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屿说:“这是免费提供的小零食,拿着吃吧。”
这里的服务真好,一住进来,人家热情得要命,好像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只要花了钱,就能买到这种叫人愉快的感觉。
她已经拿人糖,再吃就是贪了。她清楚自己好像贵宾,完全是李秋屿的缘故,离了李秋屿,她往门口一站,人家认得她是谁?
以后一定要自个儿花钱,带奶奶棠棠住一回这样的高级酒店。
李秋屿剥了块水果糖,递给她:“这个不是那么甜,味道很不错的。”
明月小时候喜欢在粥里加白糖,她爱甜的,辣的,酸的,一切能刺激味蕾的都爱,李秋屿那样子仿佛是说甜的倒不好了。
“糖果不甜能好吃吗?”
“太甜了腻,也不健康,这个甜度刚刚好。”
明月笑着躲开:“那更不吃了,都不甜,我吃它干嘛?”
李秋屿自己吃了,糖果在嘴里动,像是玩儿一样,明月觉得他年岁一下变小,说:“你跟男同学呢。”
“你的男同学吗?”
明月点头。
李秋屿更要笑:“好久没听到这么有新意的夸赞了。”
明月也在笑,笑起来好看,有朝气,说话也有趣,李秋屿自己和周围的成年人都陷入了一种停滞,少年不一样,他们流动着变化着,时常带来惊喜。他坐这里,跟明月两个说了很久的话。
从前念大学,李秋屿有个外系校友爱用古龙水,他晕香,这个校友每次同他碰面,李秋屿都要忍耐。为什么突然想起他?李秋屿又闻到了记忆里的味道,很淡,他转过头来,却并没有发现那样一双眼睛。
第21章 高中是一整天都待学……
高中是一整天都待学校。
即便出去,也是到门口小吃街搞点东西吃,吃的种类很多:小笼包,馄饨,肉夹馍,竹筒粽子,年糕鸡,披萨店……有租整间店铺的,有摆摊的,一到饭点,飘香半里,明月新认识诸多吃食,却不曾一一尝试,闷时爱看人炸串串而已。
最初是哪天觉得闷的,记不太清。课业太重,本校要求极为严格,早上五点半起床,一直要到晚上十一点才能再次挨到床。明月不用再骑车,呼吸不到风,看不见大如宇宙的田地,世界反而变小。她起先还没感觉到,一到放学的点,倘若你站在高的楼层,往下看,黑压压的人头像雨前的蚂蚁,慌得乱窜。
明月心里发腻,她需要看辽阔的东西,高远的东西,上课是很有意思的,可只学习不够。图书馆有各式各样的书,明月借来看,也很爱看,但还是不够,到底哪里不够,说不好,她憋得慌。
她的女同学们能从爱慕明星,或者听歌、聊天中得到放松惬意,她不能,她从书里的世界踉踉跄跄跑出来,外头却逼仄,一戳就要瘪下去。
寝室比她家里的房子好,有自己的床,不用跟人挤。还有自己的柜子、脸盆、桌子,这都是明月早就想拥有的。和她连铺的是秦天明,这名字像男孩,秦天明个性也很强,她在县里念的初中,离本市特别近的一个县中。
秦天明的家,则住在本市边缘的乡镇,她家不种地,地呢?地叫市政府征去做蔬菜大棚了,租金很合适,秦天明愿意和明月聊天。
“你回家那么费劲啊?都没见你走过。”
“太远了,你呢?”
“超方便,我们都在县财政局门口坐大巴,周末想回家,大巴还来接我们。”
“你们县里也有重点高中吧?”
“有,但县里前五十名,要么来市里念书,要么就叫私立高中重金挖走了,你要是成绩特别好,去那念书,不光不要缴学费,还给你钱。”
明月头一回知道私立这么招学生,跟公办学校抢生源。
秦天明也不是城里人,但村子和村子,同样差别巨大,他们的土地能叫市里看中,子虚村太偏,没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做点什么。明月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同类,她跟一样出身的,也不是。
可秦天明到底和她有共同点,她们都不爱说八卦,议论男生,明月和秦天明的关系比其他人近些,她听秦天明说话,晓得了一些事情:县城里的人,都想法设法往市里来。
而乌有镇的学生在慢慢变少,打工挣到钱的,不太愿意留孩子在村小念书。
明月问道:“县里最好的学生都走了,往后怎么办?”
秦天明说:“不知道,我爸说家境好点的,都尽量把孩子送到市里念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都这样的。”
“你喜欢咱们学校吗?”
“喜欢,挺好的,哪儿都比县高好,比我初中更不知道好哪儿去了。”
“你会觉得闷吗?”
“寝室吗?寝室够大了,才住六个人,县高住十几你知道吗?这要是闷,那可没办法了。”
明月跟秦天明说的不是一个事儿,没再继续聊。不过俩人还是聊的最多的,说说童年,说说各自十里八乡发生的各种趣事、破事儿,偶尔,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面对城里同学时。
比如李雯,格外关心明月,李雯人漂亮,爸爸是做官的,她天生是中心人物,走到哪儿都能号令别人,好像别人天生就该听她的。她和张蕾不同,张蕾是靠优秀的成绩和冷淡的性格,她靠美丽、热情,还有人人都爱的出手阔绰。
她本可以不用当住读生,可愿意住寝室。李雯把各种杂志放在班里,供人随意阅读。最受女同学欢迎的是讲打扮的,叫《瑞丽服饰美容》,题目吸引人,诸如“夏日最后的紫色/诱惑”“皮草恋战深秋”此类,明月从没见过,无法理解。女同学们凑一起,每翻一页,便哇一声,赞叹衣裳的美丽,发型的美丽,她们做着美丽的梦。
这里没人说打工的事,提都不提,好像他们的生活里没有这么一个事儿,他们就算做梦,也比子虚村的学生做的绮灿。一个人,做什么样的梦,都要有物质基础的。
明月拿来杂志翻看,确实漂亮,衣裳还能是这样的,头发还能是那样的,她不晓得的真是太多了。
李雯见她看杂志,问道:“喜欢这个发卡吗?我有,送你一个。”
明月赶紧说:“我就是看看。”
“客气什么呀,我觉得你适合绿色,回头给你拿一个。”
李雯一直经常给明月分更多的零食,明月不愿要,她太热情:“这么不给面子的?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搞得明月只能收下,可拿人手短,这是必然的。
她这又说要送发卡,明月太为难了,她没礼能还,百般推辞:“真不用。”
李雯说:“其实你挺漂亮的,就是不打扮。”
学校里打扮的人不多,他们的穿着,比乡下学生好,却也没有杂志那样。明月都不好再看杂志了,李雯的邀请还是不断,她为人大方,又
很有手段。
“明月,放学和我一起到门口买笔吧?”
“去那家新开的米粉店尝尝吗?”
“中午操场有篮球赛,一起看?”
她十分漂亮,笑起来不容人拒绝。明月跟她一块儿站在篮球场边,看男同学神勇过人,她觉得自己是一只秋斑鸠,在这发呆而已。
男同学不是,他们好像晓得有眼睛追逐自己,愈发卖力,明月觉得这跟乌有镇的男同学似乎没什么两样。她对异性的想象,只有李秋屿。
“你看十班的好帅啊!”李雯兴奋地喉咙发干。
明月不想看篮球赛,嘴里应付着:“是啊!”
乔老师看见过明月几次,不巧的是,她都正好跟李雯一块儿。乔老师是很严肃的,衣着简朴,在女老师中素面朝天。据说她已年过三十,却未婚嫁,这若放子虚庄,简直奇闻。自然,学校也有人议论,说乔老师是快要绝经的模样,学生提到她,又怕又钦佩,因为乔老师的课带得极出色,没有人能比过。可她那样严厉,一个眼神扫过来,像下了霜,叫你觉得枉为人身。
她把明月叫到办公室。
明月好学,上课和老师互动的多,老师们对她的印象不错:这是一个用功、机灵的好孩子。她一进来,物理老师跟她开玩笑:“李明月,穿这么厚啊,一只小鹌鹑。”
明月的作文在办公室传阅过,老师们觉得这孩子有趣。
“这次月考比上次进了几名,别骄傲,继续保持。”乔老师先肯定她的进步,话题拐到学校生活上,“你跟李雯走得很近?”
“不算,她和我一个寝室,有时候一块儿。”
“李明月,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有些话直说了。”
明月惊讶于乔老师说自己的出身。
本校老师是很骄傲的。
“李雯是城里人,家庭条件好,她漂亮,心思也不在学习上。当然,学习不是她唯一出路,你不一样,你只有一条出路。”
明月点头。
“你不能见人家玩儿,你也玩儿,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洗漱,其他都是不必要的。她们在那起哄看帅哥,你也要看吗?”
乔老师的教导,似曾相识,在乌有镇仿佛就已经听过很多遍。
“我见你在图书角看什么美容杂志,有那个时间,不如看看正经书。”
明月想说杂志上的女孩子很美,不算不正经,她知道乔老师是善意,便没说什么。
“不要一时被城里的这些东西迷了眼,念不好书,这些你看见的接触到的,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乔老师黑眼睛注视着她,明月看到森寒刀锋。
“老师,那你现在得到城里的东西了吗?”
乔老师眼睛闪闪:“得到一些吧,李明月,就冲你能这么问,也不该浪费天分,这几回交上来的周记,我觉得你没用心,有点敷衍了,你会写东西,要好好珍惜。”
明月的周记写得循规蹈矩,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幼稚,希望别人倾听、理解,相反,她觉得自己的情绪独一无二,同学、老师,没有一个会懂,她像牛吃草那样反刍,不停地写。她把真正想写的,都放日记里,只有自己能看到,就像寂寞。
乔老师全是好心,明月想,她找我说这样多的话,我不能辜负她。可除却刚开始的写人物,其他的,她没那么多强烈的东西要书写了,一个人要做什么,是勉强不来的。
老师这样厚爱,却又只能勉强。
“你
第一篇写你奶奶的作文,老师们看了都说好,写的真实又立体,我给你投稿了,要是杂志录用,会告诉你的。写作这个东西,就是要多写多练,越写越好。”
乔老师认定她就是这样的水准,什么都能写好。
明月先是吃惊,说道:“我怕写不好,有时候不知道写什么。”
乔老师说:“我懂,你来城里念书有自己的感受吧,把最真实的东西写下来,尤其是令你感到痛苦的事情,一个人,越是经历痛苦,越能写出好东西。”
明月迷惘了,她不希望经历痛苦,谁不希望过快活日子呢?为了写出好东西,去经历痛苦,这太傻了。她所经历的,是躲不开的,谁要主动去吃苦?她不愿意。
乔老师的话却又是真理,快活的时候,她自己什么都不写,只想快活。
“我来城里念书,是想着往后能叫家人都过得好,过得高兴,要是念书只得到痛苦,太不值了。”
“人活着就有痛苦,不可能一直高兴,等你长大了在城里过,就知道会有新的烦恼。这种烦恼,和你刚才说的不冲突。”
乔老师的手按过来:“李明月,你有天分,天分和知识不一样,知识努力学了大家都可能获得,天分不是,每次作文周记你都得拿出最用心的态度来。”
明月问:“老师,你写东西吗?”
乔老师面容严肃:“我没天分,我只能考察我的学生有没有。”她快速说完,提醒明月,“不要再看没营养的杂志了,要看经典,这样有利于你写东西。”
明月生平第一次受老师这样细致教诲,她感动得答应,尽管有些事情和老师意见相左。出来时,碰见送作业的张蕾,她很机警,“你来办公室干嘛?”
明月见她眼睛盯着自己,说道:“乔老师有事找我。”
“什么事?”
“没什么。”
明月说完,就知道自己变成了张蕾的敌人,她洞见了老同学,张蕾自信在写作上比她好,更值得老师瞩目,老师的目光不该落在别人身上,得到老师的器重和喜欢,是张蕾习惯了的事。
好像老师是太阳,只能照耀她一人,难道她是向日葵吗?没了太阳就会失去方向。
“乔老师好像挺喜欢你的。”
“还好吧。”
她晓得,越简洁越浑不在意,张蕾越要气死,她小小地恶作剧一把,忽然想到李秋屿,她意识到,如果李秋屿资助了别的人,而更喜欢另一个学生,她的太阳被分走,她一定比张蕾更痛苦。
明月便有些怜悯地看着张蕾了。
“那你可要好好写,将来当大作家,好叫乔老师觉得自豪。”张蕾夹枪带棒丢过来,扬长而去。
明月心说,我又不是为了叫老师自豪才做什么的。
最后一节是生物课,课前,外班的男生找到明月,问她李雯喜欢什么颜色。
“我不知道。”明月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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