茆七缓缓摇头。
李亭甲接受了,“好吧。”
第40章 我已经找到茆七跟这两起杀人分尸……
驱车回家, 江宁想沉沉地补个觉。
实际浑浑噩噩,一直做梦,怎么也睡不沉, 下午两点醒来, 浑身似有千斤重。
起床时脚还打飘, 江宁立住身体,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脑袋, 缓上十几秒,去浴室洗漱。
煮泡面,端餐桌上吃, 江宁还一边滑着手机上拍的吴老大案子的卷宗——上面有他旧时的座机电话和住址。
江宁记下电话,尝试拨通,手机很快传出一串忙音。
现在这年头没几个人会用座机了,二十年前的号作废了也正常。再看住址, 在243国道边上, 那边应该被拆了,因为在龙州县县总医院05年的扩建范围内。
不过这一趟还是该跑,不管有没有收获。
江宁不信汪魏的说辞,就算要定罪,也要他亲眼所见。
吃完收拾, 换身便装出门。
开车去龙州县和宁州县的里程差不多, 因为有思路,所以江宁直奔吴老大旧址所属的街道办。
到了后,江宁表明来意, 街道办的工作人员给出回复:原址确实已拆迁,根据当时的安置记录,这批居民属集体安置, 是安置在独山路的长茂小区。
独山路紧邻县总医院,江宁记得那里,但时间长了路况难免发生变化,于是导航开车过去。
长茂小区属于大型安置小区,找人直去社区服务中心就行了。
吴老大年轻时候是个刺头,大半辈子不婚不育,这老了也是讨人嫌,在这带还挺出名的。
得知吴老大家住76幢403,江宁开车进小区。
因为是拆迁安置房小区,挺老了,没有实行人车分流,江宁直接开到楼下。
江宁下车环视环境:老小区嘛,绿化树森茂覆盖,好在楼间距开阔,倒也不显阴森,反而有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安谧。楼梯口进去是地面储藏室,阴暗潮湿,里头有人谈话聊天。有些老人不方便爬楼,也会住在储藏室,这不奇怪。
江宁爬楼到403,敲门,无人回应。
陆陆续续敲了十分钟,即使睡熟也该听着了,应该是没人在家。
江宁作罢,下楼。
水泥楼梯踏步起来,咚咚回响,楼底有人交谈,闻声皆看向下楼的人。
生面孔,看着像来找人的,于是开口询问:“后生,你找谁?”
江宁见出声的是一大爷,他抬手指楼上,“403那家不在吗?”
“你是他谁啊?”大爷存了心眼,因为那家住着吴老大,他为人习性不乏仇家,不能好心搭话,还给惹上麻烦了。
“以前家里跟吴老大走动过,我爸去世后我们有十来年没见了,所以来认认门。”江宁借口道。
大爷细细瞧了瞧江宁,年轻人高高大大的身架,眉宇间刚正凛然,不像鼠窃狗盗的货色。他于是指路,“他经常不着家,你去小区对面那家台球室看看,也许在那。”
江宁还说:“那么久没见,怕认不出,大爷你能说说他现在长啥样了?”
大爷指着墙面,“那,就跟这对联那么高,剃个光头,耳后脖颈上纹身一个‘忍’字,肚子滚圆四肢又纤细。”
江宁看向大爷所指的楼梯口墙面,有一副对联,高度一米七这样。他了然,谢过大爷,去了那家台球室。
台球室名叫“黑哥台球室”,这里的老板一看就是叫黑哥。
店铺格局长条形,设有六张台球桌,生意不错,满员了。店里前边光线亮些,再往里,光线暗昧,人行走中带起香烟烟雾,煽动缭绕。
江宁皱眉,不用进去就仿佛能闻到里面那种陈年烟草混进皮革的臭味。
但还是得进去,他握上门把,推开门。
“欸让让!”
不知道从哪跑出个男的,一把攘撞江宁,抢着进台球室。江宁体型在这,又常年锻炼,这一撞没撞开他,男的瞥他一眼,不悦的表情,而后用自己臂膀将门撑更开,要挤进去。
刚挤一半,后肩被抓住,不轻不重的力度,阻止男的进店。
男的将肩膀一抖,甩开江宁的手,人也退出门外。
“什么意思?”语气沉稳,眼神却外露的凶恶。
光头脑袋,忍字刺青,腹大四肢细,这已有老态的男人就是吴老大。
江宁挂起笑,“你是吴老大吧,久闻大名。”
什么久闻大名,该不会是来寻仇的吧?吴老大蹙眉,防备地站远一步,“找我什么事?”
“没事!”江宁依旧笑容可掬,“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些这边没拆迁前的旧事。”
打听而已,吴老大想着快点进去打球,催促江宁快说,“什么旧事?我记性不好,不一定能想起。”
“江然,有印象吗?”江宁提及一角,有意试探。
吴老大额角一跳,喘气都粗了,“不认识不认识,姓江的可太多了,哪有这么多印象?”
他的神色一直在江宁视线里,江宁笃定他肯定记得,“99年那会,江然,真的不记得了吗?”
“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事怎么那么多?你别妨碍我打球,快走开走开!”
“你再想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纯打听打听。”
吴老大见江宁紧追不放,横眉怒对,“你烦不烦!都说了不认识不记得,还跟苍蝇似的往上赶,你快给我滚!不然我要喊人了!”
这边可能动静大了,里面人的目光三三两两投到外面。
江宁只好暂时作罢,眼看吴老大进了台球室。
在附近烟酒店买了瓶冰水,江宁倚在路边树上,边喝水边观察台球室。
台球室人来人往,有五大三粗的嚣张刺青壮年,有瘦长的小脚裤鬼火青年,鱼龙混杂,估计里头不止打台球那么简单。
江宁寻思,要不要将警察的身份亮出来,这样更好迫吴老大开口。但这类人脚踩灰色地带,最擅浑水摸鱼,现在年纪上来了,更是秉着一条不值钱的老命横,讲理不成,估计来硬的也不行,汪魏就吃过哑巴亏。
不过转而细想,一道不行,还有另道,条条大道通罗马不是。
江宁冷笑,摸出手机,点开紧急呼救。拨完电话,回车上,一边刷附近的地图,一边等候。
他数着时间,十五分钟,警车就到了,出警真快呀!
“有人举报黑哥台球室聚众赌博,所有人不准动!乖乖配合接受调查……”
台球室里一时炸开了锅,警察就五名,控不住这帮见惯各种场面的滑头,有不少人趁乱溜出台球室。
江宁的车停在路边,就见一人秋风似的窜过去,两手两脚甩开了奔跑,腹部又滚圆,型像个□□。
“滴滴——”
江宁乐呵地摁喇叭,吸引追出来的警察注意。
果然,两名警察往吴老大逃跑的方向追去了。
江宁这边则根据可能逃跑路线,开车过去。
长茂小区这片吴老大居住十几年,熟得就如瞎子摸路,跑是肯定能跑掉的,但架不住年老体力衰减。后有追兵,还锲而不舍,原先窜进一条小巷,从北面那条道出去就能摆脱掉,没想这班警察眼睛贼毒,竟然分两路截堵。
吴老大掉头重新入巷,七拐八拐从东面出,甫一见到大路,他松了口气,还好没追来。
巷口不远有一辆黑色轿车,此时车窗降下,司机伸脸出来,笑道:“嗨!需要帮忙吗?”
实在跑不动了,吴老大咬咬牙,“需要!”
就这样,吴老大上了江宁的车。
江宁这车是紧凑型小轿车,虽然有两厢,但实际比茆七的“剁椒鱼头”车宽敞不了多少,吴老大那体盘一塞进副驾驶,江宁感觉空气也稀薄了。
江宁撇撇嘴,开车离开。
在外围街道转了三圈,估摸台球那边该结束了,江宁问吴老大,“你要去哪?”
吴老大说:“回家。”
车开到长茂小区76幢,吴老大主动开口:“你跟我上楼。”
江宁当然乐意。
又爬4楼,吴老大气喘吁吁,钥匙在脚垫下,他实在弯不下腰了,于是使唤江宁,“垫子下有钥匙,你来开。”
那脚垫积年灰垢,江宁嫌脏,用脚踢开,露出钥匙。开门后,见到内部环境,他心底冷笑一声。
这房子纯毛坯房,地板还是水泥地,就走了电线和装了卫生间,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开着的房间里,床是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面垫一竹凉席。
这种房子,敞着门,小偷都嫌寒酸,不带偷的。江宁心想,锁门真是多余。
吴老大进门到房间里翻腾一阵,翻出一个烂鞋盒。
江宁傻愣愣站在无处下脚的客厅,吴老大拖来两张板凳,让他坐下。
鞋盒塞给江宁,吴老大说:“你想要的东西在这里面。”
鞋盒轻飘飘的,抱着像是空的,江宁不解,“什么意思?”
吴老大不语,打量起江宁的面相,低声喃道:“像,十分有七分像……”
道上人可以偷摸拐骗,但不能不讲义气,这是立身之本,不然黑白都要人人喊杀,如臭水沟的老鼠。本来不想重提旧事,但今天被这小伙子搭救了一把,吴老大才决定拿出这张合同,“江然的那张合同在这里面,汪魏那老狐狸想要我还不给,现在归你了,你跟江然那么相像,想必这是你家的东西。”
刚听还不敢置信,江宁只想问询合同的内容,现在竟然将原件给他了。他疑声问:“这真是我父亲的物品?”
吴老大点头肯定,“你不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吗?”
双手似乎变沉重了,江宁忽而有些彷徨。学中曾听老师讲解近乡情怯的诗,他现在才懂那种滋味,是渴望也是害怕的。
江宁忍住濒临溃败的情绪,颤抖着打开鞋盒,鞋盒里有一些相片,还有一张染黄的纸。
他只拿纸,把鞋盒放下,小心翼翼地将纸张铺展开:
委托合同
今与吴老大约定,其召集人手于1999年4月4日随我深入卞水山山脉茆村,解救一名妇女与一名十岁女童,事成后酬劳为十万元整。
委托人:江然
执行人:吴老大
日期:1999年3月29日
这份合同并不正规,像是为防口头约定生变,而临时手写的。字迹正是江然的手笔。
短短几行字,江宁的心境波动不止,随后被一股悲鸣侵占。
他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那张薄纸上,仿佛要将它盯穿了一般。
吴老大叹气,回忆起旧事。
99年的十万,算是巨款了,当时接手这单生意时,吴老大十分得意。这是救人,是做好事,他混社会那么久被人唾弃,好不容易有既能拿钱又能挣名声的事做,当然乐意接受。
一次酒足饭饱后,他夸大嘴将合同道了出来,要去干票大的,然而江然不守信,害他被笑了足足一年!
吴老大也恨,想过寻人报仇,但听说江然失踪,又报警不成,最终这事只能这样了了。
过了许久。
江宁迟迟没反应,吴老大陪着干坐,耐性就要消耗完。
眼神一动,江宁蓦然抬头看向吴老大,问:“江然当时有说因什么救人吗?”
吴老大:“没说。”
江宁:“你没问?”
吴老大:“没,我只管拿钱就是,反正是做好事。”
江宁又问:“既然是为救人,为什么当时不报警?”
吴老大说:“江然没有跟我说过具体原因,但我猜也许事态紧急,也许报警没用。何况深山老林的,没证据公家哪会给你出人?反正我不信警察。”
江宁脸皮一热,没问了。
吴老大看他还余有情绪的脸色,惊讶他心态起伏下,思路还能这么清晰。
“感谢你,吴老大。”江宁再次开口。
吴老大嘴皮抽抽,“你多大年纪,老这么直呼我姓名?”
江宁说:“这不是你外号吗?”
“这是我本名!”吴老大白眼翻翻,“我在家排行老大,爸妈取大名吴老大。”
原来如此,江宁歉道:“啊,抱歉。”
吴老大叹气,没计较。
之后,江宁收好合同,再次道谢离开。
回到车上,江宁双手握紧方向盘。
他没有启动车子,原先直直看向前方道路,而后缓缓地垂下脑袋,额头抵在手背。肩背由时而的抽动,变成起起伏伏的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在封闭的空间里,无人知晓,显得落寞。
刘献金收养茆七时,她正值十岁,她就是江然合同里提到的十岁女童吧,刘献金拥有的驱蛇挂包,也是她从茆村里带出来的。
汪魏说,江然跟黑//道有染,他明明是为了救人,才把自己搭进去的。他是乐善好施,清白怜世的医者,又怎么会是那样品性的刘献金?
就算没有刘献金的肖像,江宁敢肯定,99年后的刘献金绝不是江然。
童年的闲言碎语,言犹在耳:
“江大夫怎么就不见了?连孩子也不要了吗?”
“听说是出意外了?”
“他一个大夫医术那么好,什么意外还不懂预防啊,我猜可能是因为女人。”
“对哦,俗话讲有了后妈就有后爸,该不会远走高飞,嫌孩子累赘了吧。”
……
现在江宁终于可以昂首地说他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让那些诟病的人通通闭嘴。
他大笑着,笑完无尽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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