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手没两个月的香港船厂赔了出去,姜培生这才摆平姜树成闯出来的祸事, 之后养了一个多月的病,严重的胃溃疡差点要他的命。
这期间婉萍天天在病床前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姜李氏珍绣看在眼里也不在提两人没孩子的事情,只是把姜小友不断往夫妻身边推,嘴上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是想要把这孩子过继给他们。婉萍对姜小友谈不上多么喜欢,但毕竟也在家里待了一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再加上姜小友确实没特别大的缺点,就是不爱说话,跟家里人总是不太亲近。
过年的时候,姜李氏珍绣终于开口,提出来要把姜小友正式过继给姜培生,陈家人对此没提出异议。姜李氏珍绣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的,没想到会这么轻易,两个多月来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亲自张罗着让厨房清蒸了羊肉,猪肉和牛肉,说三肉祭祖是请姜家的老先人们做个见证。
选好过继的日子,珍绣在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子,点香、上肉,一通流程进行大半,但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儿会最终会卡在小孩子改口上。姜小友性子极其梗,无论姜李氏珍绣怎么说就是不肯喊爹娘,逼急了扭头就要往外面跑,哭着喊着要回老家去。这事闹得姜李氏珍绣差点哭出来,她设想了陈家人不同意,设想了婉萍不同意,甚至都想过如果儿子不同意,她要怎么劝,考虑一圈就是没想过会小崽子的想法,她是真的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小娃娃怎么就会嘴巴这么硬呢?
“算了算了,不改口就算了,就小叔小婶的叫吧。”姜培生看着母亲跟姜小友拉扯,实在忍不住了说。
“是啊,”婉萍上前拍了拍姜小友的后背,拿出帕子给人家擦掉满脸的泪水,说:“这种事情不好难为孩子,他不乐意就算了,反正在家里我们总会把他好好养大,只要小友将来记得小叔小婶对他好就行了。”
“嗨呀,这闹了个什么事啊!”姜李氏珍绣坐在地上拍大腿:“我就是瞧小友像大满小时后才带他过来,早知道要闹成这样子,当时还不如选个脾气软的娃娃。”
“你小时候脾气也像姜小友那么硬吗?”晚上睡觉时婉萍问姜培生。
“我五六岁也不记事啊,我娘说像,那可能就是像。要不然我大哥也不至于总揍我。”姜培生想到白天的事情,无奈地笑着说:“等小友长大懂点事,脾气可能就没那么倔了。婉萍你要是真不喜欢他,也不用勉强自己。就当是我老家的侄子养在身边就好,没必要把自己当他亲娘。”
“倒也谈不上多么不喜欢,只是他对我没感情,我对他也没太多感情。”婉萍说着也很是无奈。要论感情,当然是自己的孩子最好,但两个人吃了好多药,有医院开的处方药,有陈彦达托同事找来的进口药,还有姜李氏珍绣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偏方、土方,甭管是科学的还是不科学的,各种法子都试过一遍,始终怀不上也实在是没办法。
过继的事情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因为少了姜武安和姜树成,婉萍难得过了几个月悠闲日子,虽然是陈彦达对时局颇多抱怨,但总归是不如去年那般糟心了。
5 月 9 日,姜培生在警备司令部里给自己的老上司李长官打了个电话,电话机响好几声才接通,接起电话是李长官的参谋长。他跟姜培生是老相识,两人寒暄起近况。
“二月莱芜战役后,山东的境况就非常不好。明知道他们擅长运动战,结果上面的人一点记性都不长,三月下旬进攻又搞成了一字长蛇阵,李长官担心被分段吃掉就下令撤退四十里,结果被总长知道了,以抗命不从为理由免掉了李司令第一纵队司令的职位。张某人趁这个节骨眼跳出来,非要脱离李司令的指挥。”参谋长说起近况,真是抱怨多多,尤其是对张某直恨得牙痒痒。
姜培生本来就和张某人有些私怨,听参谋长一提,又提起了当年李长官和张某人争军长的事情:“要不是总裁直接选了张某人,论资历、论军功、论职级怎么着也是李长官。这事要是翻旧账,*民国三十三年,本来李长官和施军长就是平级调动。后来施走了,理所当然是李长官接任,没道理让他张某人占便宜。”
(*民国三十三年:1944 年)
“当年的事情说起来还是王司令耍了滑头,李长官给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副手,他升了兵团司令也该是李长官转正,怎么想的就把姓施的调过来了?这事儿就是王不乐意得罪人,到头李司令吃哑巴亏。”参谋长抱怨说。
“王司令当年那么做,肯定也是有他的考虑。”对于王,姜培生不愿说他的坏话,更何况现在山东主政的是王司令,于是特意提醒老相识说:“王司令和张某人还是截然不同的,他在那个位置上肯定是有许多我们想不到的顾虑在,只能说当时时机不对。不过眼下张某人的这种行为就真是落井下石,令人不耻了。张某人要脱离指挥,之后他是怎么打算的,难不成孤军往前进当个孤胆英雄吗?”
“张某人现在划归到第四纵队那边,但是第四纵队黄司令不是嫡系出身,老头子那边他是比不了张某人,所以黄根本指挥不动他。张某人现在是想要我们给他打掩护,他自己中心开花在老头子面前秀一把。要是这计划成了,我们费力掩护全成绿叶,就衬着他军功卓著了。”参谋长提起这些破事,鼻腔里哼了一声。
“那李长官怎么想的?”姜培生问。
“换做是你,你乐意屁颠屁颠地给张某人打掩护去吗?”参谋长反问。
“要我说,我当然是同意李长官的策略。对方擅长运动战,我们就避免运动战,后撤将兵力集中,平头推进。现在是张某人自己没有记性,凭借着武器优势,老王八潜水似的一头扎下去往前面冲。换我,我就不做这给人当陪衬的绿叶,由着他去,让他吃鳖,在总长面前显显眼。”姜培生笑着说。
“谁说不是呢?就张某人那性格,今天我们就是拼命掩护,让他这中心开花成了,到时候也不会记我们半分好,这情况下谁乐意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李长官的参谋长说着啧啧嘴:“哎……但现在是不想干也不行,刚接了总长的命令,明确说让我们派出一个*旅做掩护。”
(*旅:由若干营(或团)编组的军队一级组织。隶属集团军(军)或师。为战术兵团,1947 年国军主力旅约 5000-6000 人。)
总长的命令总不好不照办,姜培生明白李长官现在的矛盾,他灵光一闪想出来条妙计,对参谋长说:“这事说起来也好办,下面派一个通信连*携电台接近张某人的**整编师。到了位置发电报就说全旅已到位。反正总长他们确认位置也是依靠电台,电台到位,就当是掩护到位了。按照张某人急功近利的性格,他们绝对不会停下来,只要继续往前突进,过几天就说是他们全美式机械师跑得太快跟友军失联了。到时候真打起来缺少掩护,也得怪张某人轻敌冒进。”
(*连:军事单位,1947 年国军一个通信连人数约为 150-200 人。
**1946 年国军改编军队,将部分军级单位改为整编师,其中包括蒋的主力军队。因此李与张内斗争夺的是军长职位,但此时,张的职级为整编师师长。)
姜培生说完,对面沉默了。就在这沉默的一分钟里,姜培生忽然有些后悔。若是这话传出去,只怕对他没什么好处。他人又不在山东战场,干什么要出这种损主意?
就在姜培生想着要怎么打哈哈把这话略过去时,对面传来一阵笑声,参谋长说:“到底是你小子鬼大呀,难怪能去天津干美差。”
听到参谋长这样说,姜培生也放下心,说起这次打电话来的正事:“劳烦你跟李长官说一声,年初他看上的车子今天到天津了,就停在仓库,可以让人过来直接找冯明远开走。”
“行,抽空我跟李司令说,不过他这两天估计是没空安排这些事情。”参谋长说。
“没事,车到我这了,就让李长官放心。”姜培生笑着对参谋长说:“我这次也给你准备了些土耳其雪茄。等过阵子山东的情况稳下来,我找个人捎过去。”
“哟,你还记得我好这一口呢!”参谋长笑:“说起来,前阵子听说你给王司令弄了两辆美国的拖拉机?”
“这事儿啊!王司令不是想将来在山东搞个美国人那种大庄园吗?有拖拉机总是方便点,怎么着你也想来一辆?”姜培生问。
“我没这爱好。”参谋长正说话,姜培生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喊了他一声。
“我现在来事了,改天咱兄弟俩再聊。”参谋长说着,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打完这通电话,姜培生料到了近期可能在山东又要有战情,不过他是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仅仅两天后,山东蒙阴县与沂南县几个小山头就燃起了战火,张某人的确是打算中心开花的,没料到负责掩护的友军个个都不动弹,尤其是李司令所谓负责侧翼阻击的旅,居然只是一个带着电台的通讯连。
仗打成这样,那就不是中心开花,纯粹属于站直挨打。独自支撑两天后,张某人也是终于发了慌,不断地向总长发出救援电报,同时垂下脸向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友军打电话求援,请他们拉兄弟一把,但“这种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做派”直到南京的老头子发了火,各路人马这才卯足劲头去捞人,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理想中的中心开花,被人家反过来利用成了围点打援。各方援军皆损失惨重,到 16 日,最近的一支援军炮弹已经能打到小山头。但仅仅是这 10 公里,他们怎么也推进不过来,持续到 16 日下午 13 点,张某人的整编师被完全剿灭。
这事儿传到南京后,蒋大为光火。当即电令第一兵团司令撤职查办,负责原掩护任务的李就地枪决。
这条电讯内容在内部疯传,姜培生知道后后脊梁冒出一层冷汗来,他生怕李长官和他的参谋长把自己也给拖下水。为了这事,姜培生晚上都睡不着,他一边安慰着自己,自己不过就是出了一个主意,用不用那得是李长官说了算,怎么能全怨他呢?但另一边又想,老头子现在就是借机整顿军队内部的派系斗争,自己这招可算是撞在了枪口上。更何况战死的张某人还是老头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被全歼的整编师更是他五个手指一样的主力。
“婉萍你说我当时怎么如此嘴贱,说那话干嘛?”姜培生晚上实在睡不着,跟婉萍说起了这事儿。
婉萍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他宽心,只能安慰:“不是还有王司令和孔家的人吗?你在天津帮他们做这么多事,这种时候总要保一把的吧。”
第五十九章 埋怨
姜培生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从南京那边得来的消息说李没有被就地枪毙,甚至没被关,只是暂时解除了职务。兵团汤总司令去见了蒋总裁,报告指挥系统及实地经过,旁边的人好说歹说赦免了李的死罪,不过军事责任一样要追究。5月25号下午,姜培生接到南京方面的电话,要他立刻乘飞机过去开会,说的是开会,但电话里的口气也听得出来不会是开会那么简单,他猜着八成是李的参谋长把自己出损招的事情讲出来了,这次过去免不了要被一通好骂。临行前姜培生给家里婉萍打了个电话,让她不要担心,过两天就会回来。接到电话的婉萍自然是不可能不担心的,毕竟姜培生这次真是惹上了大麻烦,他走后连续两天婉萍都会去天津的警备司令部询问情况,可南京那边的消息封锁极严格,具体什么情况姜培生什么时候回来全都没有个准信。
姜培生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从南京那边得来的消息说李没有被就地枪毙,甚至没被关,只是暂时解除了职务。兵团汤总司令去见了蒋总裁,报告指挥系统及实地经过,旁边的人好说歹说赦免了李的死罪,不过军事责任一样要追究。5 月 25 号下午,姜培生接到南京方面的电话,要他立刻乘飞机过去开会,说的是开会,但电话里的口气也听得出来不会是开会那么简单,他猜着八成是李的参谋长把自己出损招的事情讲出来了,这次过去免不了要被一通好骂。
临行前姜培生给家里婉萍打了个电话,让她不要担心,过两天就会回来。
接到电话的婉萍自然是不可能不担心的,毕竟姜培生这次真是惹上了大麻烦,他走后连续两天婉萍都会去天津的警备司令部询问情况,可南京那边的消息封锁极严格,具体什么情况姜培生什么时候回来全都没有个准信。
直到 5 月 28 日,婉萍又去警备司令部,冯明远接待了她,把人带去姜培生的办公室里,告诉婉萍姜司令已经坐上了回天津的飞机,大约再有一个小时就回到警备司令部。
听到人回来的消息,婉萍终于松下口气,她坐在姜培生的办公室里等着丈夫。姜培生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是一间小的会客厅,再打开一道门才是他的私人办公区,里面的地方不算太大,摆设也很简单,书架、书桌、沙发和几盆绿植。
婉萍一个人在办公区里等姜培生回来,她翻了翻书架上的报纸,坐到了办公桌前,看姜培生摆在桌上的几个相框,一张他与婉萍的结婚照,一张婉萍在重庆时穿羊毛裙拍的半身像,一张芷江机场受降时他在飞机前的照片,一张他母亲珍绣的近照,还有一张五个人的合影。合影的地方有很多茂密的树丛,婉萍猜应该是在江西或者是湖南的山里,最中间的人是王司令,姜培生站在他的左手边,在姜培生的身后是冯明远,王司令右手边的两个人婉萍并不认识,不过看衣服也猜得出来,应该同是王司令的部下。
除了桌上的相框,办公桌的玻璃下姜培生也压了不少照片,看得出来应该是当时战地记者抓拍的,不止是有姜培生,也有许多婉萍之前从未见过的人,有几个人围着地图在说话的,有光膀子的士兵在擦枪,也有满脸泥水的蹲在壕沟里,甚至还有一张大半个视角都是几根木头撑起来的简易帐篷。
姜培生收了这么多照片都是在战场上的,婉萍想到他在天津一年半的时间了,居然没想过拍一张照片。
婉萍仔细看着桌上的照片,努力想象当时他们的情形,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婉萍猜着可能是姜培生回来了,她想上前开门,却听到外面“砰”一声大办公室的门被摔上。
套间外的小会议厅里婉萍听到了姜培生的声音。
“山东的战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这件事情总裁总长和国防部的诸位都非常不满。训话很难听,我就不给诸位复述了。此战虽然没发生在天津界,但诸位一定要以此为教训,国防部特别强调各战区往后要加强协作,决不可再出现此类情况。”姜培生声音不高,但听得人格外有压力,婉萍隔了一道门还是不由得紧张。
“山东一战虽损失惨重,但张师长杀身成仁,忠义之致,实乃我军楷模。对于张师长的壮烈殉国,我们当敬以最沉痛的哀悼之情。”姜培生顿了几秒后说:“南京方面已经在起草相关文件,到时候将发予诸位,各部门传下去好好学习,我辈当以张师长为榜样,弘扬黄埔精神。”
婉萍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一声“是”,姜培生说:“散会吧。”
众人从会议间退出,姜培生扭开套间的门,他将门刚一推开,又“哐啷”一声把门摔上,大喝一声:“冯明远!”
“姜司令……”婉萍听到冯明远跑了进来。
他不知道姜培生怎么会忽然发了脾气,一时愣在原地也不敢动,只听见门外的人怒斥:“怎么回事?我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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