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道:“你谁都不喜欢,只喜欢自己,你觉得喜欢什么那肯定是错觉,都是喜欢你自己的延伸。”
赵斯同像是沉吟,不辩驳,也不承认:“你让我想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经常语出惊人,大人们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有些大人少年时说话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大了就忘了,人年纪大了容易变得乏味,像死水,不流动了,水不流动就会臭,人也一样。当他们再听到某个少年说出这样的话,会震惊,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想到的呢?我刚才有点这样的心情,不过很快觉得惊心,是不是我也成死水了。”
他对她好像还要再赞美一下,“我知道,不是每个少年都能说出你刚才那番话,你能说出来,与众不同,招人喜欢,听你说话有趣。”
李秋屿成了“他”,不在场的客体,但明月知道,赵斯同找她来是要全部围绕一个不在场的人说的,那不用提名字了,两人都清楚。
明月道:“你不是死水,你一直活得很,像身体里住了个泉眼,天天汩汩直冒,想着法子让你日子过得精彩。你要是死水,这世上人过得都是猪狗不如的日子了。”
赵斯同道:“好比喻,我从没想过自己身体里住着个泉眼,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你是个可以当作家的人,不过依我看,你最终当不了,你阳气太足了,少了那么点扭曲幽深的东西,你要是古时候,托生个男人,能做个诤臣,直臣。”
明月心道,你放古代肯定想当皇帝,生杀夺予,要是你当皇帝,我压根不会入朝为官,宁肯种地。
“我没想过当作家,对扭曲的东西更没兴趣。我只想好好过日子,不伤害旁人,往后要是有能力再做点对旁人有益的事,就更好了。”
赵斯同道:“真巧,我也经常想着怎么做点对旁人有益的事,今天找你来,就是这个目的。”
明月知道他要开始了,非常警惕,赵斯同最会说话,他需要黑是白时,黑就成了白,他需要错是对时,错便是对。
“你说说看,什么是对旁人有益?”
明月本来想说,身处困境拉人一把,她没说,反问赵斯同:“你觉得呢?我听得道理够多了,还没听过赵总说道理。”
赵斯同笑道:“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咱们是平等的,你喊我名字无妨。”他的脸在帘子后头,整个身体都在,人朦朦胧胧的,说了这么一会话,明月大致看得他轮廓了,眼睛适应了。
“别人饿时给碗饭,冷时送件衣服,甚至缺钱时给他一把钱,都不算什么。对一个人真正的,最大的帮助是,”赵斯同娓娓道来,“当你发现他要背叛他自己,投入到一种毫无意义的生活自我毁灭的时候,你把他拉回来,这才是真正的帮助。”
明月默默听完,说道:“有这么一种人,旁人要是有一点不如他的意,不听他的,他就会找机会报复,好像他是古时候的皇帝,说的话是圣旨。我们是新社会,早没了皇帝,但这种思想根深蒂固,还种在一些人脑子里,很难清除的。比如当父母的,对子女是皇帝,当老师的,对学生是皇帝。有时候,人打着朋友的旗号,对人家也会这样,他们通常会说,我是为你好,我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正巧,这人利用她家里的权势报复,觉得别人是草,一拔就死,那是他们没见过乡下的一种草,不怕踩不怕压,轻易拔不掉的。”
赵斯同道:“你没理解我说的意思。”
明月道:“你也没理解我的意思,扯平了。但我应该跟你说说,我理解的益处,首先要听听人家自己说缺什么,需要什么,不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给人家东西,人家说需要水,你偏说他想馒头,这就不好了。”
赵斯同拍了两下手:“精彩,你真是个聪明孩子,思路这么清楚,你那样的家庭能养出你这样的孩子,不容易。”
明月道:“确实不易,因为爹不是爹,妈不是妈,爷爷奶奶给我当父母,我爷爷叫李万年,喜欢说书,从不发脾气最能吃亏。我奶奶叫杨金凤,会磨豆腐,勤快利索绝不占人便宜,我跟着他们学做人,他们什么样,我就什么样。你不是想了解了解我吗?”
赵斯同道:“这下了解了,他在你身上做的实验看起来很成功,在我身上,他应该也觉得很成功。好了,现在他一定觉得善恶两端成定局了,你是善,我是恶,各自都发挥到了极限。别看他现在人在看守所,心里正高兴着呢。”
明月轻轻叹息:“你犯了个错误,以己度人,你在看守所会高兴吗?把你剃光头,去扫厕所,你一天也受不了的,凭什么认为他高兴?”
赵斯同道:“你为他说话吗,咱们可真是同病相怜,你了解他一半,我了解他一半,这才能拼凑起完整的他。他拿我做实验我清楚,拿你,我看你还不清楚。”
明月不急着说话,手指拨拉两下窗帘,透过窗户,能看见别墅前种着的紫薇花开了,淡淡的紫,很温柔。她看到美丽的紫薇花,阳光照着,觉得很好。
“他本质上是个无聊的人,想必没掩饰过,他这个实验在大学期间就想做了,选中了我,我行事所有的指导原则全部来自他,他有种老师的心态,需要学生来践行他的思想。你一定明白,他同时很有魅力,嘴里说出的话,总是能轻易影响别人的思绪。”
赵斯同望着她,明月对上这双眼,没法否认,李秋屿是有魅力的。
他便继续说,“我那时浑然不觉,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很新奇,他说什么都显得那么有道理,如果你今天不认同我,就是不认同李秋屿的一部分,我是他那部分的代言人。”
明月心跳了跳。
“他另一部分的理论,就需要找一个很纯洁的不谙世事的人了,我最初知道你时,有点意外,但很快想通了,你是乡下的小孩,没见过什么世面,没受过什么诱惑,相对纯净,他为什么没选他的女朋友呢?那是大人了,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早被欲望泡过了。你不一样,你是璞玉,他在你那体会到了所谓的真善美,他就是要看两个世界的,等两个世界看完了,他会厌倦,重新回到他本来的状态里去,你是要被抛弃的。他会消失,你痛哭流涕求他别走,他的心跟石头一样硬,头也不回,他的女朋友当初就是这么挽留他的,他本质是冷血的,无情的,其实他女朋友犯什么错了吗?没有,仅仅是她对他而言失去新鲜感了。”
赵斯同语调一直是平和的,没有激烈的控诉,他徐徐说开,好像只为让她知道真相。
“你是不是以为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害的?”
明月眼里突然簇起两团火,她不吭声。
“不是我,不信你有机会再见到他,问一问。我告诉你指证他的都有谁,你的乔老师,孟老师,张同学,孟同学,还有他的前女朋友,你也许会想,乔老师跟我谈过恋爱,我指使的,好,哪怕这些人都是我指使的,我能指使孟老师吗?”
明月这下吃了一惊,孟老师,孟老师怎么会呢?她知道可能这件事孟老师会怪罪李秋屿,她是家人啊,她平时跟李秋屿说话都是很亲密的,李秋屿也信任过她。她指证李秋屿什么?即使指证,她觉得孟老师指证自己,都不会去指证他。
赵斯同盯着她的脸,观察她表情的细微变化。
“是不是到孟老师这儿,想不明白了?”
明月道:“你为什么知道?季彦平都不知道,你知道,说明你用了什么办法,一般人没这个本事。”
“我知道,是因为我关心这件事,你觉得我知道就能证明我一定指使了他们?我要是说,他们作证,没有一个人是我要求的,你信不信?是他们自愿
的,自己想清楚后要那么说的。”
赵斯同莞尔,一种美男子的风度。
明月打个寒噤,那就更可怕了,他什么都没要求,这些人自愿落井下石。
赵斯同不紧不慢道:“仅仅是因为他们看透了他,一旦看透一个人,就会觉得他真恶心,人意识到自己被骗,总是很耻辱的,我知道你不出来指证,是因为太自尊了,你不愿意承认这不是爱,我能理解。”
明月绕开他所说,道:“你关心他这个事,对吗?现在你都搞清楚了,他现在这样,你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赵斯同也叹气:“咱俩这是鸡同鸭讲,你以为我高兴看他这样?我比谁都痛心,他这样拖着,拒不认罪,到头来只会判得更重。”
明月心里咬牙切齿,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没罪,认什么罪?”
赵斯同道:“没罪?酒店是真有**,你还没成年,跟你说不合适,但你得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利用了你,你还蒙在鼓里。”
明月皱眉:“利用我?”
赵斯同道:“跟酒店对接的是你同学张蕾的妈妈,她安排人过来,李秋屿怎么认识她妈妈的,当然是通过你跟张蕾是同学这层关系。”
这个明月真不知情,季彦平一直跟她说牵扯她的那部分事,酒店那头不让她操心担忧。
张蕾妈妈是做那个的,她老早知道,怎么跟李秋屿的酒店扯上了呢?她心里疑惑。
明月道:“你知道的真多,跟演电视剧的呢,你是编剧。”
赵斯同上下打量起她:“我突然想到,你是不是也知道酒店的事?知情不报。”
明月几乎要跳起来,骂他放狗屁。
“你有证据吗?”
赵斯同笑了:“需要证据的时候,自然会有,到时会调查你,没几个月过不去,你能不能参加高考都要另说了。”
明月心一缩,这些东西她不专业,要是季彦平在就好了,她镇定下自己,道:“要是我真那么倒霉被人诬陷,今年不能,就明年考,一年的时间而已,我耽误得起。没做的事就是没做过,我不信一个人真能一手遮天。”
赵斯同道:“嘴很硬,这点心理素质已经不错了,虽然心里害怕,气势不能弱了。”
明月道:“你心理素质更好,每次见你,你好像都心情特别美。”
赵斯同点头:“什么都不缺,你是我,也会天天美的,他的实验真是太成功了,看看,你句句护着他,善良又勇敢,自以为品德高尚不屈不挠,这其实是为虎作伥。”
明月摇头:“他不是虎,我也不是伥,我们都是人而已,你今天就是为了告诉我,他是老虎吗?”
赵斯同道:“你这么年轻,前途无量,你爷爷奶奶辛辛苦苦养育你,不是为了看你这么毁自己的,我明白,你只是太年轻才暂时被迷惑,等你经历更多,会看清楚的,想去美国留学吗?”
明月笑了下:“美国?美国很好吗?”
赵斯同现身说法:“当然好,世界第一强国,有着最好的资源最好的待遇,到那能过上一种人上人的生活。”
明月道:“这么好,你怎么不去?”
“我去过,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必须回来,你不一样,你没什么牵挂,天高任鸟飞。”
“去美国要花很多钱吧?”
赵斯同显然乐意为她解答:“我可以资助你,他能做的,我也能,而且能比他做得更好,我不是小气的人,能资助优秀的学子进一步深造,很有意义。”
明月道:“我现在开始对你有意义了吗?”
赵斯同眼睛闪烁笑意:“早就有了,我一直很欣赏你,只要你愿意,不用跟全国的高三学生千军万马挤高考这个独木桥,太辛苦了。”
他语气太诚恳了,好像真的大善人,他又这么潇洒迷人,平时就是这般慷慨,一掷千金。谁质疑他,谁有问题。
“我什么都不用做,你就能送我去美国吗?”
赵斯同挑眉,像是看小女孩那样宠爱着:“去之前,总要把国内的事做个了结,你不能有污点,污点得是别人的。看报道了吧,知道现在新闻还流行什么吗?犯罪者有犯罪者的问题,可你受害人就没问题了?为什么盯上你了,没盯别人?这是很无理的流行风向,非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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