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事情告诉了李秋屿,李秋屿顿时后悔,他想着她不是小孩子了,其实,明月只是个高二的学生,一个人落单,还是有风险的,这也侧面说明,她是个美丽动人的大姑娘了,极容易成为猎物。
李秋屿跟她讲了好些道理。
“再有人搭话,别搭理,往人多的地方走。”
“那要是老爷爷老奶奶,人家需要帮忙呢?”
“看情况,哪怕你知道也不能傻乎乎亲自带路,不能跟人走,懂不懂?实在需要帮忙的,让他们找警察。”
他语重心长,“你大了,尤其是男的可能见你一个人,会动歪心思,不要对什么老爷爷就失去警惕心,有些人,不会因为老了能自动变成好人。”
明月道:“我刚才很警惕了。”
李秋屿点头:“做的还不错,但还能做的更好,只要咱们不想着占什么便宜,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就能减少上当受骗的机会。”
明月说:“我占了你很多便宜呢。”
李秋屿微笑:“只有我的你可以占。”
他们逛完书院,在附近街上买了些东西,明月往头上试漂亮帽子,换了一顶又一顶。她爱美的本性又苏醒了,特别希望自己好看点儿,再好看点儿。
她买了顶帽子,觉得配裙子很美丽。又挑了一对耳钉,李秋屿觉得质量不太好,她喜欢,就要这个。
耳洞是小时候过路人给打的,那时也很爱美,喜欢带长长的耳坠,觉得像仙女。她很久没带,也不晓得还能不能戴上去。
回酒店后,明月让李秋屿给她戴耳钉,她戴半天,出了一身汗没穿进去。
“是不是已经长上了?”
“我看看。”
李秋屿托着她耳垂,观察片刻,试着给她戴上,耳洞没完全合上,但得费些功夫。
“可能会疼,还要戴吗?”
“要戴,我都买了。”
李秋屿怕弄疼她,特别小心,耳垂还是弄得通红,明月皱眉:“你使劲,一下穿过去就好了。”
“会疼的。”
“我不怕,长痛不如短痛,你使劲吧。”
她的耳垂柔软,轻薄,是块小小的脆弱的肉,李秋屿抚弄着,忽然加大力道,明月轻呼一声,这一下,耳钉终于戴进去了。
出了一点点血,鲜红欲坠,李秋屿拿棉签给她慢慢擦去了,她满面红潮,微微喘息不已,对着镜子时,李秋屿在身后静静看着她,脑子里还在想那血,从那块小小的脆弱的肉里弄出来的血。
第81章 江南经济好,风景好……
江南经济好,风景好,夏天里湿热不好。这儿的人,起小住这里,熟悉风,熟悉雨,熟悉日头,似乎不觉得什么了。明月不能习惯,伏天里知了叫,太阳毒烈,一盆水攉出去,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哪能出着太阳,身上也潮呢?
李秋屿说西北干燥,下回出门就去西北。
“有多干?”
“也许会流鼻血,嘴巴容易裂。”
可见人跟弹簧似的,弹性非常大,搁哪儿都能生活,牲畜也是,跟着人一块儿,环境叫它怎么活,它就配合着活。
“西北是不是比平原还穷?”
“经济确实更差一些,没办法,南方跟北方差异大,东部跟西部差异也大。等你念了大学,可能会发现你的同学来自五湖四海,有富到你没法想的,也有穷得你没法想的。”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了,人生在什么家里,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明月别无所求,只希望自个儿努力能改变点什么。
他们在市区逛了一天,还去了工业园,庄子里的人便是来这种地方打工,明月在工业园外头看,想起范晓云,里头有无数个范晓云呢,打北方的村庄来。
明月终于看见听了很多年打工者们的目的地。
“为什么这儿会成北方人喜欢打工来的地方?”
李秋屿解释说:“这儿工商业历史悠久,新中国没成立前就有了一定的工业基础,地理位置优越,离上海也近,改革开放后发展很迅速,厂子多,机会多,来这打工是不是好理解了?”
明月心道,所以越有钱的就越有钱了,人家八成都快发展一百年了,他们却只能一直种地,等发现有这么个地方,能叫日子过得更好,便都来,一拨一拨的年轻人走掉,庄子里剩的人老了,再死去。她怀疑再过几十年,说不定子虚庄乌有镇都要从大地上消失,村子也死了,像人一样。
“那谁种地啊?等都去打工了,庄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没人种了,可能政府会出面收回,统一耕种。”
消失是好还是不好?她不清楚,她还有时间能去弄明白答案,她欣慰于她有个能说话的李秋屿,他足够温柔,足够睿智,能为她解答的都会告诉她。
明月脑子里的为什么太多,越长大越多,能思考是好的,思考过后能搞懂是好的,搞懂之后能做点什么是好的,做了若还有成果,那真是更好了。
“奶奶是被牺牲的。”她看着工业园,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人都来建设城市了,总有来不了的,来不了的就是牺牲者,不晓得有多少个奶奶那样的人。打仗的时候,有人为打仗牺牲。不打仗的年景,有新的牺牲方式,总得有人牺牲。可能很多年后,大家会说,这是有意义的,是历史进程的必然,但牺牲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能因为他们没什么文化,没见过世面,就否定他们为人的身份,觉得他们不会思考,可他们有知觉,人有的,他们都有。我想到这点,会觉得痛苦,也可能仅仅因为我是牺牲者队伍里的,如果我生在富裕的家庭,幸福顺利,我的眼睛还能看见这些吗?”
李秋屿没法反驳。
“明月,我希望你不要悲观,你好了,奶奶做出的牺牲就不会没有意义。”
明月绝非悲观,她不过有些酸楚地陈述个事实:“我没有灰心的意思,也不会反意义,我还是想好好过日子。就像现在我见着这么多厂子,怪好的,晓得了大家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工业园看着规整,有秩序,条理分明,属于城市现代文明的部分。但厂子里打工是辛苦的,流水线作业,人一坐一站就是多少个小时不能挪,漂亮的文明,总得有人在文明背面干活才能漂亮。
李秋屿无意识颔首:“好,不反意义很好,如果把生活方方面面都解构了,人就会像羽毛那样轻,哪儿都能是落脚点,哪儿也不是落脚点。”
明月敏锐地看看他:“你以前是这样的吗?”
李秋屿道:“不完全是,但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取决于我跟什么人待一块儿,走哪一条路,能让我的心静下来。”
“你跟赵斯同做过好朋友,他吸引过你。”
“算不上好朋友,只能说是正好顺路过,但发现目的地其实不一样,就各走各的路了。”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李秋屿似乎需要认真思考思考,“一个积极的虚无主义者,他只信自己,什么都不信,因为不信所以喜欢搞破坏,能破坏掉的,恰恰说明不堪一击,确实不值得相信,以此来验证他想的都是对的。”
“这是自恋吧?”
“也许有自恋,他自己也承认。”
“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他家里条件非常好,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聪明,读书也好,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完美,什么都不缺,他为什么成这个样子,有天生的因素,也有可能成长过程里缺失了什么,藏得很隐蔽。他把自己当成了超人,为所欲为,他所有的行为都由他构建的思想出发,不是靠教育,他从不受寻常普世的约束。在现有的规则里,他擅长钻空子,也清楚一般人的弱点,很会利用别人。”
明月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想起赵斯同,好像谈到李秋屿,就不得不谈一谈赵斯同,这是种怪异的直觉。
“你跟他,”明月终于想通了一点东西,“我知道为什么最开始,会觉得他有点像你了,你俩有类似的地方,你们都有一套自己的思想,其实你也不受什么约束,你对你的命都很随意,活着或者死了,都要由你自己决定,你这点,跟赵斯同是像的吧?”
李秋屿诧异她心智成熟如此之快,这是她的天赋,他不需要在她面前再伪饰什么,很干脆地承认。
“但你对别人没兴趣,不会利用别人,不会去做钻空子的事,所以,你跟赵斯同就算有类似一样的思想,也不可能是同一种人。”
明月突然恍然大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老缠着你,他想让你跟他一样,是不是?”
李秋屿笑着捏了捏她手:“真聪明,他要是知道你一个十几岁的人把他看透了,他会恼羞成怒的。”
明月心道,我才不想了解赵斯同,我只是想多了解一点李秋屿。
车子往郊区开,农民工聚集租住的地方明显脏了,乱了,垃圾桶的垃圾满溢堆到地上,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蝇子趴上头瞎忙活,明月道:
“我以为他们不在城里的,就全是古镇那样的了。”
“那算一个景点,这附近多是外地人打工住的地方,再发达的大城市也不会全是光鲜亮丽的。”
“这儿祠堂好多,我在家从没见过祠堂。”
“北方原来也很多,后来因为历史原因各种运动毁掉了。”
明月望着李秋屿的侧脸,有些明白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世界对他来说一清二楚,没什么值得探究的了,所以他看上去对什么都很淡然,他不发脾气,也不爱计较,看不出特别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切都行,一切都差不多。
“你还有好奇的事吗?”
李秋屿笑道:“有。”
“什么呀?”
“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明月害羞笑笑,她拨弄起耳钉,开学就不能带了,她美丽这几天也很高兴。
李秋屿腾出只手摸摸她:“我是开玩笑,有好奇心很好。”
手滑到她后脖颈上停留几秒,又抽了回来,否定刚起的意念。
“那你到底有没有好奇的事?”
“有的吧,好奇你将来的生活,学习,工作,还有其他的。”
“还有吗?”
“看看世界以后会变什么样。”
“现在的世界跟你小时候变化大吗?”
“很大,但人最基本的东西没变,喜怒哀乐,生死离别,这些不会变的。”
“你呢,你自己变了吗?”
李秋屿笑了:“在死之前,反复地死了多次,像个尸体,然后又活过来,现在还活着,大概是这么个过程。”
明月感觉出他是松弛的,愉快的,他有点什么跟往常不一样,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很无所谓。
“我一直没明白《鬼》的男主角为什么自杀。”她晓得他活过来了,所以能谈谈小说人物的死,“你知道吗?”
李秋屿道:“我说不好,你把书看完了?是那段时间看的吧?”
“哪段?”
他笑笑:“咱们有点疏远的那段时间。”
明月还是有点羞愧:“我是那段时间看了这本书,他自杀了,他的好朋友也自杀了,里面死了很多人,那本书叫我难受,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因为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故事。”
李秋屿道:“你把小说角色,投射我身上了,是不是这样?”
明月哑口无言。
人一旦谈论一些深层次的东西,若是与己无关,尚能当作谈资,甚至有点做作地以为这是高级的精神交流。若不幸牵涉自己,就要时时刻刻“审判”下自我了,或美化,或接受,也可能是逃避。
李秋屿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没什么,我没到这个角色那种地步,感情上完全失能,也不会做出让你心惊胆战的那种事,他做了,以为自己能坦然行恶,但最终意志垮台,所以自杀了,这是我的理解。”
那种事,她清楚是什么事,明月记得当初读到最后自白时的崩溃痛哭。
李秋屿想起刚才在她后颈的停留,微微有些躁意。
他对情欲又厌恶又贪恋,感官的享受真实,真实的东西未必美好,美好的东西又未必能带来快感,他客观知道阳光是美好的,鲜花是美好的,但视而不见,浑然不觉。理智上的知晓,让人疲惫,即使到此刻,李秋屿觉得这种认知,还是停留在理智上,一旦不能跟真实调和,承载的主体便要分裂,他自认为这段时间心情平静、祥和,此刻心头仿佛又闪出缝隙。
怪诞的念头从意识的海洋里一跃而出:我铺垫了那么久,还只是为了完全占有一个年轻的身体?
他仿佛看到赵斯同微微的笑意,李秋屿一个寒颤,手心又沁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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