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妙音猛然瞪大眼睛,紧接着捂住口唇,不住地干呕。
“你应该清楚,这里的病患每晚都要吃安定,因为安定可以区分出染上朊病毒的病患,一旦夜晚熄灯后以疯态出现,巡逻者就会将其追杀。”
“死掉的病患用作食物,让出的床位,再继续由新的备用‘食物’继承,西北区精神病院就是这样循环运作的。”
玉妙音已经作不出任何反应。
“林跃之所以会阻止林伸和你在一起,是因他是解剖尸体的厨师,他可能是出于保护,想让林伸跟这个疯狂的医院隔离开。或许是你药配错,或许是其他原因,那晚林伸才能清醒地去找你复合,不幸遇见巡逻者,将其捶杀,再扔进解剖室。而林跃自杀,是因为他亲手解剖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茆七的语速不缓不急,但每一句话,都像一撞钟,震得玉妙音耳鸣心重。她满腔哀愤,想痛斥什么,却哑然失语。
人伤心到极处,是无法发出声音的。
茆七停住,该说的都说完了。
这些事实,茆七一路从七层下来,其中任何一项她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现在的玉妙音。
茆七跟仲翰如使眼色,跟他一起离远一点,将空间让给玉妙音。
伤心尽处,玉妙音忽然浑身一抖,手脚哆嗦起来,似乎是才感觉到无比的寒冷。她重重摔倒,额头撞到地板,那伏背的跪姿仿佛是在祭拜逝者。
疼痛和痛苦令玉妙音紧握双拳,口唇因牙关紧扣而颤抖,她抬起红得像血的眼睛。
林伸躺在47号,林跃躺在48号,一个在下,一个在上。林伸说过,他们在孤儿院时,也是这种上下床,林伸怕高,睡下床,林跃胆大,睡上床。
旧日如昔,不见其颜色。
孤儿院的孩子从不会哭,因为哭也没用,玉妙音清楚,可她满目哀怆,泪滚滚滑落。
“我们都没有亲人,说好要相互扶持,我努力实习,你努力治病,出去后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你现在……我那是气话,你听不懂吗?你怎么这么傻气,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傻不傻啊……等我实习完有了资历,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就可以带你走了……”
茆七挪开目光,低声跟仲翰如说:“我们出去吧。”
“玉妙音呢?”
“让她独自待一会吧。”
茆七摁下感应门,玉妙音的声音骤然传来:“40803!”
茆七回头。
玉妙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这样喊,“小心三层!”
说完,解剖室里,爆发出一道惨绝的痛哭。
——
茆七在公寓醒来,艳阳高照。
手机屏幕提示:6月23日 10:23
起床拉开窗帘,喂鱼,吃早饭。
满室热腾腾的阳光,她拉张椅子在窗前坐。
窗外清晰的景象,楼下广场小孩的嬉笑,远处风携带来的车流声,这样的场景令茆七十分割裂。
前一秒还危机四伏,充满痛苦,下一刻四下平和,人间骄阳正好。
茆七窝进椅子里,闭眼,外界模糊,浑噩,她时而会忘记自己身处哪里。
上次在白马咖啡馆忘了跟仲夏如话别,等会要不要给她回个电话?
林跃自杀而死,他能有什么遗愿呢?断在这里,下一步不知道如何进展。
仲翰如身上的伤好了吗?他对自己是哪种情感?
玉妙音说小心三层,三层到底是怎样的可怕?
……
恍惚间,口袋手机震动,茆七拿出看一眼。陌生号码不接。
一遍又二遍,茆七接通:“喂?”
“是茆小姐吗?我是左凭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警察,姓许,现在正式传唤你到公安局问询,请在12点钟前到达石景路公安局。”
“好。”
挂掉电话后,茆七呼出一口气。
终于来了。
第43章 她不会自证,她没有杀人,也没有……
在第三段监控的最后一天里, 莉莉许照常将那几个漂亮娃娃抱到橱窗,这天客流量增加,熟脸孔也多。
江宁终于截取到茆七和姜馨罗呈呈三人同框入店的证据, 再整理茆七与姜馨案罗呈呈案的时间交点, 一并上交给领导, 等待传唤证下来。
这之中,江宁将刘献金的死亡谜团隐匿下, 因为无关现阶段案件,他也不清楚刘献金的死因,以及埋在哪里。
传唤完茆七后, 大国和小光去看守所提审姜馨和罗呈呈。这边则是老许负责,冲着三方比对笔录去。
汪魏暂时不对江宁作安排,他就自愿留下来帮老许。
现在是11点57分,还差三分钟。
江宁掐着手机计数软件, 走到公安局大门口, 他屏息静气地等待。
在59分40秒时,茆七踏进公安局的台阶。
真是“守时”。
茆七看到江宁,穿着简单的黑t黑裤,视线注视在她身上,让她生出一种被翘首以盼的错觉。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 眉尾一挑说:“劳警察先生大架, 还专门来迎。”
江宁不似往日大大落落,不苟言笑地说:“茆七,随我来吧。”
他带的路茆七熟, 进入一个以前做过笔录的小屋:一张桌子隔开两方,那名老警察已经入座等候了。
江宁不进去,转脚到了隔壁镶嵌一整扇单面镜的黑暗房间, 观察茆七笔录时的言行。
老许目送茆七坐下,他双臂杵在桌面,双手交叉相握,整个人微微前倾的姿势,带着一种主场的宣誓。
“好了,现在开始吧,我问你答,我们简单点。”
茆七点头。
老许:“你叫茆七,年龄30周岁,现居茗都小区,祖籍左凭市宁州县是吗?”
茆七:“是。”
确认无误,老许开始进入正题,“2019年10月26日中午13点,当时你在哪?”
茆七:“过去很久了,记不起来。”
老许提醒:“当日中午13点16分,你进了常华小区门口的一家专门售卖手作物料的无名店铺。”
茆七回想,去年十月底莉莉许店里有个娃娃被顾客无意中损坏,发生时她刚好在场,现在记起来了。
“是有这回事。”
老许直视茆七,眼含别意,“怎么又突然想起来了?”
茆七说:“因为当时有个娃娃摔了,我也是做手作这行的,深知一个微小的磕碰,整座娃娃都会毁坏,所以印象比较深。”
合情合理,老许问:“你当时进这家店做什么?”
茆七:“买工作所需的物品。”
老许:“那天店里人多吗?”
茆七:“挺多的。”
正因为人多,所以人型娃才会在拥挤中摔坏。
老许忽而转换话题,“你常去常华小区,对那里很熟悉吧?”
茆七:“还行,周边我都逛过。”
老许:“我经常经过那里,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店吗?”
茆七:“周边有个市场,里面小吃都挺地道。”
老许在走日常,目的是为了让茆七在平常的语境中放下戒心。这招江宁看在眼里,期待茆七的反应。
“哦,这样啊。”老许问,“所以那天你是跟朋友一起去的物料店吗?”
茆七皱眉疑惑,“那边我只认识莉莉许,没有其他的朋友。”
“我这里有一段监控画面,显示你和其他两个女生一起进入物料店,并且举止熟络。”老许拿出手机,播放提前录好的那段监控。
画面距离挺远,人物不太对焦,茆七看到自己和其他两个女生凑一起,协同将一个倒地娃娃扶起。娃娃头摔掉了,两名女生手足无措,她在跟她们说着话。
看起来是像熟络,但茆七不以为然,“那是娃娃倒地,看见了一起去扶,不是很正常吗?又不一定要认识。”
老许又问:“扶起来了,为什么还要一起说话呢?”
茆七:“我记得是娃娃头摔掉了,她们很惊慌,我解释头可以再安回去,大概是这样。”
老许笑了笑,眼神里却携着一种威严的沉静,“姜馨也住那里,就是和你一起扶娃娃的其中一名女生,你交易过两次的客户,我以为你们都认识。”
姜馨第一次找到茆七做肢体时,她早就搬离常华小区了,老许故意模糊时间。
茆七表现出一丝惊讶,“真巧,但我当时确实不认识她,我与她开始接触是在今年三月中旬,她找到我要制作一段肢体。”
“真的吗?”老许凝视茆七眼睛,开口说,“那两名女生其中一名是姜馨,另一名你知道是谁吗?”
茆七摇头。
老许:“是罗呈呈。”
茆七听着,面上不显,桌下右手食指蓦然一抽动。她心中暗叹:这就是今天传唤她的原因吧。
老许追问:“你认识罗呈呈吧?”
茆七:“我知道她。”
江宁隐在镜墙后,也不自觉攥紧了手。因为他们在查罗呈呈案时,对茆七的怀疑并没有对外泄漏过,她理应只知道是因姜馨案查的她。
现在她说知道,是不是意味着进入他们的语言陷阱了?
老许眼睛亮了一分,依旧平静地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茆七:“我只在电视的新闻报道里听过她。”
她不认识罗呈呈,但左凭市短期内接连出现两起杀人分尸案,媒体为了吸睛大肆渲染报告,估计生存在左凭市街道夹缝中的老鼠都听闻过。
茆七跟姜馨案本就存在敏感的关联,现在再加上罗呈呈,两起杀人分尸的嫌疑人,都跟一名熟悉人体结构的手作娘接触。这些明面上的线索如果摆在网络上,肯定会有大批人隐在网线后,像巡逻者一般将她捶杀。
因为过于有猜测依据,茆七现在才真正感到一丝惊慌。
“好了,”老许忽然起身,“给你五分钟再想想10月26日那天的细节。”
老许出了问询室,进去隔壁黑房间。
留的五分钟,是要和江宁复议一下茆七的现况和接下来的进展方式。更重要的是,问询突然中断,让被问询者自我怀疑,而失掉方寸。
老许斜倚靠在镜前的桌子,问依旧在观察茆七的江宁, “茆七的应对,你怎么看?”
江宁眼神不动,“没想法,你呢?接下来怎么做?”
老许说:“不就惯常流程,我去喝口水,润润嗓子。”
老许出了门,江宁透过镜墙在看茆七,茆七始终低着眼,面部没有一丝情绪外露。
问询室内,茆七也在思考,这次传唤的目的是什么?姓许的警察先问了她和姜馨罗呈呈同天出现时的事,从她否认的前提下,推罗呈呈出来,将共罪虚无地再套一层,是要看她惊慌失措,再如何马脚毕露地自证吗?
茆七突然看向对面的墙,她感到一种很是憎厌的直觉——被监视。
她不会自证,她没有杀人,也没有教唆谁杀人!
片刻后,老许再次出现在问询室。
他坐下,继续接上问:“那天你跟姜馨和罗呈呈共处时,还有谁在场?”
茆七:“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莉莉许当时也在。”
老许:“莉莉许是那个店主吗?”
茆七:“是的。”
老许:“在本月6月5日,你去过哪里?”
“6月5日……”茆七停顿了下,显然不适应这种转折。
老许欣赏着她的错愕,却不给她错愕的时间,“2020年6月5日,你去了离茗都公寓不远的数码街,是去做什么?”
茆七记起来了,“买了支录音笔,其余没做什么。那店里有监控,你们可以调取。”
老许当然知道调取监控,茆七当时也确实没做什么。他话锋再一转,“好了,今天暂时到这,你可以走了。但最近先别离开左凭市,以待下次传唤。”
这就结束了?茆七还愣愣地没动,老许已经迈步走出问询室。
出了公安局,茆七看手机,时间是十二点半。前后不过半小时,传唤竟是这么简单的流程。
回到车上,身子一陷入软座里,茆七才觉腰酸屁股痛。公安局里的凳子简直是刑具,又硬又直,没有合适倚靠的角度,才坐这么一会,堪比她捏了一天娃的疲累酸痛。
——
茆七从公安局驱车回家,快到小区时接到仲夏如的电话,说上次太匆忙没有好好介绍韩冰给她认识,这次专程组个饭局,就他们三人。
茆七答应了,调转方向,开车去白马咖啡馆。
到达后下车,茆七发现咖啡馆大门紧闭,门把手上挂着个“休息半日”的卡通牌。她拿手机想打电话,仲夏如蓦然从门内露脸。
“当啷!surprise!”
她两手抓握萤光棒,在那热烈欢迎地摇,头上还戴了星星发箍,会发亮。韩冰替她撑开门,她跳着步跑向茆七,并从身后变出一个水晶皇冠。
并说:“惊喜不?”
茆七愣了愣后,随即笑开,“干嘛呢你?”
仲夏如不急解释,给茆七戴上皇冠,郑重其事地说:“欢迎光临!”
她抱拽茆七胳膊,拉着一起进店。
因为正是中午,外面阳光明媚,茆七站在室外时,由于反光看不到咖啡馆内环境。现在,馆内的中央空地,支起了一张圆桌,桌上有五菜一汤,还在腾腾冒热气。
这是仲夏如准备的一顿家常饭。
仲夏如扶着茆七肩膀,抬高手去拨弄她头顶皇冠。
没多会,茆七瞥见自己头顶散发出五彩的光。
仲夏如从韩冰手中接过一束花,塞进茆七手里,不由分说地让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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