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屿本来要送她去学校,晚上有约,现下抽不开身,给女朋友去个电话,那头向蕊不大高兴,声音恋恋的:
“说好陪我的,不讲信用哦。”
他的女朋友二十五岁,人如其名,性格像小女孩,甜蜜蜜的花蕊,有些肉感又很天真的年轻女人。李秋屿喜欢简单的人际往来,交往的人,自然也以简单为好,向蕊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太计较的事情,爱撒娇,做着广告公司的文员,没大的志向,也没大的烦恼,觉得生活一切都很好。她整个人是活泼的,明朗的,李秋屿同她相处不累。
“明天吧,今天真的临时有事。”李秋屿给出原因,向蕊笑哼着,声音把他缠住,“明天要加倍补偿我,你欠我的。”痒梭梭的语气隔着手机,直挠耳心,李秋屿能瞧见她神情,笑道,“到时不要求饶喊哥哥。”
调情点到为止,他在阳台挂上电话,一扭头,沙发上明月歪歪地坐起来了。
明月隐约听见他的声音,觉得很远,像飘渺的云一下叫风吹开去。她又疑心自己在家,等见李秋屿从阳台走过来,才知道在哪儿。
“现在感觉怎么样?”李秋屿弯腰问她。
明月惘然,心里空洞,外头天黑下去了,空无一物,什么都不属于她,她熟悉的,热爱的,都远远地留在了另个世界一样。
她呆滞地看看李秋屿:“好点了,什么时候去学校?”
李秋屿说:“你这样去学校我也不放心,再观察观察,喝点粥?晚上别吃其他的了,不好消化。”
明月浑浑的脑子,开始清楚:“我不该吃那么多的。”
李秋屿莞尔说:“没关系,下次注意好了,也有我的错,不该再让你吃凉的。”
明月不声不响,继续抠垫子,她给李秋屿的印象一点也不好,全完了,她成了没见过世面狂吃贪吃的猪,确实如此,她觉得不吃完浪费,已经花钱了。
“想家了是不是?”李秋屿摸摸她脑袋。
明月抬起脸,完全是内疚了。
“给你添这么多麻烦,真对不起。”
她怀疑李秋屿会不会后悔。
李秋屿坐下来:“没有,你小孩子肠胃弱,就是大人也可能吃坏肚子,想用卫生间的话,别出去了。”
一提这个,明月窘迫极了:“我怕给你弄脏。”
李秋屿说:“我卧室还有卫生间,这个本来就是给客人用的,脏了可以清理,也不是多大的事。”
他又是她很熟悉的感觉了,非常好,非常好的一个人,明月感激地看着他,李秋屿明显还有话要说。
“学校也是新环境,慢慢适应,不会用的没见过的,大胆请教同学,或者老师,你都不怕用化肥口袋,这个肯定也不会怕,是不是?别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其实没你想的严重。”
是的,光一个上厕所,就跟家里完全不同,不晓得还有多少事在前头等着,她并非害怕,仅仅是因为,这里住着李秋屿,她不想破坏他的洁净和秩序,换作别人家,她一样会不好意思,可李秋屿牵动她更多更深的情绪,她说不太清楚,又觉得寂寞了。
“我不怕,学校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能克服。”
明月只能这么说。
李秋屿轻吁口气:“我知道你很懂事,但真有困难了,记得告诉我,也不用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来,喝点粥。”
明月望着他站起的身影,久久注视,她想她长大了一定要当他这样好的大人。
什么困难都不会阻止她念书,在念书这个事上,她一点迷茫也没有了,大雾慢慢散尽,以往的心境像逝去的时光那样,不复存在。
李秋屿炖的山药瘦肉粥,香浓可口,明月没吃过,她不敢再多吃,人吃太饱,别说胃疼,脑子也跟着不清楚。她小口小口往嘴里送,时不时看李秋屿一眼,他吃饭总是很斯文,不会吧唧嘴,不会大口哧溜,好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火,总在为别人着想。
“有什么问题吗?”李秋屿见她老看自己,笑问了句。
明月顿时心里一愣,便也说了:“我觉得你哪儿都好,我也想变成你这样的。”
李秋屿笑道:“评价太高了,我这个人很无聊的,没你想的那么好。”
明月认真起来:“你就好,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
第一次,竟然有些时候了,转眼间,她都长这么高,成了青春有朝气的少女,李秋屿想到过去的事,笑意更浓:“了解一个人,需要很长时间的,我们这才认识多久,你还小,以后会懂的。”
明月这会有了精神,她恢复过来,几口饭下肚又充满了生命力。
“我现在就懂,不用以后。”
她对自己很有自信,倔着脸,李秋屿看看她,不禁微笑了,却也不再辩驳。明月觉得跟李秋屿这样的人呆一块儿真好,想家的情绪淡了,她对未来充满信心,他一笑,依旧春风风人,明月不自觉放开,心里很轻,什么都想往外说。
“你书架上有本《鬼》,我刚看,能拿学校看吗?”
李秋屿却说:“这书不好看,换一本吧,《老人与海》看过吗?”
明月摇头,李秋屿便建议:“拿这本吧。”
越不让她看,她心里越惦记:“那上头为什么写着给伊万王子,是你的书吗?”
李秋屿应道:“不是,忘记是谁的书了放我这,就一直留着了。”
明月还想问,李秋屿的手机直响,他站起身,走到一边不晓得在跟人说什么,过了会儿,他说酒店有事要过去一趟。
明月这才知道,他是在一个酒店上班,酒店是做什么的,她不懂。
李秋屿出门前,家里来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他让明月称呼她为“孟老师”,她在明月即将就读的高中里做英语老师,和李秋屿什么关系,不知道。孟老师是来陪明月过夜的,即使酒店无事,李秋屿也会睡到酒店去。
孟文珊眼睛很美丽,脸皮子薄,颧骨高,总是微微昂起头,有种倨傲味道。
“麻烦你这么晚过来。”李秋屿跟她说话也和气。
孟文珊都没讲话,拍他下肩膀,像是把他往外推,到了门外,才喁喁低语,像是交待什么。
明月有做客的感觉了,不是因为李秋屿,倒是因为孟文珊。孟文珊一看就像个老师,说不上来,她几乎没跟明月说话,在这里好似很熟,明月觑了几眼,发现她去了李秋屿的卧室,再没出来,明月望着那个卧室良久。
大约天快亮,李秋屿才从外头回来,明月完全不知晓,她睡得很死,猪什么样的睡眠,她就什么样。
第18章 学校到底还是李秋屿……
学校到底还是李秋屿带她去的,他睡眠严重不足。
李秋屿给明月一张电话卡,教她怎么用。报道很繁琐,明月跟在他后头,觉得他步子迈很大。
学校两边都是店铺,小饭馆,理发店,精品屋,报刊亭,亭前刚开学围着些学生买漫画,声音从四面八方来,人的,车的,也不晓得那些学生在说什么,突然一阵笑,明月静静看向他们。
她唯一熟悉的是李秋屿,可他带她吃完饭,也要回去。
“想家了打电话,有事也能给我打,号码别丢了。”
“我已经记住了。”
李秋屿刚想夸她,见明月定定地看自己,便说:“我中秋过来,咱们一起吃个饭。”明月鼻子酸酸的,她坚定的心到了实际的学校,好像开始起雾,她一点也不了解这里,像走夜路,像无数个骑车去早读的冬日,要经过田野,地里有坟,隐隐约约,她总要给自己打气世上无鬼,方能撑过。
“你真的还来看我吗?”明月不安。
李秋屿笑道:“当然,很方便的,今天是开学堵车慢了点,平时也就十多分钟。”
他让孟文珊多关照她,孟文珊答应了,但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因为她不是明月的老师,她带高二,能做的无非是同明月的班主任了解下情况。
明月去领军训衣服时,见到了非常熟悉的一张面孔,张蕾。
她们都没想到会在这所高中里重逢,张蕾明显更惊讶,怎么可能呢?李明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来这里上学,张蕾一点也不想在这里见到过去的人。
因此,明月跟她打招呼时,她颇为冷淡:“不要说你认识我,还有,不要跟人说我的任何事,就当是刚见的新同学。”
张蕾庆幸她们是邻班,如果一个班,一个宿舍,想想都要难受死了。可她们的班级、宿舍,都只有一墙之隔,非常危险。
明月什么都没问她,只管答应。
张蕾却说:“你怎么会来这儿?考上的?”
明月点头:“我考上的。”
张蕾觉得乌有镇只有自己配来这里念书,李明月当初多不起眼啊。
“这儿的学费可不便宜。”
明月没有解释,她清楚张蕾不是范小云,也不是原来的任何一个同学。
明月很快在军训的时候受到表扬,她特别能吃苦,体能又好,周围同学竟然先熟悉的她,都知道她的名字,通过班级里的自我介绍,也知道她来自乡村。
这儿的老师、同学,无论上课下课都说普通话,他们在彼此熟悉的过程中,说起过去,那是明月完全陌生的东西。他们有的念过同一所小学,初中,在肯德基写过作业,某某路的炸串好吃,童年参加本市的小记者活动相当无聊,剑桥英语初级考试……他们嘴里的一些地名、吃的、玩儿的,对上的那一刻,就会带来一阵欢声笑语。
明月没有能跟人家对上的东西,她听人说那些,觉得有趣,突然被人问到什么,她只笑笑摇头,回答不上来,她知道怎么泡豆子,不知道这些事情。
宿舍很好,住六个人,有城里的,有县城的,只有她打子虚庄来。明月跟谁都愿意说话,她不懂的,问得很勤快,同学若说一句“李明月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她就笑着点头:“我没见过啊!”
学校方方面面都跟乌有镇不同,她们上
第一节 信息技术课,明月像呆鹅,开机关机都不会,看别人熟稔地坐在那里操作,啪啪的敲打声,压迫心头,会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哀愁。但她不能老哀愁,得打起精神,跟同学请教。
这样的哀愁,时不时来一阵,又都被明月逼走了。
她在九班,张蕾十班,偶尔在食堂或者厕所碰到,装陌生人。两个班除却班主任,其他科老师重合很多,语文老师姓乔,她不苟言笑,却是第一个当众表扬明月的老师。
因为明月的
第一篇周记在她看来,写得出色极了。
乔老师在十班提到她,张蕾听着,觉得不过如此。她不晓得分开的这些日子,李明月是追加了什么化肥饲料。
“是不是九班那个跑步很快的女生?”
“她长得很好看,就是有点土。”
张蕾听别人议论明月,脸上很冷淡,她和初中的风格没怎么变。一个人,常常冷着脸,不好接近,这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不会有人说她土,她绝对不会再跟“土”字沾边。
乔老师居然能看上李明月,这让张蕾挫败,很不服气。
她们在开水房遇到,目光都对上了,张蕾朝她端相了一下,心想,这哪里好看。明月扭过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你来这念书肯定不习惯吧?”张蕾破天荒开口。
明月便回头:“会习惯的。”
听起来像关心的一句话,但明月清楚不是,张蕾高高在上,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不仅仅是她,有些同学说话的语气、神情,都会自然流露出隐晦的骄傲优越,他们拥有的,和自己手里有的,本就很不一样,明月身处各式的不一样之中,有的人一开口,她就晓得对方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这一点,跟子虚村,乌有镇,又没什么不同了。
也许,全世界不过是个更大的子虚村,乌有镇呢?明月想到这,惊了自己一下。
张蕾已经灌满热水,她正要说话,有同学过来她就像警觉的蝉,立马闭嘴,等人过去,才又嘶嘶叫。
“你奶奶卖豆腐能交够这儿的学费吗?”
明月不想说自己的事,便不去说。
“我以为你不想知道村里的事。”
张蕾一哂:“我确实不想知道,村里能有什么事,都是烂事,好意思说出来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你可真自信。”
“我为什么不能自信?”
“李明月,我以为你会自卑的。”
“你自卑吗?”
“我有什么自卑的?我早适应在城里念书了,我妈现在也在这儿,收入很高,我现在的家庭情况没什么拿不出手的,不比别人差。”
“我跟你一样,我也觉得我家没什么拿不出手的。”
明月说完,见张蕾笑了一下,她懂那个笑,张蕾跟城里的同学也这么说话吗?明月疑惑。
“你觉得课程难吗?”张蕾开始问正事。
“难,我觉得比初中猛得难了一些。”
“那你可得加倍努力了,别都来这念书了还考不上大学。”张蕾噎了她一把,明月不甘示弱,“多谢提醒,我会的。”
张蕾回头看她,好像吃惊于李明月突然长了刺。
明月第一次用电话卡时,是中秋前夕,她跟一个姓李的女同学熟了点,李雯是城里人。明月喜欢同姓,好像天下姓李的人都很好。李雯人缘极好,她和班里的很多人都成了朋友,明月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其中一个。
18/100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