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要去派出所,乔胜男跟她一块儿,她很惊讶,不知道乔老师为什么要去,乔胜男恢复如常,她不打扮了,看起来神情淡漠,冷冰冰的,又是从前的乔胜男了。
乔胜男说:“我也是去配合调查的。”她跟赵斯同分手了,赵斯同提得非常突然,笑吟吟跟她进行了一场长谈,他对她身体、思想,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就是想看看一个老处女怎么沦陷的,一个嘴里骂着男人,身体却离不开男人的虚伪的老处女,其实是没有自尊的。而且他结了婚,也不适合这样玩太久,他跟她说这些时,是很优雅的,一点尖酸刻薄的态度都没有,乔胜男像叫人按进冰窟窿,半天说不出话。她不认识赵斯同了,他看着依旧英俊体贴,是最好的爱侣。他像是惊讶于她的反应,说以为你早知道我结婚了,李秋屿没告诉你?他那样子,像是李秋屿早告诉她实情,毕竟她是明月的老师。
她完全懵然了,一时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走了,对面早就没人了,可柔和的话音,专注的眉眼,古龙水的味道,好像都还在。
仿佛几天后,乔胜男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太耻辱了,奇耻大辱,她简直杀他的心都有了。
怎么到这一步的?
她慢慢想起来了,是李秋屿,李秋屿为什么不说?
那就是李秋屿的错了,乔胜男突然抓到一个人,怪罪旁人,总比怪罪自己来得容易,李秋屿什么都知道,他来找过自己,乔胜男把记忆里的那次对话自动曲解了,他来看笑话的、故意的,他装作好心肠的样子,语焉不详,她忘记是自己堵了他的嘴。
她一直都知道李秋屿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一定犯了什么事,乔胜男心里觉得很痛快,她本来煎熬得想杀人了,但这会有了出口,这是李秋屿罪有应得。
她散发着寒意,明月跟她的距离感更深,她不知道乔老师去给谁作证,她心里全是李秋屿的事,顾不得别人了。
女民警见她是中学生,态度和缓些,问道:“李昌盛是你爸吗?”
明月一阵恶心:“户口本上是,但他很多年不在家,我是爷爷奶奶养大的,他一分钱不出。”
民警问:“你跟李秋屿什么关系?”
明月心砰砰跳起来,语速却是不急不躁的:“他算我的资助人,但也不是白资助,我奶奶不想欠人情,把我们家老院子抵押给他了,但那房子我奶奶一直住着,到今年五月份去世,说他是资助人,其实更像我们家的一个朋友。”
民警问:“你爸报案说,李秋屿一占了你家宅基地,二长期侵犯你,宅基地的事先放一边,第二件属实吗?”
明月浑身直抖:“不属实,宅基地不是李昌盛的,是我爷爷奶奶的,而且已经抵押给李秋屿了,因为我爷爷也去世了,我奶奶一个人供我念书吃力。第二个事,李秋屿没侵犯我,从来没有。”
民警道:“你不要害怕,你是未成年,是受法律保护的。”
明月直视民警:“你们去保护该保护的未成年吧,我没受侵犯。”
民警道:“李秋屿有没有跟你发生肢体接触?任何形式上的。”
明月十分不耐烦了,她很想发火,活生生忍住了:“没有,我不是三岁小孩,发生什么没发生什么我脑子很清楚。”
民警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样的案件,受害人一般思想负担比较重,尤其你还是未成年,你放心,说实话,说真话,有法律会保护你的。”
明月道:“我现在说的就是实话,你们应该去查李昌盛,他搞传销,还骗我们村里人的钱,他不赡养老人,不养子女,你们但凡到庄子里问一问,就知道他什么人了,他说话就是放屁,狗都不信,”她声音不自觉大了,“你们去查真正的混蛋啊,老盯着李秋屿干嘛?”
民警严肃道:“李明月同学,你不要这么激动,更不能说脏话。”
明月胸膛剧烈起伏,极力克制着自己。
另一间审讯室的问话,乔胜男的说法截然不同,她说亲眼见过李秋屿对李明月动手动脚,李明月是未成年,加上成长环境男性角色缺失,分不清这些动作含义,甚至是美化也是可能的。
李明月高一有几个月的时间,住在李秋屿家里,只有他两个人,发生什么,外人是很难知道的。这些不光她乔胜男可以作证,学校班级的学生,都知道。而且李秋屿对外谎称是李明月表叔,其实两人什么亲戚关系都没有。
要在笔录签字时,明月仔细看了遍,有的地方,发现不是自己原话,歪解了自己的意思,坚决不认,她非常倔强,非常有主见。
“这地方不是我说的,是你们想的,我不签字。”
民警觉得这女孩真够麻烦的。
大约折腾了两个小时,季彦平在等她,乔胜男也在派出所门口花坛站着,乌黑的天空上,略有几点星光,外头热得要命。
明月放慢脚步,看向乔胜男,她明白乔胜男是来干嘛的了,什么都无需多说,她心里冷冷的。她不会再跟乔胜男同行,她直直走向季彦平,不愿意再跟老师说话。
门口停了辆车,车里下来个熟悉的身影,孟见星在他妈妈的陪同下也来了这里,两人目光对上,孟见星微讶,看了看明月欲言又止。
这样子,是来干什么的,她也明白了,人家办案,自然要紧锣密鼓地查,事情那么多,一年到头不晓得接多少个案子,是人就分好坏,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缠斗,乡村城市都一个样,明月觉得悲凉了,杨金凤被打断胳膊,法律没保护她一下,李秋屿什么也没做,法律要惩罚他,这些人都谁啊,一个个脸皮厚的来作证?她忽然又愤怒起来。
“看什么看,你那双眼不配看我。”她目露凶光,冷不丁把孟见星吓一跳,这话太羞辱他了,他特别生气,脸都胀起来,他妈妈的架势是要骂明月了,孟见星牢牢拦住,对明月说,“你该醒醒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都要进局子了你还护着他。”
明月冷笑,连带着扫了两眼乔胜男,也不觉得她是师长了。
“他怎么了?他比你们高尚,他从没在我跟前说你们半个不字,你们呢?我原先以为你们只是不完美的凡人,一叶障目,现在知道了,你们是非不分,还小人做派,来落井下石的吗?我告诉你们,一个人的灵魂是不会因为几块破石头变质的,我看不起你们。”
她说完扭头就走,憋着眼泪,眼前雾着晴着,变幻不停,季彦平紧紧跟着明月,走到一个路灯下,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仰头往上看:奶奶,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李先生没事。
天上的星星是杨金凤,一定听得到。
他的苦难,是因自己而起,明月感觉太痛苦了,像奶奶死了那样的疼痛又来揪胸口了,同时巨大的茫然感也攫住了她,为什么这些人都冒出来了?还有谁呢?
季彦平身上连张纸巾都没有,他会哄女朋友,但明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只能让她哭一会儿,她也没停多久,边流泪边朝前走。路过便利店,季彦平买了包纸巾。
“他是不是被关起来了?”
“移送看守所了。”
大部分人是没进看守所经验的,季彦平也没有,他是律师知道那儿什么样,条件尚不如监狱,比较恶劣。李秋屿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到里头是很受考验的。
明月立马不哭了,她擦起眼泪:“是不是很严重?要在看守所关多久?后头会怎么着?”
季彦平说:“我尽快去见他,因为公安传唤期间律师是没法去现场的,最快介入,也只能是这个时候了。他在看守所里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公安机关还会审讯他,等三十天后,移交检察院,如果检察院不起诉不批捕,那就代表没事了。”
“要是起诉批捕了呢?他就要进监狱了是不是?”
季彦平低声说:“我一定会尽力的,明月,我们好好聊聊,你看你能不能想起点什么有用的线索之类,今天晚上的事,你得跟我复述一下。”
晚自习没法上了,明月也没心情上,她坐车里,跟季彦平一点一点对信息。
“酒店那边你不要管了,我会想办法。你家里宅基地的事,师哥跟我说过,也不算太棘手,关键就是师哥跟你,你今天笔录做的详细吗?”
“详细,我把什么时候认识他,一共见了几次面,一直到我来城里念高中,都说了,但我觉得她们不大信,好像我做伪证替他打掩护一样。刚才那两个人,一个我老师,一个我同学,也是李秋屿的侄子,他们都讨厌李秋屿,你说,为什么警察不信我的话呢?我都没报案。”
“那是因为,一般情况来说,女方未成年的话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甚至不敢报案,成年女性都可能选择不报案。”
明月发会儿呆,睫毛像挂了层蛛网,什么也看不清,她问季彦平:“你相信你的师哥吗?”
季彦平语气肯定:“相信,抛开律师身份,单单从个人角度来说,我信师哥。”
明月舒心了点儿:“他人品好?对你好?你俩关系好?所以你信他?”
季彦平挠挠头:“这不好说,信就是信,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好几年没见过他了,认识这么久,除了那时候指导我的工作,我们都没说过太多话,他不爱说话。但师哥这个人,只要你跟他说过一次话,就忘不了他,无论分开多久,再见他,还是感觉不变,不像很多人一旦分开就觉得远了。”
明月露出笑意,她想起春天来了。
“你也这么看他吗?你爱你的师哥。”
季彦平吓一跳,他连忙道:“你别误会,男人之间的情谊不是爱不爱的。”
明月说:“爱就是爱,不是爱是什么?我知道你误会我说的是爱情,我说的只是爱而已,这个世上,要是没了爱,大家活着都没意思。”
季彦平很快认同了她:“是啊,人活着得有点意思才行。”
明月觉得季彦平万分亲切,她跟他没怎么接触,因为他爱李秋屿,一下拉近两人的距离,他一点都不是陌生人。
“我挺喜欢你这么说的,信就是信,你人真好,都几年都不见他了,也不是同事了,还愿意帮他,我本来对这个事刚才觉得有点灰心,觉得人真丑陋,现在跟你说说话,我又有了信心,其实不跟你说我也能自己调节过来,但面对面跟你说说,信心回来得更快。”
她说这些时,想起李秋屿,想他的眼睛跟声音。
季彦平看明月很会说话,直率,又好听,他要是师哥,长长久久地跟这样的女孩子相处,也会喜欢听她说话。
两人说了一会儿李秋屿,李秋屿很年轻很年轻时的事情、样子、性情,明月听见了,心里温暖得发酸,发疼,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没遇见她之前,就这么存在着了。
时间太晚,学校会锁门的,季彦平开车把明月送了回去,明月很庄重地跟他道谢,晚自习快要下课了。
“明月,这事要说不影响你不可能,你尽量别想,好好学习啊。”
季彦平一提学习,又觉得她其实只是个小女孩了,像长辈那样说话。
教学楼的灯白得刺眼,她进了教室,孟文珊在跟人讲题,明月心里沉一下:孟老师知道吗?
孟文珊当然知道,孟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因为上次的事,她还在生李秋屿的气,觉得他无情。现在这个无情的人,也出了事,合家高兴,连她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也跟着高兴,他不知道怎么听说的,在她跟前阴阳怪气。
这人不知道李秋屿是孟家的私生子,只知道孟文珊对他上心,特别上心,她一个已婚妇女,不过夫妻生活,不生孩子,一颗心天天长在另一个野男人身上,换作旁人,早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他不敢,他在孟文珊跟前一直矮一头,老丈人家又强势,这会儿她心上人出事,进局子了,真是大快人心。不光这个大快人心,大舅哥家里也一堆烂事,孟家鸡犬不宁,属于双喜临门了。
孟文珊的丈夫心情从没这么美过。
“李明月,你干什么去了?晚自习不见人影?”孟文珊明知故问,把明月叫出来说话,站在楼梯口。
明月什么都不想说,孟文珊见她这样,很窝火,她仔细把事情想想,觉得这事主责在明月,李秋屿也糊涂了。她一会儿觉得男人都一个样,喜欢娇嫩的女孩,一会儿又觉得明月肯定诱引了他,少女早熟的威力,看看学生里个别女学生,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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