茆七在脑海里将所知线索过了一遍,捋出头来,出声问:“玉坠是林伸送你的吗?”
玉妙音:“玉坠原先是他赠送给我,后面又被林跃找理由要了回去。”
茆七:“现在玉坠不是在你手上吗?”
玉妙音:“是那天分手吵架,我要挟他归还给我的,还说了气……气话……”
这就跟40901的说辞对上了,那句气话茆七也听过,阻止她再回忆难受的事,“好了,下一个问题,你从哪认为是林跃杀了他?”
玉妙音心情起伏,缓了一阵才回:“在林伸死的前两天,林跃曾警告我,让我离他远点,不许我们交往。我还听到他们吵架,林跃说林伸再继续跟我纠缠,就是找死!”
“林跃和林伸是一家孤儿院长大的,他们互相依偎十几年,因为生病的原因,林伸对林跃一直很依赖,林跃还特地给他办转院到现在工作的医院。林跃对林伸一直控制欲极强,林伸如果哪天不给他递小纸条,他都会来问问看。”
说着说着,玉妙音哽咽了,“林跃对我有恶意,也不喜欢林伸跟我交往,自然要将玉坠抢回。他看我的眼神愤恨,像夺走他的心爱之物一样,还不许林伸跟我说话。可感情的事,我能控制吗?林伸那么真诚,温暖,总是在笑,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的人,久而久之就互生情愫……”
有传递纸条的习惯,那那张空页护理记录就解释得通了,还有一处茆七想不通,林跃为什么那么痛恶林伸和玉妙音的感情?真就如玉妙音所说,得不到就杀了他,还是两个男人?
茆七觉得不至于,两个人相依为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能是看别人过得好就不允许。也许有其他隐衷,林跃可能是因为那个隐衷而殒命的。
茆七又问:“孤独症有行为认知能力吗?”
玉妙音内心的脆弱瞬间被击中,隐忍的情绪大肆崩溃,眼泪终于涌出,哭喊着道:“他喜欢我啊,他清楚那是爱情,不是像林跃说的我在诓骗……”
昨天还是对立立场,今天就在面前脆弱的哭,仲翰如没见过这种场面,脑瓜嗡嗡地,也不好对玉妙音恶意揣测。他忙看向茆七:怎么办?
茆七赶紧翻篇,“好了,下个问题。”
玉妙音闻声收腔,不过胸口还急剧起伏,忍着,暗自啜泣。
“你见到林伸的尸体了吗?怎么就确定他死了?”据茆七了解,这里的病患死亡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被巡逻者捶杀。
玉妙音抽抽嗒嗒地回:“她们说林伸病重转院了,可他的身体情况是我经手的,他已经在减药,怎么可能短时间严重?只能是……是被杀害了。”
“他们是?”
“护士前辈。”
那些老资历应该清楚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规则,茆七问:“你在这工作多久了?”
眼泪流得脸干,玉妙音左右抹了一下,说:“今天正好一个月。”
茆七顺着玉妙音的话,注意到她胸口别的名牌是指纸质的,冯免灾说过这里有一个月的实习期,她正好工作一月整,估计还没来得及更换名牌。
她也许还没够格接触,或者说还没有机会接触这个医院的内部运行规则。茆七说,“护士之中,资历最老的多长时间?”
玉妙音:“三个月,我们入职都只签了三个月,封闭式工作,合同期满拿钱走人。”
封闭式工作,是不能离开医院本部吧,这种条件能接受,估计报酬也高,忍三个月也还好。
茆七:“所有职工入职限期都是三个月吗?”
玉妙音:“据我所知,是的。”
三个月,跟入住病患循环的期限一样。报酬丰富,三月就走,就这样吸引无数的人来应聘,利用完再抛弃,作为食物在内部消化。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物化人,何其残忍。
茆七生出恻隐之心,语气放轻,放慢,“那林跃呢?林伸死后,你见过他吗?
玉妙音摇头。
40901和玉妙音的讲述,都是真实认知,原是各自只窥一角,延伸猜测,那真正的事实呢?
茆七的思绪回到林伸的死上,40901说其死时那天,晚上扬言要去找玉妙音复合。晚上巡逻者出没,他确定是被捶杀掉了。
林伸和林跃的死亡日期只相差一天,每晚死亡的病患会被清洗送去解剖室,茆七想到一个令她震惊的巧合。
第42章 解剖室里,爆发出一道惨绝的痛哭……
离开清扫室后, 茆七和仲翰如再次前往解剖室。
仲翰如脚程快,已经到了48号冷冻屉前,等茆七过去。
从刚刚开始, 茆七脑海里时而闪过林跃腹部伤口的画面, 她对人体构造算了解, 那伤口的位置现在细想不太正常……
“拉开冷屉吧。”茆七指使仲翰如。
仲翰如动手,轻微的“哧”一声。
冷屉抽出, 待冰雾散去,茆七探首去看。林跃腹部豁口边缘被冻得翻卷,不知内里还剩多少空间, 她拿出刻刀,踮起脚探身,低脸认真地找角度。
在不破坏原刀口的前提下,茆七攥住刻刀, 找角度伸进林跃腹部, 刻刀刃尖本就小巧而短,很快就全部没入了。
抽出刻刀,她头也不抬,“拿着。”
感觉到刻刀被抓走,她伸出右手, 掌心向上, “匕首在吗?”
“在。”
掌心落入重量,茆七握紧刀把,旋转手腕刀尖向下, 一点点深入林跃腹部刀口。她始终低脸,一边说:“一般被刺,伤口呈直进深入, 但现在我施的力……似乎偏向左斜方去了……”
仲翰如只听着,不出声干扰。
冷冻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冷冻,伤口会保留人体组织死前划开的原状,即使有所收缩,也不会是大的差异。所以这个偏向不是茆七的力所导致,只可能是刀的刺入轨迹原先就是偏左的。
冷冻过的人体比不上生前的柔韧度,刀下一半,就刺不进去了。匕首留扎林跃腹腔,茆七慢慢松手,观察外露的刀柄角度,与她猜测的偏左轨迹一致。
茆七拔出匕首,在伤口位置比划,要怎么施力,如何角度,才能避开肋缘,刺进上腹部最左侧,精准的脾脏位置?
这种斜刺刀口,目标精准的手法,茆七想起因为学习肢体手作,而去恶补法医讲述解剖视频,除了特定环境下造成的力的惯性,这种伤口一般与自杀相关。
厨师常解剖,熟知人体结构,一刀致命,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林跃是自杀的。
将匕首对准自己腹部,茆七想模拟用右手怎么将自己的左腹刺穿。
仲翰如被她的行为吓一跳,抓停她手腕,“你在做什么?”
茆七推理得太认真,才知道自己吓到他了,她解释:“我看看用右手能不能造成,林跃腹部这个高度和深度的伤口。”
仲翰如立即明白她的意图,“你猜测他是自杀的?”
茆七:“嗯。”
仲翰如夺过匕首,“我来试,你指挥。”
都是男人,看林跃的身高体重和仲翰如相差不大,他的体形确实更适合。
“那好。”茆七扶高仲翰如右手臂,另只手按住他左上腹,指力探入肋缘下。指下肌肉虬实,她探着探着有些心猿意马。
“好了吗?”等待长了,仲翰如询问道。
“好了!”茆七掩饰地用力一戳,“就这里。”
她拍拍手假装爽快地说:“你试试这个高度,方不方便刺这个位置。”
匕首再锋利,人体是被真皮、脂肪、肌肉层包裹着的,需要力道才能贯穿,高度必须合适,方便一步到位,毕竟不是借由他人,磨磨蹭蹭疼痛会让力气丢失。
仲翰如确定方位,让茆七放手,“你离远点。”
“好。”茆七听话地退后两步。
仲翰如活动右臂,接连几回挥刀,最后说:“行动流畅。”
“嗯。”茆七心里有数了,“玉妙音提起过,林跃在林伸死前两天勒令不准他们交往,那个时间恰好是林跃刚接触解剖室的时间,也许他已经窥得西北区精神病院的面目,所以想剥离林伸跟这里的关系,进而保护起他。”
茆七叹声:“却是弄巧成拙,玉妙音和林伸感情出现嫌隙,林伸那晚主动去和好,最后导致他去世。那晚,是林跃亲手解剖了……”
终是不忍,茆七没有继续说下去。
仲翰如接着道:“还有一个遗漏,林伸为什么会在夜晚清醒?”
茆七说:“不是因为朊病毒。”
因为之前玉妙音十分肯定,林伸身体没有问题。
仲翰如沉思,“也许是药的缘故,那小孩在清扫室时说过,他那晚听到了林伸的惨叫,他也没入睡。”
茆七记起来了,40901确实说过这些话,不过当时她没在意。在现实和西北区精神病院之间来回穿梭,她的认知也仿佛混淆了,现实夜晚的正常,在这里就是恐惧一般的存在。
茆七继而想到,林伸的看护和药一直是玉妙音经手的,那整个409室也可能是她负责的。
茆七抬眼看向仲翰如,一脸的震惊,和怜悯。
仲翰如似乎心有所感,“你答应过她的,无论什么真相,她有权知晓。”
茆七低语:“那太残忍了……”
仲翰如:“人从一出生,面向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就已经是残忍的。”
茆七不发一语,找出玉妙音给的林伸的护理记录,一张张快速翻阅。
每一张护理记录的责任人署名,都是玉妙音。
仲翰如叹气,抽走记录册,半安抚半地提醒说:“玉妙音要认清这个事实,至于她会做什么抉择,那是她的人生。就跟林跃一样,我们干涉不了一分。”
他们的目的是离开这里,不应该跟这里的人产生羁绊,茆七深吸一口气,“我明白。”
仲翰如见她面色萎靡,建议道:“你先休息一会,外边护士估计还没查完房。”
“嗯。”
再次出解剖室,推开玻璃柜门,茆七和仲翰如看到了玉妙音。
玉妙音站在护士站的电脑桌前,身后是一大罐医用酒精,与一些瓶瓶罐罐。茆七和仲翰如出现的方式太诡异,打断工作,她脸上错愕。
既然都这样了,茆七没有解释,而是让玉妙音跟上,“进来吧。”
用来装资料的玻璃柜后藏着门,门后还是门,还有一个宽敞的空间,玉妙音十分惊讶,以至于忘记了此时袭来的寒冷。
“这里是……”
玉妙音停在感应门后,茆七和仲翰如站在解剖台前,之中隔着三米多的距离。
他们左右分开,露出身后两张金属台子。
现在白天,清晰的躺台,抽吸风口,水龙头……
玉妙音是学医的,她怎么会不懂那是什么。医院有解剖台正常,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隐蔽的空间?
这个空间……空旷,四面冷光,透露着了无生息的死寂,还浮动着微微的血腥。
玉妙音迟疑着问:“这里是……太平间?”
他们没有回答,玉妙音当是默认了。她也没再发问,即使好奇,但她清楚,他们让她进这是有话要说。
“玉妙音,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茆七的声音经过空旷的墙面,响彻在空中,声量浑厚,似在宣判什么。玉妙音神经一激灵,顿了顿说:“你问。”
“409的药一直是你负责配的吗?”
“是。”
“林伸死的那晚,你有见到他吗?”
“没有,那天吵架后我总是心不在焉,配了病患的药后,搭班护士让我留宿舍休息。”
本来茆七还想确认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也死心了。
玉妙音负责409的配药,那晚她心不在焉配错了药,40901醒着,林伸也醒着,才有了后面这些事。
茆七对仲翰如说,“你打开冷屉让她辨认吧。”
玉妙音依旧没问,跟着仲翰如的脚步去,只见他在墙面用手指一扣,就拉出一个长形屉。
那是冷冻尸体的箱屉,玉妙音意识到什么,两三步的距离,她走得颤颤巍巍。
“他不是。”
“不是。”
“不是。”
……
玉妙音跟着仲翰如,一具具尸体辨认过去。同时,每一具尸体上的残缺部位,让她更心如死灰。
在仲翰如拉开47号屉时,玉妙音看到里面的冰尸,音容笑貌犹在。
玉妙音默不作声,她咬紧唇,使自己保留最后一丝理智。她像是无法再支撑,慢慢地跪低身体,俯在林伸面前。
良久,解剖室里只有细微的啜泣声。
查完房过九点,时间不多了,但茆七不忍出声阻止玉妙音的情绪。
“林跃在48号屉。”最后是仲翰如开口打破这副局面。
玉妙音抬眼,满面泪痕,目光死寂一般,声无波澜道:“他也死了吗?”
她又问: “那是谁杀的林伸?为什么还要将身体器官剔除?”
茆七走到玉妙音跟前,低眼看她,“你想知道林伸是谁杀死的,确定做好准备了吗?”
此时的玉妙音看着像冷静下来了,但茆七无法确认这是一种应激反应,还是什么。
玉妙音将47号屉推进去,抹干泪站起身,“你说吧。”
“好。”茆七想温和地措辞,却发现那些事实根本无法温和,她直接开口:“你没出去过这个医院,你有见过谁出去吗?”
玉妙音摇头。
“你见到过食物采购吗?或是厨房烹饪食物吗?”
依旧摇头。
“尸体缺失的部位是不是杂乱无章?并不统一?”
玉妙音: “是。”
“那些器官是死后剜的,没有其他作用,从解剖台卸下后收集,统一运到三层作为食物原材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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