼可见的痛苦起来,如剑长眉蹙起,手下登时放松了对裴明绘的压制,就在此时,裴明绘将身一滚,便从榻上滚了下去,正欲大喊,颈上便是一痛,眼前登时一黑,摔在了地上。
冷风吹过枯枝簌簌,将冰冷的月辉筛得稀碎,一身凄厉的鸦鸣伴随着扑棱振翅之声,黑寒鸦在夜空冷月之下徘徊,黑色的眼睛死死注视这在阴影处的二人。
“你此行为何?”
这是一道成熟的男声,里面充斥了不解与不满。
后面的人顿了顿,压低声音答道,“自然是来寻仇的。”
“所以?”前面那人不可置信地说道,尾音是压制不住地上扬,“你人杀了吗?”
“暂时留她一条性命,让她与裴瑛一起下黄泉。”那声音十分肯定得冷冷回道。
“温珩,莫整这些废话,我看你就是脑中有疾。”前面那人几乎笑出了声,而后咬牙切齿地说大“杀了她,定会叫裴瑛肝肠寸断无暇他顾,倒时在联合朝臣动手弹劾,定然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你如此延宕战机,总是寻些特立独行的法子,休谈大事!”
说罢,此人抬脚便走,温珩便要去追,可步子刚迈出一步,他的脚步又滞涩住了,修长的手指缓缓攥住,他回头看去,居高临下穿过裴府层层回廊府苑,一直停在了拿出修竹掩映的院子中,黑色的凤眸映着月光,遮掩住了他真正的想法。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温珩冷笑一声,冷风带起他几缕额发,擦过他的脸,浸在月光与夜色下的眼睛变得幽深,亟不可待的杀意涌了出来。
只要能让裴瑛伤心欲绝地滚出庙堂,他什么都可以做,更何况一个傻子似的妹妹呢?
心思既定,温珩脚尖一点,跃入了黑漆漆的巷子中,消失不见。
清晨刺目的阳光透过素色床帏,落在裴明绘的眼帘上,她缓缓地张开眼睛,却不由浑身一阵酸痛,好似鬼压床了一般,她摇了摇头,素手拂开帘子,刺目的阳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洁白的双脚先后从榻上挪了下来,趿上绣履,自往镜台旁走去。
心念电闪之间,昨夜的那副惊险的场景瞬间又涌入脑海,她立即清醒过来,她大声喊来外间侍候的春喜与夏荷,忙闻昨夜可听见打架声。
二奴婢相互看了一眼,一同摇了摇头,都说昨夜除了风大些,并未有异动。
如此这般,倒真叫裴明绘糊涂了,难不成,是自己做的噩梦,她一扭头,却又见昏黄铜镜中的自己发髻依旧整洁,那个束发的簪子依旧好端端地插在发髻之上。
自己如何竟作了关于温珩的噩梦,若非自己心中对温珩尚有些心思?
可是若是有心思,却缘何又是噩梦,这个温珩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模样,自己又如何会构想出他如此恶劣的一面。
裴明绘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如何,如今温珩死活无定,自己虽先前与他无冤无仇,可是这厮却烧了她的明月坊库房,自己如何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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