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抓住重点,“满三十岁,那刘献金当时也去体检了?”
刘献军:“是的,大约拆迁那年的三月,我记得我们同一天去的。”
江宁:“那他身体有检查出什么隐疾吗?”
“很久远了,不太清楚,应该是没有的,不然亲戚间该传道了。”刘献军如实道。
“哦,好。”这一程,说实话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江宁的很多猜测也都是云里雾里,下一步该怎么查呢?
江宁有片刻不发问,神色沉思,刘献军觉得可能自己的话没啥作用,不过确实也想不出什么了。
“我这边有些旧物,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要不……你看看?”刘献军是真实诚,江宁来不及表态,他就进屋搜罗出一个五斤装的,上下嵌合的大月饼铁盒。
年久铁盒生锈,刘献军抠了几次,没抠开,“咦?昨天还能开的,怎么就不行了……”
江宁见状说:“我试试吧。”
“那行。”刘献军将月饼盒递给江宁,果然年轻人有劲,江宁两手手指这么一嵌进凹缝,欻一下就给扒开了。
刘献军接过打开的月饼盒,倒摊开在茶几面,这里头收着发黄的纸拍片,自制的皮筋弹弓,黑白大头照和彩照,一些已经被蛀了边缘的字据,还有一些具有某种意义的牛皮纸信件。
就是一个男孩的成长过程,浓缩成这么一个铁盒子。
刘献军先是翻出一张手写凭据,平展在江宁面前,“02年那会堂哥家困难,我借给他两千块钱,这是他写的借据。”
入眼是钢笔写的字迹,久经岁月,仍能观到遒劲的笔力。刘献金的字体倒是风格,和江宁的父亲江然的行楷很是相像。
江宁问:“钱没还吗?借据怎么没销?”
刘献金将借据反过来,“还了,叶茆七那丫头给补上的。”
借据反面有两行圆珠笔字:2007年12月2日,茆七还贰仟元。
借据正面是不够细心的小写,背后却是大写,茆七还是有点心思的,江宁觉得她不应该是不懂人死后要去注销户口,或许这不重要,也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江宁低眼思考,冷不防听到刘献军惊呼一声,他看过去,就见刘献军拿起一张老相片,兴奋地介绍:
“我就说一直找不到这张相,原来夹信件里去了,这是03年我侄子结婚,我们家族难得的大合照。”
那是一张集体彩照,可能因左凭市潮湿的天气,也可能是保存不当,照片许多处都晕开了,像一朵朵炸开的烟花散在人的脸和背景中。
江宁好像看到茆七了,她坐在第二排最左边,03年她应该十三四岁,身量长成,面容比现在稚嫩些,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再仔细瞧,她的身形是侧着的,不像正常坐姿,她身后露出半幅男人的身子,倒像是坐在这个男人的腿上,男人的双臂半环在她腰上。
顺着江宁的视线,刘献军介绍:“这就是我堂哥刘献金,可惜照片没放好,他的脸都糊了。”
“他就是刘献金?”江宁觉得怪异,不管是不是亲生孩子,茆七这时都是少女了,还这样抱着坐,不避嫌吗?
还有茆七,应该也有性别意识了,也愿意这样坐在一名成年男性的腿上,被这样抱住吗?
“他们感情很好吗?”江宁问。
刘献军说:“父女俩相依为命,感情当然好了,因为堂嫂不在的缘故,我堂哥也常给她梳头发,整理衣服。”
在外都这么亲密,那私底下呢?不怪江宁多想,以他对茆七的了解,她不是个外露的人。
这个刘献金,身条清瘦,穿着白衬衫……看着看着,江宁的视线凝住了,心脏仿佛被砸出个大洞,呼吸变得困难。
刘献金的胸口有个挂饰,虽然模糊,但能辨认,那是一个草叶纹样的香囊。
龙州县老屋附近多有会织锦的老人,受了江然恩惠有送吃送喝的,也有送自家织锦的。纹样每家独制,所以江宁认得出,那是江然用裁的锦做的驱蛇挂包。
可是,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是……”江宁伸指点在照片上,惊愕到语不成句。
刘献军:“怎么了?”
“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驱蛇药包,堂哥进山采药都带着,不离身。”
“他真的是刘献金?”江宁恐惧似缩回手,团在胸口前,抖着声问。
“我堂哥我还能认错吗?我也拍了照片的。”刘献军不明所以,江宁脸色跟之前的彬彬有礼相比,不太对劲。
“真的是吗……”
“这就是的啊,我在场呢,警察同志,你怎么了?有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我这就……就先走了,抱歉!”江宁脑子现在乱得很,看外部环境也是乱的,聚不了神,他逃难似的告别。
刘献军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会突然查这个堂兄。
出了小区后,江宁越走越快,开始奔跑。视线匆匆,街边绿景的枝杈,张牙舞抓般地追他,他拚命地跑,想摆脱掉。
可绿树不绝,枝杈的阴影不绝。
最后,江宁在一个红绿灯前刹停,他还保留一丝理性,他是公职人员,不能闯红灯。
这一停,人也静了几分。
过红绿灯,回到车上,江宁抵额在方向盘上。
清瘦,白衬衫,行楷字,驱蛇挂包,刘献金61年生人,江然也是,刘献金99年才定居连珠村,采草药营生,江然99年进山失踪,善识草药,茆村可怕,茆七又该死地姓茆!
江然进山跟茆村有关,失踪的同年,刘献金回到连珠村,带着一个姓茆的女孩,这一切巧合江宁不得不怀疑。
久居在外,相貌会变,日常孤僻,无人在意,在指纹不普及的年代要想装成这样一个人太容易了!
99年后的刘献金,会是江然失踪后的另一个身份吗?
第30章 茆七身上有着错综复杂的谜团
不可能!不可能!
江宁推理着, 又自顾自否认。
江然乐善好施,举止有度,为什么要丢下亲生孩子, 去养一个陌生女孩?又不顾世俗与其这么亲密, 这不是他能做出的事。
如果真的是呢?江然当时没死, 还活到了07年,江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良久, 江然抬起头,双眼可见地充血通红。
果然人性卑劣,江宁倒宁愿江然早死了, 而不是现在被他的儿子去怀疑品性!
车窗外,时不时经过路人,江宁可能在车里待太久了,一名环卫工奶奶敲窗询问:“孩子, 你需要帮忙吗?”
江宁木着表情摇头。
环卫工奶奶没多说, 但一步一回头地扫地去了。
陌生人的关心令江宁触动。
查案遵循证据,未经依法判决有罪前应视其无罪,他是警察,此刻连最基本的无罪推定都忘了。
江然是江宁的父亲,他心知自己被这段关系影响, 于是启动引擎, 将车开出巷子。
依照计划,江宁下一步是去宁州县查刘献金的体检报告。
下午两点十三分,车抵达宁州县。
江宁在网上查到那新街道办的电话, 询问到07年拆迁批次村民体检的医院,又马不停蹄赶过去。
县人民医院位于老城区中心,交通方便又近, 江宁顺利到达,停好车,就直奔医院的病案室。
不过十分钟,他就走了出来。
医院的病案保存最长不超十年,07年距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江宁回到车上,再次启动车子。
既然是街道办组织的体检,那边可能有存档。
那新街道办离连珠村旧址700米远,路算熟,江宁很快赶到。
接待江宁的是一位穿着蓝衬衫九分西裤的大姐,年约五十的样子。
大姐说:“年轻人,你要查07年连珠村村民的体检记录是吧,这事刚好是我经手的。”
江宁:“是的,能带我去看记录吗?”
大姐让江宁跟她走,街道办不大,一条走廊通往各个办公室,江宁跟着走到一个房间,推开后看到两张工作台。
大姐走到靠里的工位坐下,让江宁坐旁边的椅子,等他坐下,才指着身后道:“这就是档案室,你要的记录在里面……”
工位后有一扇紧闭的门,锁上了。
江宁视线转回来,工位台面种了小盆栽,泡有花茶,电脑边框也贴了各种可爱的小装饰。一看就是养生工位,临近退休的大姐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就在江宁以为事情有着落时,大姐一个“但是”让他心一提。
“但是,07年是宁州县大批量拆旧改新的时期,你说的那种体检记录光是我们街道就有上万份,且时间久远,这些没什么作用的纸全乱做一堆,基本上每天找也要找上个把月。”
“没事,查不到就算了。”江宁没空耗这个把月。
有点失望,不过江宁也习惯了事与愿违,他起身想告别,又被大姐硬压下肩膀。
大姐:“年轻人,我记忆挺好的,你说说你想看谁,我或许有印象。”
江宁:“连珠村的刘献金。”
大姐都不需要回想,一听到这个名字激动地一拍手。可是她手还在江宁肩上,这瓷实的力道落下,痛得江宁龇牙。
“那个人渣!过三十年我都记得!”
江宁忍痛,“怎么?”
大姐拉近椅子,身体靠过去低声说:“连珠村旧址原先是划给山民安置的,90年那会我刚毕业分配到街道,领导让我到基层去处理一些居民刚搬迁遇到的生活不便,日常矛盾之类的问题,我对这个刘献金印象尤其深刻。”
江宁侧耳倾听,发出认真的嗯声。
“这个男人没什么大本事,一回家就跟老婆吵架,甚至动手,有两次他老婆都跑进街道办躲,这人还要追进来打。我年轻时沉不起气,就去理论一个男人不应该打女人,想不到啊!他还想抡我拳头!”大姐又是激动地一拍大腿。
“好在叶明菊没几月就不跟他过了,我当时还为她高兴呢,终于脱离苦海了,没想她跟我说自己生了病,刘献金才愿意放过她的。”
听到这里,江宁寻思,这都成仇人了,叶明菊怎么还会愿意给刘献金生孩子?他问:“她怎么了?”
大姐:“谁?”
江宁:“叶明菊。”
大姐唉声叹气:“生了一场重病,子宫也摘除了,不过幸好命保住了,前段时间我还碰见过她,她说自己过得还行。但是我知道,无儿无女无依靠,这把年纪了,能好到哪儿去呢。”
大姐的话,推翻了刘献军的说法,叶明菊失去生育能力,茆七不可能是他们亲生的。江宁觉得,既然大姐印象这么深刻,想是会格外留意刘献军的消息。
“大姐,07年那时刘献金体检,可有查出什么病?”
“说到这,我才气呢,这渣男德行败坏,那次体检我特意翻看他的报告,身体是一点毛病没有,老天真是不公……”
……
左凭市公安局。
大国坐到老许的工位上,老许站旁边指挥。
“对,就这几个图标,你勾选一下,给江宁的邮箱发过去。诶诶!那是陈案资料,不发那个!”
老许急得推搡了两下大国脑袋,大国嘟囔:“这是你的电脑,我怎么知道那是陈案资料……”
“就那些,你找找江宁的邮箱,发过去就行了……”老许当没听到,继续指挥,谁让他对电子产品不熟呢。
邮件发好了,老许翻出一包泡鸭脚扔给大国,“知道你爱吃这个,喏!”
大国抱住鸭脚,怨气没了,只剩感动,“谢谢许叔。”
大国起身啃鸭脚,老许坐位子里拿手机给江宁发微信。
大国啃着,嘴也不停,“叔,昨天不是刚给江哥发过邮件吗?怎么今天又发?”
老许:“这是他需要的,不然我哪用得着捣鼓这些。”
“江宁这两天值大夜,现在不是在睡觉的时间吗?”
声音乍起,大国转眼看到来人,忙把鸭脚拿下来,手胡乱擦了擦嘴,立正喊:“副队!”
老许身未动,只抬了下眼皮,“老汪你大忙人,还记得江宁值大夜啊。”
副队姓汪,名魏,老许比他资历深,虽然职位比不过,但也老汪老汪的叫习惯了,一直没改。
汪魏:“你的值班表我也记得。”
“是是。”按汪魏那工作狂劲,是能记得住,老许讪讪点头。
汪魏又问:“江宁现在在哪?”
老许:“老地方你熟啊,你不就从宁州县调任上来的。”
汪魏皱眉,“跑那么远干嘛?查案不够累,还有这么大精力?”
老许没讲实情,胡咧咧岔开话题,“江宁那么爱跑,你干脆把他调那儿去得了。”
“他经常跑宁州县?”汪魏嗅到味儿了。
老许抿住嘴,还是给说漏了。
案件每天都在增加,新案要查,积案要破,上级在催,汪魏也顶着压力。如果不能找出关键性证据,罗呈呈案就要走到结案阶段了,届时人手调出,江宁的行动会更受限。江宁也明白案件不可能在一个节点停滞太久,所以才利用上休息时间去查,也是够拚命的。
老许又胡扯,“也许他谈了个宁州县的媳妇呢。”
汪魏的表情明镜似的,横了老许一眼,“正经点。”
说完,人就走了,也没追问。
老许盯着汪魏的背影,心理叽歪:这老汪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总感觉他刚那个表情神秘莫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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