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南云长公主用自己未受伤的手撑地起身,在看见裴瑛含笑的眼眸时,顿时红了眼眶,积郁在心底的委屈彻底爆发,“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我做的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裴瑛依旧微笑着,他向南云长公主一拱手,“长公主的心意臣心领了,只是长公主的时间珍贵,与其浪费在臣的身上,不若去做些别的,也让陛下少为长公主操些心。”
南云长公主美丽的脸庞如同碎开了一般,苍白的嘴唇嗫喏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瑛最后向失魂落魄的南云长公主拱手告辞,拉着若有所思的裴明绘便离开了。
裴明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南云长公主,她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珍珠一般流下她敷着脂粉的脸。
裴明绘又回过头去,垂首思索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偏过头来,看着裴瑛的侧颜。
南云长公主是皇帝的妹妹,若能尚公主,于裴瑛在政治上助益自是不必说,可是裴瑛不仅不对屡次示好的南云长公主动心,甚至为了她而伤长公主的心。
裴明绘又垂下头去,看着自己裙裾上的花纹,默然无语。
裴瑛虽未偏过头来,但是余光却也是一直看着她,见她又低下了头,整个人颓唐起来,便也转过头来,温声道:“怎么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从自己的沉沉地思索中摆脱了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便将话头转向了南云长公主,“南云长公主这是怎么了,我见她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裴瑛笑了笑:“刘竺行事猖狂,不拘礼法,朝中自有很多人不满于她,为兄便叫御史捡了几件要紧事参了她,陛下便叫她在宫中思过,禁了她的行止,她往日的奢靡之事,自也是一同禁了。”
末了,他又摇了摇头,叹息道,“为兄原以为,刘竺经过此事定会有所收敛,或者,在明面上不该对你如此。为兄今次一观,却见此本性未改,丝毫未曾收敛,甚至加怨于你。看来,这刘竺也就是个蠢人了。”
裴明绘只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她遂问道:“可是哥哥,南云长公主不是很喜欢哥哥吗?”
清澈明亮的秋阳落在他的眉目之上,像是润着一层柔光,周身玄绯色袍服清正肃穆,行走间便是不可度测之深沉。
“为兄并非没有告知过她,只是她一厢情愿,甘作飞蛾扑火,自寻枷锁罢了。”
裴明绘原本乐见裴瑛拒绝南云长公主,可是今时今日,她却也明白了。
不是一个喜欢另一个人,并为他付诸心血甚至付出生命,另外一个人就要喜欢她的。
感情不是交易,不是筹码,它不是等价的交换物。
或许,在最初之时,裴瑛因为对她的歉疚而将她收作义妹,彼时怕并无兄妹之情。
可是今时今日,裴瑛却也对她有着真真切切不容辩驳的亲情。
与此同时,她却在亲情之中生了一分隐秘的情爱。
那这份情爱从何而来,又是何物呢?
是欲望吗?
怕也不是。
若要真的细细去说。
她也只能说一句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罢。
是枷锁吗?
这份越界感情怕也是对他要是枷锁吧,不管是南云长公主的情,还是作为妹妹的越界的爱,于他而言,怕也都是枷锁。
裴明绘垂下头,苦涩地笑了笑,而后又扭过去,冲裴瑛展颜一笑,眼睛弯弯,盛满日光:“我知道了,哥哥。”
宫宴上,舞女腰如柳,长袖招,翩翩红颜俏,满殿文武举爵庆贺皇帝万岁,又有淮南王千里迢迢而来,与列位高爵重臣列次作颂词,次次欢声雷动,皇帝欣然赏赐,又请司马相如作赋,赐以金帛,觥筹交错间便是西山衔日红日临窗,满地红光映得光亮。
宴罢之后诸臣本当离宫,可偏偏此事又有一桩要事亟待处理,皇帝便留了几位高爵重臣于宣室殿议事。
裴明绘抬起头来,便见夕阳正好红日正好,一片绚烂的颜色流转她微微熏醉的眼底,两颊酡红。
宫宴甚欢,兼之心事太重,裴明绘便也就多饮了,而这一多饮,也就让她醉了。
虽然面上看着虽然红了脸,倒是清醒的,但是心的事已然成了一潭烂泥,分也分不清了。
她脚步也有些虚浮,原本身旁有宫娥随身侍候,便也没什么大碍。
“大人可还好?”
宫娥看她如此模样,便提议让她先去偏殿休息一下。
裴明绘扶住树干,摆了摆手,只说在这里吹吹风。
宫娥也不能违背裴明绘的意志,便也只得在一旁等候着。
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眼睫也微微颤动着,将夕阳筛进了微微涣散的瞳眸之中。
“小姐喝醉了?”
略带关切含笑话语幽幽滑进耳中,裴明绘一偏头,便撞见一张笑吟吟的脸。
阴魂不散,正是温珩。
瞳孔瞬间凝缩,裴明绘顿时冷了下来,所有的忧愁与暗自伤神的痛苦悉数敛藏,她站直了身子,冷声道:“温大人。”
“小姐如此冷漠,倒是伤我的心呢。”
温珩幽幽踱步,目光一寸不离放在她的微红的面庞上。
“如何?”本就心烦意乱,温珩又来此添乱,裴明绘自然是心里烦得透顶,转身便走,却又被温珩的伸出的胳膊挡住。
她复又戒备地后退一步。
“方才宫宴之上,我见小姐看似开心,实则落寞,这般的神情,我觉得,太过似曾相识,便担心小姐再觅佳人,故而送上门来,以供小姐消解忧情。”
他眨了眨眼睛,绚烂的夕阳落了进去,便化作恶作剧般的光彩。
“谁要你送上门来。”
裴明绘实实在在被他激怒了,积郁在胸的酒意一下子上涌,彻底冲散了理智,她几乎压低嗓音,压抑着怒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高傲的头身子拽得底低了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缠着我,你烧了明月坊的产业也就罢了,你还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想要什么,你想要做什么!”
温珩头一次见裴明绘发着般的疯,眸子先是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就被压了下来,隐藏在弯弯的笑眼里。
“我想要的,不过是想要小姐开心罢了。”
他说的话,裴明绘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温珩,警告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你想要我们兄妹的命。我告诉你,绝无可能,你若敢动我哥哥分毫,我绝对与拚命!”
“别紧张。”
温珩叩住她的手,轻轻松松一摁,便让她松了手。
“如今的我,可还没这个能力。”
“不过,我只是来问小姐一件事。”
他的话语十分诚恳,像是诚心求教的学生。
“你且问,问完立即走。”
眼见温珩又来拽自己袖子,裴明绘一把便将袖子扯了出来。
“我才疏学浅,方才从市井听来一句诗,思来想去难解其中意,特来请教小姐。”
“你说。”
裴明绘陡然生起戒备来,却还是不知道温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市井小儿多传唱,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温珩慢慢地吟诵着,略带妩媚的嗓音让诗经《南山》带上了暧昧情|欲,让人冷不丁寒芒耸立。“只是无缘无故,市井何故唱出此诗,是不是暗有所指?”
第46章 情谊勘破
此诗名曰《南山》, 影射齐襄公对文姜的觊觎之心与□□之行。
其意昭彰,裴明绘怎么会不明白。
而温珩,又怎么会不解其中意。
裴明绘的身体顿时僵直, 她忘了,忘了掺杂在这段隐秘情感的第三人, 这个致命的变数的出现让裴明绘不知所措,她只看着温珩,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负手而立,眉眼弯弯,等待着自己的回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裴明绘的声音颤抖着, 胸腔里一颗心脏跳动得像是擂擂金鼓, 一下接着一下无间无断,冲击着她的耳膜,让她有些眩晕。
隐隐约约间,这首坊间无端流传, 蔓延已久的歌谣似乎与很久之前的某件事联结起来, 让她骤然心惊。
“哥哥爱妹妹, 还是妹妹爱哥哥?”
温珩的笑容狡黠而危险,他好奇地看向已然僵硬的裴明绘,挑了挑眉。
“我记得,当年裴大人逼死齐王的时候, 举的就是齐王与其姊通奸的旗帜罢。”
或许,他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一场至死都不会结束的噩梦。
元光一年,有人冒死到长安举齐国境内有人私挖金矿, 皇帝召问齐王,齐王只说不知齐国内有金矿,可是到底空穴来风,皇帝令裴瑛前往齐国私挖金矿一案,却发现了齐王与其姊私通之事,裴瑛因久久寻不到私采金矿者为谁,但知道若无齐王包庇,光是大张旗鼓探寻矿脉便是一通天难事。
裴瑛便提了齐王王宫的黄门总管来审,一番审讯之下很快黄门总管便招供了,一五一十地将齐王与其姊的事都交代了出来。
裴瑛本欲以此暗中胁迫齐王交代金矿一事,可是还未待他传召,齐王与其姊纷纷自戕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一时之间,风波不断。
而齐王之死,让金矿的线索彻底断了。
而对于金矿与齐王之死,皇帝显然更在乎齐王的死。
这位齐王乃是高祖庶长子的后代,与皇帝的血缘关系已然十分疏远来,兼之齐王又没有儿子,他一死,齐国的土地就顺理成章的又回到了朝堂。
如此,兵不血刃收回土地,皇帝自然高兴。
可是面对民间的流言,皇帝却也不得不有所顾及,强行将此事按了下去,不再追查金矿的事。
说来奇怪,皇帝一收回关于彻查金矿一案的命令,民间汹汹流言也就销声匿迹。
没了皇帝的允准,裴瑛也不得不停下追查,可是就在他回到长安之时,那千里迢迢来长安举报之人业以暴毙。
市井流言再起,过往危机再现,两相叠加之下,便是一场巨大的不可转圜的□□,而这场□□的矛头,指向了裴瑛。
是谁?
是谁。
裴明绘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看着温珩言笑晏晏,红色的夕阳落在他的姣好的面皮之上,像是鲜红的血光,浓烈得几乎要滴落下落。
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攀附上来,沿着她的脊骨,血肉与经脉一寸一寸上攀了上来。
裴明绘现在才明白了,温珩意欲何为。
他是真心想要他们的命,要他们身败名裂。
可温珩有这个能力吗?
裴明绘不禁怀疑,他如此年轻,温家如今业已不复从前辉煌,单单一个他,哪来鼓荡流言的能力?
可是此时终究不是思忖之时,裴明绘只能压下所有的疑惑,直面自己的现在所处的困境。
裴明绘知道,温珩是个疯子,她若不顺着他,焉知他会发什么疯。
他若发了疯,将自己的情谊昭告天下,裴瑛会怎么看她,这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裴瑛?
若只是偏见歧视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朝野民间暗潮涌动,倒是只怕是潜流当有合流之势,接着当初强行压下的旧案一齐攻讦而来,如今有没了皇帝的既往的信任,裴瑛纵居高位,怕也是力不从心了。
温珩的笑容流着蜜一般的甜,裴明绘这才知道了什么叫口蜜腹剑,可是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巨大的心理压迫之下,裴明绘的所有预设的心理防线悉数崩溃,她缓缓抬起头来,声音颤抖着:“你想要什么……”
“终于承认了?”
温珩面上虽然笑得愈加灿烂,但是凤眸里的阴暗却更甚。
他似乎并没有以为逼迫成功而更加高兴,周身反而多了一分阴郁。
“你也知道,裴瑛是我的政敌,我与裴瑛视若水火,我虽居此位,却也不得再度晋升,其间多数都是裴大人的功劳。”
温珩抱臂,凝着一丝笑。
“可是我到底对小姐有着几分情谊,不若小姐帮我个忙,也帮自己个忙,劝裴瑛退下去罢。到时候,小姐大可与裴大人作对鸳鸯,自在逍遥去,不必为流言所格。”
流言……
裴明绘心如死灰。
她不是傻子,裴瑛若真的退下去,他们二人便是温珩砧板上的鱼肉,死路一条。
怪不得美人计也位在三十六计里,自己也在神不知鬼不觉里踏入了温柔乡美人计里,前一步是绝路,退一步是死路,左支右绌不得转圜。
她只能看着,看着温珩一步一步逼近,那张娇美的面容泛着恐怖的血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落在她紧绷的面上,泛着幽幽的香。
她一步一步后退,绣履踩在石子路上,颤巍巍得像是没有踩在实处。
“不行……”
她面色苍白,嘴唇嗫喏。
“在朝虽好,限制却多。”温珩却继续逼近,附在她的耳侧,柔声劝道,“我知裴大人脾性,自然不肯听妹妹的话轻易退下去,不妨小姐与我里应外合……”
温珩话还没说话完,一只利簪横空而来,直直扎上温珩的脖子,可温珩习武多年,焉又会被轻易刺中,他抬手一挡,尖锐的发簪瞬间刺入手骨,血珠迸溅!
裴明绘原以为温珩虽然记恨于自己的两个耳光,但又能记仇到何种地步,但是她显然忘了他是个何其小心眼的人。
而温珩自从上次挨了裴明绘的巴掌,他只在心里记了仇,却也忘了裴明绘绝不会是个束手以待的人。
她是一个在冲动之下将不计后果的人。
尤其是在有关裴瑛的事情上。
更有温珩将其逼之绝路,她无路可走,自然铤而走险,将其一同拉下地狱。
“我就是喜欢我哥哥,那又怎么样怎么样,干碍你什么事了!我又不是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多事!今日我且明白告诉你,我哪怕去死,也不会陷害于他!”
裴明绘眸光闪动,见一击不中,便又拔下一簪,狠狠朝他心口扎去。
“既然你屡次相逼欲致我兄妹于死地,那不如你我二人今日俱死在此处,也好为我哥哥铺路!”
温珩艳丽的面容顿时闪过错愕,看着裴明绘一瞬间爆发,几乎是没有转换的时间,她美丽的面容立即就被狠厉杀伐之果断所占据,在无丝毫初见那段时日的温柔款款欲拒还休。
这个似乎才是隐藏在阴影之后真正的她。
簪首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闪着寒冷的辉光,高高举起,又重重扎下。
左右杀死他之后,她被捕之后便诉说二人私情,温珩背弃她另寻她妇,自己爱而不得方才痛下杀手。
是你自找的!
可是原本准备抬手夺簪的温珩不知为何不动了,而就在簪手刺破丝绸,没入血肉的那一刻,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重重地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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