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温身形一颤。
他记得那日皇帝问他“你要怎么样才肯死心”。
他是怎么说的……
哦,他说“她亲口告诉我,她从未爱过我”。
今日,她说了。
商温当即喷出一口血,血花落了一地,他晃了晃眼神,眼中那抹白衣颤了颤。
他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她不爱他。
嗯,她不爱他。
一切都是装的。
“骗子。”
商温唇色惨白,却由血染红,他仰面坠落在地。
“主子!”长墨急忙跑过来,可晚了一步,商温已经重重摔到地上。
他恍然不觉,只是觉得视线模糊,好像天空中下了雨。
“长墨,替我打伞。”他声音依然温柔,却更让人觉得绝望。
长墨哽咽着:“主子,没有伞……”
“那就借一把吧。”
长墨望着那道绝情离开的背影,咬紧牙关:“她也没伞。”
“没伞吗,那就淋雨吧。”
商温缓缓闭上了眼睛。
长墨望着他眼角的眼泪,忍不住啜泣。
屋里哪里会下雨,只是有的人眼里在下雨,心里在哭泣。
流水潺潺依旧,流水声外,银白长发的男子微微仰头望着那圆月盈盈。
白衣思绪纷飞,见他,一愣,随即站住不动。
他便回眸一笑,一时间,日月失色:“今夜月圆,邀卿共赏。”
“不必了。”她淡淡回绝,转向另一个方向。
“别忘记你的身份。”他嘴角笑意尽失,眸光柔情瞬间化为虚无。
白衣再次顿住脚步,手心骤然蜷缩成拳,但她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垂下眸,换方向朝他而去:“是,大人。”
第96章 断舍离 飞鹤信
月圆之夜的第二日, 太阳照常升起。
生机勃勃的朝阳缓缓洒下光来,斑驳的光晕在绿叶上晃动,趁着枝叶的缝隙又落到地上尘沙之间。
本身就散发着淡淡地光芒的小树苗抖落着叶子, 就像那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不由自主去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似乎感觉到温暖的阳光, 小树苗扬起叶子,洒落的阳光便被吸入它身体, 那淡淡的光芒变得浓郁明亮。
再随着一阵金光闪烁, 那小树苗化成了一美丽的女子。
她全身不着寸缕, 但金光为她遮眼了世俗的目光,她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却是黑中透着蓝, 就像昨夜沉沉的夜幕,也想昨夜清冷的月光。但随着她眼睛眨动, 那些颜色便像是一场错觉, 转瞬即逝,恢复正常。
她一抬手,身上裹上体面的衣裳。随后便是捋了捋长发,整了整衣襟。
做完这一切, 她才看向别处,只是这一看,她便惊在原地。
身着白衣的女子打着伞沐浴在阳光下,她的裙摆很长, 拖在泥泞的地面上却依然一尘不染。
而她身旁, 以她为圆,四周皆是被烧成木炭的树。
“昨夜下雨了?还是着火了?”陆喜踩了踩泥泞的地面,又看向那些烧焦的树, 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白至虚化的背影缓缓侧身,那姣好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神清气爽的模样。
季稻回道:“昨夜我释放了些许力量。陆掌柜,你说得不错,释放力量之后,我现在的感觉很不错。”
陆喜听着季稻的话,低头从那些泥泞中隐约看见了被烧黑的人骨,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泥泞都是什么。
昨夜没有下雨,下的是鬼。
而这位姓季的朋友把鬼烧干了,然后她们的怨气被析出落到地上,被露水打湿之后渗入了土地里面。
即便如此,这范围也太大了。
陆喜抬眼了望四周,肉眼可见的泥泞,甚至是昨夜那小河,此刻也隐约可见血色。
等等,昨夜该不会自己也吸收了……
陆喜赶忙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立足之地也没有避免。
陆喜瞪大了眼睛:“季稻!你就让我吸收这些脏东西!”
季稻微微一笑:“你原本就阴气重,这对你不是坏事。”
“不坏?哦,那是不坏,可是脏啊!”陆喜闷闷不乐道。
季稻笑了笑,没打算听陆喜胡搅蛮缠。
顿了顿,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陆掌柜,昨夜你说你叶子能让人看不见这里,那能隔绝掉这里的契约吗?”
“契约?什么契约?”陆喜一脸嫌弃的提起自己的衣摆,不想沾上这污泥,她的认真用在了别处,所以对季稻的反问未经思考。
“鬼契。”季稻毫不犹豫。
“鬼泣?什么鬼泣,我人都要哭泣了,不,是树,我这棵树都要……”忽地,她反应过来了,那提着裙摆的手微微僵硬:“你和谁签了鬼契?”
季稻眸光轻轻移动看向一旁欢快流淌的小河,她指了指,似笑非笑:“和它。”
陆喜立马会意,她不可思议道:“河神啊?”
季稻顺势点头。
“你居然和河神签了鬼契?河神他知道吗?不对,他不知道这事儿也成不了,什么内容啊,你释放你的力量,和他也有关系?”陆喜赶忙问道,语气急切,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心虚。
季稻的指尖轻轻捻动伞柄,伞缓缓转动,如她的思绪。
“两身同心……”
陆喜没听懂。
季稻才解释道:“若有一日,我恢复鬼身,他便要体会我死前之痛苦,日日身焚,夜夜灼心。”
“好恶毒的鬼契!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不是一直都是鬼身吗?”陆喜惊讶于季稻这样的人居然会给旁人下这么恶毒的契约,却更奇怪季稻说的话。
季稻垂下眼睑:“是鬼身,但鬼也分几等不是吗?”
陆喜不是很懂鬼类的等级,但她却一直很好奇季稻的实力,那可是季稻,哪怕陆喜与她认识百年,哪怕季她帮过陆喜很多次,陆喜仍旧看不懂她的实力。
于是趁着这个机会,陆喜问道:“那你是几等?白衣红衣,小鬼厉鬼,还是……”
季稻只是回道:“鬼王之下无厉鬼。”
鬼王之下无厉鬼,鬼王面前不分鬼等!
鬼王……鬼王?!
这两个字彻底将陆喜震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季稻,眼神惊疑不定。
鬼王?
“你在开玩笑?别吓我……”陆喜讪讪笑道,心却直突突乱撞。
季稻但笑不语,只是那认真的眼神让陆喜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开玩笑!
陆喜知道季稻厉害,却没想到是这样厉害。
若是这样……
她沉默下来。
若是这样,那昨夜,是她做错了。
河神可知道此事?
……他应当知晓的,他们都签订了鬼契了。
哎,这算什么事儿?
陆喜抬手一挥,一片绿叶随着风打着旋儿的落下,陆喜伸出手,那片绿叶便落到她的手心。
“你应当去看看河神。”陆喜抿了抿唇,说道。
陆喜这话一出,季稻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便不用她再回答了。
季稻仰起头,伞下看似明亮温暖,却是阴寒更重。
“陆掌柜的,你说……什么时候阴暗才能被阳光照见呢?”
陆喜没有说话,她眼神很复杂。
“季稻,我不知道你曾经发生了什么,但你是个很好的人,你要记得这件事。”
季稻回眸看她:“寿喜棺我不能住了对吗?”
陆喜摇头:“季稻,寿喜棺永远欢迎你。”
季稻微微勾唇:“这就够了。”
季稻握着伞,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陆喜一眼,陆喜虽然一直看着她,但见她回头还是愣了愣,更别说季稻又是一笑,洒脱至极。
陆喜怔愣,等那抹白色影子离去,她才恍惚抬头看向那灿烂的阳光,感慨道:“鬼王啊,那可是个遭天谴的家伙……”
说完她又苦笑了一下:“都是鬼王了,怎么还那么窝囊,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狠一点掏我心呗,还替我护什么法,窝囊死了。”陆喜气得剁脚,啪嗒啪嗒的泥浆溅起。
她不气季稻,气自己。
此时,一只纸鹤缓缓扇动翅膀落下。
陆喜听到声响抬起头,没去接,那纸鹤先开口说话:“怎么是你啊,季姑娘呢?”
陆喜收了口气,疑惑地盯着纸鹤,听她说话才听出她的声音,陆喜无语:“鸢,谁让你乱附在别的东西上的,万一被烧了,本掌柜可不救你!”
鸢切了一声:“谁要你救,何况我才不会死,我比你这怂包厉害多了,我可是晚上一个人吸收了月光,哪像你,求爷爷告奶奶才敢吸收。”
陆喜气得跺脚,这次是真气的,她一把扯住纸鹤,揪着纸鹤的脖子,怒道:“你说什么!还记得家里谁是老大吗,你敢这么跟本掌柜的说话,信不信我撕了你!”
“老虔婆,就知道威胁人,迟早下地狱烫你舌头!”
陆喜气得咬牙:“你找季稻干嘛!”
鸢冷哼一声:“关你屁事。”
陆喜磨牙:“你不说我就不告诉你她去哪里,反正她暂时不会回寿喜棺了,哼!”
鸢翻了个白眼:“幼稚,不说就不说,我还不会找吗!”
鸢立马拍拍翅膀作势要走,又被陆喜一下子扯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季姑娘青城认识的小姑娘要成亲了,还送来了喜帖吗……糟糕,不小心说出来了!”纸鹤瞪着眼睛,两只翅膀下意识去捂嘴。
陆喜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原来是喜帖啊!”
“卑鄙!”鸢气得要挥着翅膀打陆喜,陆喜两只手一合便将鸢锁在手心里:“你这小模样也不错,起码比平常好抓不少。”
“你!大坏蛋!”
“陆喜,你卑鄙下流无耻!”
陆喜嘻嘻笑,丝毫不受影响:“你说句好听的,我就放你去季稻那里怎么样?”
“我不!”
“你不说我就不放!”
“你!”
鸢气得挠头,但是无法,她被困在陆喜手掌之中,四周是一片黑暗。
陆喜大傻子!
鸢暗暗唾骂,但想起季稻,最终忍了忍,忍着恶心,夹起声音说道:“陆掌柜,你最好了,你放了我吧!”
听着鸢的忍气吞声,陆喜一愣,她已经做好鸢和自己赌气的准备,却没想到鸢那样痛快。
而且即便此刻目的达到,陆喜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开心,她叹了口气,甚至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白眼狼,就这么喜欢她啊?咋没见你喜欢喜欢我,跟我就跟个炮仗似的,白养你了。”陆喜说话也酸溜溜的。
鸢一听不开心了,立马暴露本性:“我们是鬼鬼相惜,你这根臭木头是不会明白的!”
“也许吧。”陆喜难得一次同意了鸢的意见。
紧接着,鸢发现陆喜的手缓缓松开,阳光再次照亮了黑暗。
鸢挥动翅膀飞起来,刚想回头骂陆喜,就见陆喜转身摆了摆手,说道:“季稻去了河坊居,你要去就快去,否则她肯定一会儿就不见了……对了,顺便帮我一下河神怎么样……”
别因为她一句话把河神害死了。
“谁要帮……”鸢都做好了呛陆喜两句的准备,可陆喜头也不回,鸢只好作罢,那些没说完的话便变成了一声冷哼,随着鸢拍拍翅膀飞走而消失在空气中。
第97章 断舍离 习惯了
河坊居, 似乎依旧人来人往,别无异样。
季稻站在门前,仰着头, 望着那厚实的牌匾,牌匾之上, 一向半开的窗户此刻紧紧关闭。
“客人里边儿请,贵客上二楼, 一层净莲阁……”河坊居小二哥的声音极其响亮, 连在门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句话接着一句话,似乎都没有停歇过,可见这河坊居的生意有多好。
季稻握着伞。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一切都如同她去皿城之前的模样。
陆喜想得不对,那个人应当没有任何事情。是了, 他可是神明, 真正的神明。
季稻想罢便没有想上去的念头了。
白影站了许久,想通了什么,侧身就要离去。
河坊居内,客人拉着小二哥在一旁, 轻声道:“今日老爷我要水仙姑娘陪一曲,你且去请。”
“今日水仙姑娘有约了。”小二哥为难道。
“钱不是问题,我就要水仙姑娘!”
小二哥为难极了,他刚想说话, 但随着下意识地余光一瞥, 他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里。
“……季姑娘?”他怔怔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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