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萍不由担心起陈瑛和周子寅,很怕他们这个时候会出事。14 号下午接到学校停课通知,陈婉萍第一时间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去陈瑛租住的三层筒子小楼。陈婉萍刚走到小楼门口就看见几个警察从楼里下来,她一瞬间脑子里全是各种糟糕情况,走上楼后看到陈瑛租的那间房子被贴了白色封条,更是两腿都在发软,靠墙上缓了两分钟才敲了两下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是个老头,婉萍指着陈瑛的房间问:“住在这里的人是被带走了吗?”
“听说提前得消息跑了。”老头声音压得极低,伸长脖子往楼梯看了一眼,轻声说:“别打听了,现在啊少在街上晃,和他们沾上没好事,小姐尽快回家吧!”
陈婉萍点点头,从楼上走下来,回家的路上不断想着表姐和周子寅会去什么地方。她正担忧着,忽然在前方拐角见到个戴头巾的熟悉身影,婉萍心下一惊,顾不得再多考量立刻跟了上去。她随着那人拐进入小巷,接着就被摁住肩膀压在墙上。
“疼。”婉萍惊呼了一声立即被人捂住嘴,她看到压着自己的是一个年轻男人,鼻子微微有点歪斜。
婉萍十分害怕,只觉得手脚的血液都凉了大半,她正在想自己会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就见那歪鼻子男人就被拉开。婉萍看到包着头巾的女人果然是自己的表姐陈瑛,她身边是周子寅。
陈瑛上前连忙揉了揉婉萍的肩膀,问:“你怎么会过来?”
“我担心你会出事,”婉萍拉住陈瑛的手,说:“刚才……刚才警察把你的房子查封了。”
“他们昨天封掉了报社,有两个同志已经被抓。”周子寅的目光一边谨慎地左右看,一边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多一分钟都可能被抓住。”
“这话是没错,但他们现在把太平门、中山门、通济门等等城门都给拦了,根本不让人出去!”歪鼻子急躁地揉着头发。
“你别留在这里,快走吧,”陈瑛轻轻地推了一下婉萍的肩膀说:“这是我们的事情,别把你连累了。”
“怎么能说是连累呢?你是我表姐呀!”陈婉萍看着神色慌张的三个人,来回踱了两步,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表姐,你们先去我家躲一躲,我去找姜培生。”
“你想干什么?”歪鼻子听到这话,上前一把抓住婉萍,说:“姜培生就是条咬人的狗,你要找他来抓我们?”
纵然说是与姜培生分了,陈婉萍心中也怨恨过他过于无情,但听到姜培生被骂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姜培生哪里是你说的那样!再说有表姐在,他绝不会害你们!眼下查得这样严,你们留下迟早被抓,要出城门就得靠内部的人照应。除了他,你们还认识谁?”
“婉萍说得有道理,”周子寅拉开歪鼻子,点头说:“如果培生兄肯帮忙,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去找他。”婉萍整整衣衫,说完折身快步走出巷子。歪鼻子依旧满脸担忧,看着陈婉萍的背影,嘴里不断叨念:“她的话能信吗?姜培生能信吗?如果姓姜的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难道你有其他办法?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手无寸铁的三个人有本事从那么多只枪杆子下逃出去?”陈瑛怼了歪鼻子,然后拉住周子寅的胳膊,说:“我知道表叔家附近有条偏僻巷子,我们去那里等着婉萍。”
“好。”周子寅点点头,拍拍歪鼻子的肩膀:“走吧!”
陈婉萍又一次去了教导总队,不过此时那边已经戒备森严。她刚走进,便被人呵斥住:“什么人?干什么的?”
“我找姜培生,”陈婉萍说:“我是他未婚妻。”
卫兵盯着陈婉萍看了一会儿,想起来她之前的确找过姜培生,这才开口回答:“姜营长在新民门驻防。”
新民门!婉萍在脑子里大致想了下方位,心中不由暗喜。新民门距离丁家桥只有三四公里,而且出了新民门,向东约五百米就是宁省铁路,那边都是长满了杂草的荒地,藏人应该是很容易的。
陈婉萍叫了辆人力车直奔新民门,她在路上思量着见到姜培生要怎么样说话,但真到了地方反而是路上想的那些都不重要了。婉萍看着身边来来往往背着枪的士兵,心脏扑通扑通地简直要从嘴里跳出来,紧张得连指尖都冒出一层薄汗。
姜培生依旧是冷着张脸,态度客套地问:“婉萍小姐,找我有事?”
陈婉萍点点头,目光扫了一圈,看向人相对较少角落说:“到那边,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姜培生面上冷着,但对陈婉萍总是忍不住要心软,听她这样说便顺着人走过去,低声说:“你别怕,慢慢说,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不是我,是表姐。她的住处被查封了,警察正在到处抓她、周子寅和另一个人。”陈婉萍语速极快,声音又放得极轻:“姜培生,你能不能帮他们尽快离开这里?”
“啧……这种事……”姜维生脸上露出难色。婉萍微垂下眼眸,抓住姜培生的衣袖,声音因为害怕与紧张混杂的情绪而颤抖:“我知道你与我爸爸闹了不开心,但那不关表姐的事情!再说你不是喜欢表姐的吗?她现在要出事了……我……表姐从前总是帮我,我这次也想帮她,我不能看着她被抓什么都不做!姜培生,我求求你,好不好?”
“我跟瑛子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提这些干什么?我同你在一起时又不是小娃娃闹着玩的。婉萍,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不能说这些话,骂我一样。”姜培生下意识地握住婉萍的手,说:“不要怕,怎么讲我不会放着你的事情不管的。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跟表姐说先回我家等消息。”婉萍说。
“那就这样,”姜培生想了片刻说:“今天晚上九点我开车去你家,敲门三声你就出来,千万不要惊动你家里其他人。”
“我?”陈婉萍听到这样的安排一愣:“表姐他们呢?”
“车停在你家巷子口。车门和后备箱都不会关,让他们想办法把自己塞进后备箱和后车座下面,塞不进去的就没办法了。五分钟,从我出来找你,到我们坐上车,一共只给他们留五分钟。”姜培生说。
“什么车?”婉萍问。
“黑色庞蒂克,下午刚查扣的一辆赃车。明天上缴,正好今晚用得上。”姜培生把陈婉萍从角落拉出来,从身后抱着她,朝新民门边上的一辆黑色轿车扬起下巴。
他们在一起时最多也只是拉拉手,忽然被姜培生这样搂在怀里,婉萍浑身都是僵硬的。她正不知所措,又感到一只手搭在腰间,极尽暧昧地揉捏了一把。
婉萍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她慌张地转过身,双手紧紧抓着姜培生的衣服前襟,问:“你要干什么?”
“演给他们看,得让那些双眼睛相信我愿做牡丹花下鬼。”姜培生说着嘴唇贴在婉萍的耳边,轻声说:“晚上擦口红,穿身颜色艳丽的衣裳。”
姜培生说完松开陈婉萍,笑着向她摆摆手,走向新民门。
陈婉萍慌张的心还没有恢复,就看见姜培生说着话从怀里掏出烟扔给了几个守门的官兵,他们轰然笑出来,看向自己的目光戏谑而赤裸。
一路忐忑地回到丁家桥,陈婉萍刚走进巷子就被忽然出现的陈瑛拉进了岔口。婉萍看着陈瑛他们三人问:“表姐,你们怎么不进去?”
“进去了只怕给你们添麻烦。这边巷子偏僻,他们应该暂时找不过来。”陈瑛说:“你那边怎么样?”
陈婉萍轻声回答:“今晚九点,姜培生会开一辆黑色庞蒂克过来。车停在巷子口,五分钟,你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躲进后备箱和后座下面。”
“庞蒂克的后备箱只有巴掌大,可我们有三个人!”歪鼻子插嘴,看向陈瑛与周子寅,问:“车后座下面可以藏一个,后备箱里藏不下两个人,我们谁走谁留?”
“陈瑛去后座,后备箱如果只能藏下一个人,就你走,我留下。”周子寅压住歪鼻子的肩膀,说:“现在带我们出城是极危险的事情,婉萍和培生兄愿意冒险,这份情谊我们要永远记得,绝不因为谁走谁留下就生出怨怼!”
“子寅……”陈瑛神色紧张。
周子寅摇摇头:“我是组长,大家都服从安排。”
“那辆车我远远瞧了眼,后备箱看起来比寻常见过的要大一些,挤一挤或许可以藏下两个人。”陈婉萍认真想了一会儿说。
“但愿吧。”陈瑛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婉萍:“今天一别,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有缘总能再见到的,表姐。”婉萍的头枕在陈瑛的肩膀柔声回答。
与陈瑛他们确定了时间地点,陈婉萍回到陈家小院,她总想着晚上的事情,心里却一刻也没有办法安宁下来。
“你今天心里是有事吗?”陈彦达在晚饭时问婉萍。
“没有,”婉萍迅速否认,说完想了会儿,又补充一句:“我晚上有些事情要出门一趟。”
樱花落海洋“什么事啊?”夏青说:“现在外面闹哄哄的,能不出去就少出去吧。”
“跟学生约好了,不好改。”婉萍说。
听到这话陈彦达的眉头蹙起来:“我怎么听说你们学校停课了?”
“学校停课,学生就不念书了吗?遇到问题要找老师,老师难道不给解决吗?”婉萍冷着脸怼父亲。她以前对陈彦达是绝对不会冷脸的,但春节那件事后,父女两人的关系变远不如从前那般好了。
“你现在有主意得很,我管不了你了!”陈彦达怒冲冲地摔下饭碗,扭头上了楼。
第十七章 舍不得
姜培生的指挥部在新民门附近的一处民房里,晚上八点半,他把一盒哈德门香烟扔给了手下的连长,问:“你觉得下午那女的怎么样?”“哪个女的?”连长抽出根烟点上。“来找我的那个。”姜培生说。“营长,她是你女朋友?”连长想了下说:“叫婉萍是吧,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姜培生点了下头:“嗯,问你呢,说话。”“挺标致的,瞅着就知道是大家闺秀,”连长笑着说:“难怪要折腾你这么久。”“主要是她爹事太多,拖到我快三十了还不给个准信,”姜培生闷声说:“我再不成家,就该出家了。”“妈的,糟老头子!”连长弹了弹烟灰:“不成您换一个呗!反正女人都那样,脸蛋身材好,弄起来得劲就行了,不然指着她给你上课吗?营长,您什么时候想开了要找个乐子,我带你去啊!我知道几个活儿顶好的。”“快拉倒!你那些都是什么货色,”姜培生嫌弃地撇嘴角:“我跟你说,你最好少去,小心染上脏病!有钱不如攒着,过两年在老家好好讨一房婆娘。”“咱营长金蝉子投胎的,”连长笑嘻嘻地说:“我是猪八戒,没那口荤腥活不下去。说起来,营长,你能借我*两块钱不?”(*1935年国民政府推行法币,初期法币与银元的兑换为1块银元兑换1元法币。)“干嘛?”姜培生蹙起眉。连长回答:“这阵子紧得很,等风头过了,我不得去快活下。想找个好的,但咱兜里不是……”“皮痒了吧?你上次借我的都没还,这就又敢来。”姜培生抬手照着连长的后背打了一巴掌。他手劲儿忒大,打得连长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掉下去。就在脑袋戳进火盆里前,姜培生一把把连长捞住,啧啧嘴,说:“借你也行,帮我个忙吧。”“干什么?”连长抬头问。姜培生叹了口气:“我最近痛定思痛,觉得我跟陈婉萍的事情主要还是我这人太讲究。要是早点把该办的事情办了,在肚子里揣个小的,她爸哪来那么多屁事儿挑剔我。”“那倒是,”连长说完,问:“您的意思是……”姜培生指了下窗外:“我等会儿开车出去一趟办点事儿。”“开车?”连长想了下,一惊:“那辆庞克亚…
姜培生的指挥部在新民门附近的一处民房里,晚上八点半,他把一盒哈德门香烟扔给了手下的连长,问:“你觉得下午那女的怎么样?”
“哪个女的?”连长抽出根烟点上。
“来找我的那个。”姜培生说。
“营长,她是你女朋友?”连长想了下说:“叫婉萍是吧,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
姜培生点了下头:“嗯,问你呢,说话。”
“挺标致的,瞅着就知道是大家闺秀,”连长笑着说:“难怪要折腾你这么久。”
“主要是她爹事太多,拖到我快三十了还不给个准信,”姜培生闷声说:“我再不成家,就该出家了。”
“妈的,糟老头子!”连长弹了弹烟灰:“不成您换一个呗!反正女人都那样,脸蛋身材好,弄起来得劲就行了,不然指着她给你上课吗?营长,您什么时候想开了要找个乐子,我带你去啊!我知道几个活儿顶好的。”
“快拉倒!你那些都是什么货色,”姜培生嫌弃地撇嘴角:“我跟你说,你最好少去,小心染上脏病!有钱不如攒着,过两年在老家好好讨一房婆娘。”
“咱营长金蝉子投胎的,”连长笑嘻嘻地说:“我是猪八戒,没那口荤腥活不下去。说起来,营长,你能借我*两块钱不?”(*1935 年国民政府推行法币,初期法币与银元的兑换为 1 块银元兑换 1 元法币。)
“干嘛?”姜培生蹙起眉。
连长回答:“这阵子紧得很,等风头过了,我不得去快活下。想找个好的,但咱兜里不是……”
“皮痒了吧?你上次借我的都没还,这就又敢来。”姜培生抬手照着连长的后背打了一巴掌。他手劲儿忒大,打得连长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掉下去。
就在脑袋戳进火盆里前,姜培生一把把连长捞住,啧啧嘴,说:“借你也行,帮我个忙吧。”
“干什么?”连长抬头问。
姜培生叹了口气:“我最近痛定思痛,觉得我跟陈婉萍的事情主要还是我这人太讲究。要是早点把该办的事情办了,在肚子里揣个小的,她爸哪来那么多屁事儿挑剔我。”
“那倒是,”连长说完,问:“您的意思是……”
姜培生指了下窗外:“我等会儿开车出去一趟办点事儿。”
“开车?”连长想了下,一惊:“那辆庞克亚?营长,那车不好动吧,上头要的东西。”
“我开一下能怎么样?那种高档车,你不想摸一摸?”姜培生说着拍拍衣服站起来,长叹口气:“主要是读书多的不好骗啊,非得有点她平时摸不着的东西才能在晚上约出来。”
连长摇摇头:“营长,现在风头太紧了,为个女人太不值当。”
“你不懂,越危险才越刺激越感人!咱这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姜培生说着笑起来,从兜里翻出来两块钱递给连长,说:“我在城外办事儿,出去一个小时。万一不走运巡查队来了,你给我打个马虎眼。”
“成吧,”连长犹豫了下把钱揣进口袋,啧啧嘴:“营长,我泡妞花钱,您泡妞费命啊。”
婉萍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半天,最后选了一条藕粉色的羊毛呢旗袍裙,立领,领口上绣着两颗艳红色的小樱桃。这是淑兰送给的,说做短了穿上不好看,闲置着也是浪费,不如送人。
“如果你也瞧不上,那就只能扔掉了。”她说话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婉萍心里明白,裙子就是淑兰专门送给她的,因为前些日子俩人出去喝茶时她瞧见了自己常穿的那条裙子袖口已经被磨破。淑兰从来是嘴巴坏心肠软的,她关心你也不会说关心的话,总要拐弯抹角的给找个潦草理由,像是做的一切行为都只是捎带手而已。婉萍收下了裙子,但也没有白拿,她家里没有淑兰那样宽裕,回礼送不起贵重的,就在晚上帮人家翻译十来份文件做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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