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挤得根本直不起腰,脑袋也压在一个男人的腋下,可她一点不在乎,好像挤汽车,完全不是什么事儿。她不光能挤汽车,将来也能挤火车,哪儿都能去。
她微笑着,使劲跟他摆手,李秋屿站着不动,她不需要他护在胸前了,她不是什么娇气的小孩,看她多高兴,刚坐完飞机,坐商务舱的飞机,再来挤汽车还是这么高兴,是因为能回家了吗?她有来处,也有去处,真好,她的一切都好极了。
他莫名想起她跟着自己车跑的那回,特别有力气,能追那么远,兔子似的。他忽然身上轻松,轻松得不得了,头脑清明,空气都跟着轻了。
发车了,汽车上头装满人的行李,大包小包,又拉那么多人,感觉车子都要歪了,沉重地拐着弯出去,明月再挥手,李秋屿看不到她了。
他脚步轻快,从车站出来,一个妇女向他问路,她背着一个大牛仔包,手里牵两个孩子,应该去汽车东站,来错了。好在车站门口是公交站台,李秋屿帮她看了会站牌,告诉她怎么坐车,人家感激地不得了,一直说谢谢,她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大约五六岁,在妈妈跟他说话的时候,睁着大眼睛,老是看他。
李秋屿对上她的眼睛,深深战栗了一下,像被什么击中,她最终害羞地冲他笑了,躲妈妈腰后。他下意识想去摸摸她的脸,手又缩回,匆匆离开了。
今天阳光很好,风也小,他很快把这个插曲忘记,脚步依旧轻快,回到酒店,有条不紊处理了几件事,碰上刚要早餐的赵斯同。
赵斯同以为他去送明月,他以为赵斯同回了上海。
两人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出自己的误判。
“还没回去?”李秋屿淡淡问一句。
赵斯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飞扬,一见他更有精神了:“下午,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吃早饭有点嫌晚了,李秋屿也没吃,跟他一道往餐厅来。
“怎么没去送李明月?”
“她自己能坐车。”
赵斯同若有所思点头:“昨天看你那样子,我以为,你肯定要亲自去送,这么放心?”
李秋屿说:“别人能坐,她就能坐。”
赵斯同笑道:“那倒是,她有主见得很,不是一般小孩,她看着跟你也不是很亲近,你对她倒热心。”
李秋屿不接他这个话:“你花这么多钱,就为拍几张破照片吗?”他今天精神特别好,非常难得,最近一段时间都很萎靡,很平淡,此刻心里完全不一样了。
赵斯同道:“李明月说的?她太聪明了,跟着人傻乐多好,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她玩儿得也很高兴,该吃吃,该喝喝,挺大方的。看来我没猜错,这样的小孩,早晚造反,你跟你说什么都没用,她太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够可爱。”
李秋屿微笑:“你不是喜欢跟聪明人聊吗?”
赵斯同先是点头,很快摇头:“可以机灵点儿,但不要太过。”
李秋屿说:“拆穿你就不好了。”
赵斯同打量他两眼:“没拆穿你吗?她见你可不太自在,我看得出来,你们关系没我之前想的好,当然了,有可能她发现你有毛病,躲开你是本能。”
他耸耸肩,“我早就说过,你把控不了她的,这次去上海,我更确信了。”
李秋屿笑笑:“那是你的嗜好,把控这个,把控那个,在你眼里,人跟人之间,除了这层关系,没别的了。”
赵斯同说:“难道有别的?整个社会不就是这层关系?你不管他们,他们也会被别人管。”
李秋屿今天特别想挖苦挖苦赵斯同,他从没这种心情,这种振奋生活,对什么事兴趣十足的感觉。因为太珍贵了,感知到了,所以他必须要做。
“怎么不留着美国呢?美国可不像这儿能惯着你,但我建议你去美国,你这样的天才,早晚对这儿觉得厌倦无聊,看能不能在白人的社会里头,也玩儿得这么开。不过去了美国,没法**国这门生意了。”
他思维非常跳跃,不等赵斯同说话,继续道,“去上海,除了拍照,等着上电视,是选小赵斯同接班人吗?又打算给孩子们说点什么?刺激一下他们,颠覆一下他们长这么大以来的认知,过年都要回味回味赵总的话。”
赵斯同惊讶地笑了两声,不甚连贯。
“师哥,能久违地听到你妙语连珠,我真荣幸,还是你了解我,确实,我有义务让祖国这么优秀的下一代精神受孕,你有兴趣?”
李秋屿讽刺笑道:“这样就不好了,有两个爹,会错乱的,我给人当爹的功夫远不及你。”
赵斯同觉得李秋屿裂出了一条缝,什么原因?大概是他认清了事实,实验失败了,李明月说不定早跟他翻了脸。
“你应该低迷太久,技艺生疏了,只要你愿意动一动,别说未成年,就是成年人到你手里,又算什么呢?不过师哥你给了我启发。”
“什么启发?”
“未成年人,你在李明月身上做实验,对我来说,真的是醍醐灌顶,要不我们来比一比,你选李明月,我选别人,看看到底谁最终能成功?谁才是真正的偶像?”
他声音里有熟悉的兴奋,被刻意压制着,李秋屿凝视着他,是自己的错吗?赵斯同像个怪物,越来越庞大,他有着非常清晰的逻辑、自己的一套玩儿法,他以此为乐,这是他活着的全部目的。他知道,赵斯同曾视他为偶像,那是他自己想的,他需要个偶像,仅仅是巧合,他才做了他的偶像。
这大约是他的错。
李秋屿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能操控我,你才能获得最大的快感,你需要我的肯定,可惜了,我没有露/阴癖,尤其是精神上的露阴癖。”
赵斯同心中窝火:“师哥,话是不是有点难听了?”
“这就难听了?我以为你刀枪不入,早烂到骨头渣都不剩了。”
赵斯同又笑了:“你的评价不重要。”
李秋屿说:“是我太重要了,没有我观看,你就真的只是一条蛆虫了,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赵斯同眼睛闪烁:“师哥,别这样,我可真是有点怕你,你疯起来真要杀人的。”
李秋屿突然朝他脸上泼了半杯清水,赵斯同愣住,几乎要发作了,李秋屿微笑着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冷静:
“我看你脑子大清早就不清醒了,帮你清醒一下。”
“李秋屿,你耍我玩儿呢?”赵斯同强压怒火,抓过纸巾,擦起脸来。
“你恐怕忘了,谁是老师,谁是学生。”他站起来,双手按在赵斯同肩膀上,“别对我大呼小叫,我最讨厌别人这样,礼貌点。”
赵斯同觉得李秋屿今天神经了,他有些反常,但反常中的表现却符合他对李秋屿的想象,李秋屿就是这么恶毒的,压根不是什么好人。
他还想跟李秋屿说点什么,没想到,他已经微微笑着了,“我现在觉得很倒胃口,吃不下了,你慢用。”
赵斯同看他离去,李秋屿今天很活跃,他险些以为他松动了,不是,一点也没有,不知道他哪来的鬼兴致,这么戏弄他?这活跃里头,还有种冷冷的残酷,李秋屿好像又能杀了他一样,赵斯同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目送他走远,突然把纸巾往餐桌上狠狠一砸。
年前的阳光特别好,人都很满意,适合买年货,欢欢喜喜过个年。
明月到家后就是干活,擦玻璃、洗床单、杀鸡宰鱼,把腌好的鱼、割来的猪肉用绳栓住,踩着凳子挂到梁头下。她手指头冻得通红,井水微微冒着烟,是温的,但洗东西洗久了,还是冻手。
庄子里时不时听见人放炮,人多了,到处是小孩儿。棠棠回来了,她好像懂事一点,还知道帮忙。
大年三十也得卖豆腐,越是这会儿,生意越好。
“可惜不能给李先生送两块豆腐。”杨金凤说。
明月蹲地上用铁丝球用力刷锅盖,她心道,他可真没什么乐趣,都没有特别爱吃的。
到晚上,她跟杨金凤、棠棠一块儿炒花生,小炉子真暖和,烧的柴火。她们一家三口,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吃起花生。
明月一想到李秋屿一个人,她便高兴不起来了。
他一个人,是一个人啊。
这年可怎么过?
她越想越难受,花生不香了,发起呆来。
杨金凤又说:“给李先生带点花生,是个心意,人爱不爱吃先放一边。”她觉得李秋屿肯定不缺这个。
明月道:“他一个人过年。”
杨金凤说:“一个人?爹妈呢?”
明月说:“没有爹妈,跟我一样。”
杨金凤说:“没看出来,以为他城里得一大家子。”
“咱们能请他来过年吗?”明月又冲动得厉害。
杨金凤说:“能是能,人来这儿像什么?也住不惯。”
明月心道,同意就成。
翌日是年二十九,班车还跑着,明月起了个绝早,天雾蒙蒙黑着,杨金凤在锅屋忙,追出来问:
“你干什么去?黑灯瞎火起这么早?”
明月说:“我去请李先生来过年。”
杨金凤说:“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请人来打个电话。”
“不,打电话他不来,我去请他,他肯定跟我来!”她头也不回往八斗家跑,心要跳出来,特别兴奋,她只要要求他,他就会来,这一点明月从不怀疑。
去县城的人太多,都是买东西的,一趟挤不上,下一趟还挤不上,弄得她都急了。
九点多的时候,她才坐上去县城的车。
县城去市里的车,还是那么挤。
大约辗转六个多小时,明月到了市里,她在车上吃的花卷,打家里带出来的,一直搁怀里揣着,还温着。
她再坐公交,到李秋屿家都是黄昏了,她给杨金凤打个电话,说只能三十回去了。
杨金凤担心了她一天。
酒店不放假轮休,算加班工资,李秋屿这几天都觉得非常轻快,说不上来的轻快,他依旧好说话,对谁都温情,一点不像会朝人脸上泼水的人,除了赵斯同,谁也不知道。
临近年关,他心情也很好,跟员工在一块儿吃饭。
他接到明月电话,特地看了下时间,不是初一,他这几天对时间的概念不是太清楚,总要频繁看表,上一秒看了,下一秒就忘似的,好像人从时间里出走了。
“你晚上回家吗?”
“要的,在家忙吗?”
“忙,你忙吗?又要很晚才能回家吗?”
“是有点忙,明天是除夕了,我今天早点回去。”
两人闲聊几句,明月有些紧张,她冒冒失失来的,反正今天走不成了,她有钥匙,决定在家里等他,要给他个惊喜,希望他觉得是惊喜吧。
她在书房看了会书,也不太能看下去,频频去窗边,李秋屿在楼下出现时,她连忙把灯关了,黑漆漆一片。
门锁响动,她听见钥匙声,换鞋声,还有搁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李秋屿往客厅来,他没开灯,好像忘了似的,也可能是不想开,谁知道呢,明月藏在他卧室门后,觉得奇怪。
她等了会儿,打门缝看去,还是黑黝黝的,只能借着对面大楼的灯光影影绰绰看到细微轮廓。
李秋屿好像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紧跟着,他起身去了书房,这次开了灯,但却关闭了门。
窗外有人放起烟花,吓人一跳,明月从卧室摸黑出来,能瞧见书房门底透出的亮光,烟花真漂亮,映着窗子五彩斑斓。
他为什么不开客厅的灯啊?
明月觉得疑惑,烟花的响声盖住了她的心跳声,她酝酿好措辞,一想到敲门可能会吓到他,又想笑,她今天一天都有点激动。
她敲了几下门,里头并没反应,是放炮声太响吗?
明月拧拧门把,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了门,灯芒露出来,灯芒中的人,也出现在视线里,她眼睛一下被刺伤。
第62章 一地的血,李秋屿割……
一地的血,李秋屿割了手腕,用的是险些杀了赵斯同的匕首。那枚匕首很锋利,也很美观。这不是精心策划,相当随机,恰好匕首在茶几上叫他看见而已。
明月进来时,他还有些微弱意识,生命的流逝感跟钟表一样清晰,他从来没这么深刻感受到这样的时间。明月奔了过来,踩到血,滑了一跤趴到他腿上,李秋屿眼睛是阖着的,一下就知道是她来了,可他已经死去,她怎么来了呢?
明月吓得脸雪白,憋着哭,一边找手机,一边快速自言自语着:“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一点都不害怕……”李秋屿的手机在大衣口袋里,她掏出来,拨起号码往卫生间跑,找来毛巾,按在他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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