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时不说话。
“你要把勇敢用在惩治恶人,洗清自身上,现在形势对你极为有利,只要你迈出那一步,真相大白,你一身轻松,没人会再议论你什么。到时,你离开这里,清清白白地往更好的地方去,这儿的一切,也就再也跟你没关系了,我相信,你爷爷奶奶对你的期望一定是清白做人,不要掉污泥里,现在掉了,怎么办呢?还是有改正的机会的。”
赵斯同循循善诱,凝视着她,一直微笑以待。
明月像是犹豫:“我真能去美国?可我听说,张蕾也要去美国。”
赵斯同知道张蕾的虚荣心,一定是卖弄了。
他微微笑着:“她是她,你是你,各不相干。”
明月道:“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跟张蕾去同一个地方,”她斜眼看他,“你是不是一有什么事,就答应别人去美国?美国是你的**,什么锁都能撬开?真可惜,你可能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向往美国。”
赵斯同听出挖苦来了,她没动心,一点也没动,故意兜半天圈子,她哪里是清纯少女,是小狐狸,只有李秋屿昏了头。
“你不愿意是吗?”
赵斯同目光犀利,笑中藏刀,“不愿意就有不愿意的代价,他得坐牢,你念不了大学。”
话一下变得赤裸裸,他保持着笑,风度不改,可已经是实打实威胁的意思了。
明月目光如炬:“要是事情真那么糟,你觉得是他会害怕,还是我会害怕?你以为你什么都见识过了?你连死都没真正瞧过,你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见过村子里人怎么死的吗?一个老人看不起病,死在家里,子女还在外打工,没人知道,老鼠在她肚子上做了窝,啃她的肉,因为肚子那是她身上肉最厚的地方了,人发现的时候,老鼠四处乱窜。我就从那样的地方来,什么人间惨剧都见过,你以为坐牢不能念大学,就能把我们打倒了?你根本没吃过苦,李秋屿吃过,我也吃过,要是真再给我们苦吃,躲不开我们就接住,总有一天,会否极泰来的。”
赵斯同听这话万分刺耳了,他盯着明月,他身处的光线对他来说正正好,明月的眼睛叫阳光射着,睫毛根根分明,她的瞳仁出奇黑,又出奇亮。
他盯了她好大一会儿,都没说话。
明月也不说,直视他双眼。
僵持了半天,赵斯同深深呼吸:“看来你是软硬不吃了。”
明月道:“你要打我吗?你说不动我,就想动手?那我真是高看你了。”
赵斯同道:“我从不打人,更不会打你这个年纪的人。”
明月道:“那是,你要是想打人,会借别人的手,你自己的手珍贵着呢。”
她手心刚出了汗,暗暗贴在裤子上。
“我们都知道是你,也知道拿你没办法,但今天我来,是要让你知道,你也拿我没办法,你看着什么都能办到,其实是你一直不能没李秋屿,没了他,你就不知道怎么活了,你心里太空虚了,没有爱也没有善,你觉得那不重要,为什么还希望李秋屿站你那边?你一点都不强,相反,你是弱者,打心眼里得拉个人证明你对,那个人你选的是李秋屿。他不承认你对,你就要毁了他。”
明月知道说这话很危险,人被戳穿,很容易恼羞成怒的,赵斯同不是弱者,她清楚得很,她必须杀他锐气,叫他明白,她不是好拿捏的小孩子。
赵斯同笑意又浮上来,十分肃杀:“不是我要毁他,是你,你只要刚才答应,我就会救他,是你要毁他,你毁了他的机会。”
明月心头狠狠一抽,这什么意思?他再没多说,多矛盾多不可思议的话!她知道他想诱骗自己去指控李秋屿,她一旦指控,就彻底坐实李秋屿的犯罪,他怎么救?为什么她答应,他才去救?明月在震惊中久久望着他,赵斯同显然在忍耐,两人目光交接,谁也没让步。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什么都能满足你,你吃那么多苦,费力念书,为的不就是过好生活?”
他几乎站起来,要走到明月身边了。
赵斯同真的缓缓站起来了,明月没时间反应,刷得拉开窗帘,整个屋子明亮无比,他真的被刺到眼睛,下意识张开手臂遮挡。
整个世界都亮堂了,明月再去看他,电光火石间,忽然就明白了他话里深意,她一颗心,为之深深颤抖,眼泪快出来了。
“我不会把李秋屿给你的。”
她甚至想到,哪怕李秋屿以后离开她,她也不会把他让渡给赵斯同,她要他活着,健康活着。
赵斯同的耳朵听着这话,人便不动了。
明月强忍泪水:“我刚上学时,我爷爷在我新发的语文书上写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一辈子也不会懂这几句话的,你死心吧,李秋屿是我的。”
她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了,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赵斯同也知道,话已说尽,她年纪小,但意志跟李秋屿、跟他一样硬,她要不是对手就好了,有他没她,有她没他,泾渭分明。
赵斯同道:“你走吧。”
明月立马就走,绝不逗留,她是不会回头看赵斯同一眼的,她忽然想起冯大娘给她讲的一个《圣经》故事,里头有个人的妻子,在城市毁灭前跑出去,上帝说别回头,她没忍住,回头看看那城市,她便化作盐柱了。
怎么想起这个故事?她没功夫思考,下楼梯时听到楼上一阵稀里哗啦巨响,她哆嗦一下,一口气跑出别墅,直奔季彦平的车。
第87章 录音是当初李昌盛想……
录音是当初李昌盛想敲诈一笔时,李秋屿手机录下的,里头两人对话一清二楚。这是个很重要的证据,宅基地的事,更不要说了,庄子里还有一群人等着给李秋屿作证。
李秋屿身上这几件事,始终证据不足,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酒店确实存在些问题,有人**,但李秋屿是否知情,是否参与分利,还不能完全下定论。他在这儿最大的人脉关系,是同学的叔叔,酒店投资人。同学知道这事后,也请父亲为他积极奔走。
最终,先办理了取保候审,同学叔叔是担保人。
这无疑是个好事,但还要随时准备配合调查。季彦平接的他,两人坐一块儿先吃了个饭。
明月跟赵斯同的谈话,季彦平之前没细说,现在好了,李秋屿有机会听她一一道来。
“等我回家洗个澡,换换衣服,再把她接回来。”
李秋屿摸了摸脑袋,不知道明月看到自己这样什么反应,他很注重仪容仪表,不喜欢邋里邋遢的样子,哪怕是去死,也不能难看地结束生命。这具身体平时承受那么多,没道理潦草对待它,太不公平。
季彦平说:“我担心公安不知道从哪又弄到所谓新证据,但这次取保还算顺利,我是没想到。”
李秋屿想到了,赵斯同跟明月谈崩,他大致能猜出后续走向,不过还是要很谨慎,案子如果移送检察院,他这边必须想办法提供更新的更有力的证据材料。
他活动范围只能在本市,去不了哪儿,目前也没必要去哪儿。晚自习下课后,是季彦平来接的明月,季彦平笑着说:“明月,今晚带你回家。”
明月心中怦然,她眼睛发亮,跟季彦平朝里头点了火把一样,她都没问,就知道取保候审一定成功了,猫一样窜进车里,催季彦平快发动车子。
一路上,季彦平跟她说什么,她都没怎么听进去,心不在焉说个“好”,要不就是哦哦的,进小区见电梯停在高层,明月等不及,一步两个台阶爬楼去了。
她哼哧哼哧上来,心跳特别快,刚伸手敲门,李秋屿把门打开了,他听着明显的脚步声,那种欢快的,急切的少年人的脚步声。明月先看见他眼睛,整个人便扑上去,李秋屿一下搂抱住她,明月哭了,他身上是熟悉的气息,特别清新,他的肩膀、胸膛那样宽阔温暖,足够接纳她整个人。
明月的脸在他脖颈那使劲蹭,李秋屿一边不住抚摸她后脑勺,看着门外站定的季彦平,轻声跟明月说:
“彦平还没进来,咱们把门堵着了。”
明月这才有点不好意思,手松开,转脸瞧瞧季彦平,季彦平笑道:“师哥,明月我送到了,明早我再过来,我先回酒店。”
这些天,季彦平除却中间回北京,一直住这儿,今晚是不合适了,李秋屿要把他送到楼下,季彦平笑着拦他:“师哥,你这么见外我要生气了。”
李秋屿便拍拍他肩膀,又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家里只剩他跟明月了,寂静下来,明月心里还是很激荡,乍然相见,都不知道说什么,她有点害羞,对李秋屿有种隐约的陌生感,大概像从前,她盼他很久,再一次见面,总有点胆怯的感觉。李秋屿的头发非常短,不超过一寸,形象上的陌生加剧明月的胆怯,她刚还有勇气抱他,这会儿好像说一句话都很难了。
李秋屿笑道:“不认得我了吗?”
他一开口,明月眼泪扑簌簌直掉,她也不说话,紧贴玄关墙壁站着,变得非常脆弱。
李秋屿摸到她脸上烫的眼泪,给擦去了,声音轻柔柔的:“好久没见你了,过来,我看看你。”
他把她牵到客厅,两人面对面坐了,明月坐沙发,李秋屿坐在一个矮凳上,他也没急着说什么,默然看她,看看眉毛,看看眼睛,又看看嘴唇,纤长的四肢,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好像八百年没见过她一样。
确实有段时间了,她都不穿裙子了,前前后后快一个月,一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李秋屿在看守所里,气氛是很不好的,那种地方,你一进去,一排人面无表情坐床铺上,个个头皮光亮,盯着你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人之所以看着正常,是因为日常正常的生活赋予人那种气质。看守所不一样,普通人进去后精神风貌很容易改变,李秋屿心理素质很好,也得承认,待那种地方滋味不好受。尤其是你心里有想念的人,有期盼,更觉得难受了。
“要看看我吗?”李秋屿终于说话,他摸了摸头,神情是永远带着那么点笑意的,“觉得丑吗?”
明月有做梦的感觉,刚才还是真实的,因为是夜晚,促使梦境的幻觉反而更真实。他一笑,她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好几年过去,他的笑容是不变的,他第一次对她笑,就这么好看,动人,在她小小的心里浓墨重彩着。
她看着他的脸颊,眉眼,伸出手碰了碰,也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怪扎手的,那就不是梦了,明月心道。
“不丑,你变成老汉也不会丑,会是个慈眉善目的老汉。”
李秋屿被她逗笑了:“希望是吧。”
明月能跟他说话了,她像是春天的虫子,确定了春信,便打土里钻出来。
“你瘦了。”
“可能有点儿,没关系,还能长回来。”
“在里面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
“很正常,不能跟平时一样,主要是有心事。”
“你在里头哭过吗?”
“没有,我见着你,才有想哭的感觉。”
李秋屿的眼睛湿润润的,他心里全是柔情,太深了,也太多了,无法控制地想流眼泪。他总觉得身上还留着刚才拥抱的芬芳,她轻盈的重量,也还在怀抱里,太美好了,什么东西一到极端,眼泪不招而至。
明月眼角残泪未干,她又见着他了,真好,好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一夜话吧,一夜哪儿够呢?她要分分秒秒跟他一块儿,感觉太难得,珍贵得不行。
“你白天回来的吗?”
李秋屿点点头。
“怎么白天不告诉我?这样我能提前高兴。”
“不想你情绪波动那么大,把一天都浪费了,再说,我得洗洗澡,弄得干净些,不想你看到我吓一跳,心说他怎么臭烘烘的。”
看守所空间逼仄,那么些人挤一块儿,吃喝拉撒共处一室,怎么都干净不了,各种气味交织,对于一个爱好洁净的人来说是灾难。李秋屿坦然接受,可一旦出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清洁自己,彻头彻尾清洁一番。
95/100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