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坐定,电动车门缓缓关上,车子平稳驶出这如公交站台般大小的停机坪。
靳向东别上蓝牙耳机,开了一场可谓短暂的电话会议,修长指间转动着一支电容笔,眼帘半敛,那副神情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这期间,迟漪只看了他一眼,便靠着椅背假寐,闭上眼,听觉格外地灵敏。
男人低低沉沉的嗓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会议的另一端。
他回粤语,对面应该也是广东人:“标书我看过,没什么问题,剩下事,等我回国再议。”
跟着响起笔电关掉的声音,迟漪僵侧着脑袋快抵拢窗户上也没睁眼,车子似在缓停,下一秒她又听见了有车门关上的声音,空气里却仍萦留着那沉沉古龙水的洁净气味。
他顷身,伸过来一只手,贴在了窗面,迟漪的脑袋稳稳磕在他手背上。
“继续装睡。”
这是自在那‘卧室’梳洗干净后,靳向东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迟漪理解他的生气,却难免也被冷落得有了脾气,没应,只是徐徐睁开了眼睛,眼神却不看他。
靳向东见她坐正了身子,抽回手:“一会儿要换吉普车,我让人给你备了全新的衣物鞋袜等一应物品,换好以后,我们再出发。”
话说完没到两分钟,后座车窗便被人轻叩响,迟漪目光挪过去,开了车门,一个身穿整套迷彩绿工装的外国女人同她笑了笑,双手交递给她一个超大的白色硬纸袋与防尘袋。
迟漪接过去,拎着有些沉。
那女人办完事便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但车门没关上,奇特旺机场很简陋,更像一个农村客运站,这样类比形容都有将面积夸大的嫌疑。
也同样反应另一点,这里并没有更衣室。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地上尘沙,迟漪在这风沙里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在哪里换衣服?”
“将就一下,车里换。”
靳向东随即起身,从滑开的车门阔步下去,随后车门跟着阖拢,贴了防窥膜的车窗从内可以眺见那走至不远处停下来的颀长影子。
风吹鼓男人的衬衫衣摆,他立在站台旁,半倚着栏杆,偏首点燃了这近三十个小时漫长的时间里的第一根烟。
迟漪盯着他背影三秒,而后收回眼神,被他勾起的烟瘾也在这一刻拂散。
脱掉身上所有蔽体的衣物,黑窗玻璃投映着纤白如雪的身体。
他让人准备的衣物,从内到外很齐全,原本在机舱洗澡时没能更换到整洁舒适的内衣物,一直觉得有点别扭,此时目光挪过袋子里那一套红黑配色称得上全透的薄软蕾丝,迟漪几乎红透耳根,可有总比没有好。
没再矫情犹豫,迟漪深呼吸扣上绞扣勾过腿弯,然后换上轻便凉快的黑色短袖和深色工装裤,动作干净利索,最后再从防尘袋里取出双全新的棕皮马丁靴,37码,刚好是她的鞋号。
这身打扮,如解开紧裹身体的束缚,瞬间舒服多了。
工装裤的版型宽松,面料薄,不至于闷或挤压到她膝盖伤处,只是这装束,让迟漪意识到即将前往的地方环境应该并不轻松。
配套裤带又被她系紧了近两圈,确保不会脱落,迟漪才摁开电动门,一双长腿跨出车门,手上提着纸袋,阔步走向站台。
靳向东指间那支湮没吸两口,在这烈日微风中静静燃透,耳边有鞋面轻踩过尘沙的细响,他分辨得出,是迟漪的频率。
捻烟的那只手顿一顿,他把残烟扔进旁边tຊ的垃圾桶,回身,视线落到她身上。
停留短暂,只在确认衣物都合她身后便移开,又同她说了声“走吧。”然后,迈步往前。
盯着对方的背影,迟漪眉棱轻抬,心也忍不住地感到有一阵细微的刺痛。
换车换了一台暗红吉普车,驾驶座无司机待命,迟漪是看见靳向东拿出要车钥匙,才确认接下来这一程,由他亲自开车。
胧黄的阳光暖意充足,打在她冷月般的皮肤上,迟漪的瞳仁是剔透的黑,紧跟是副驾车门‘啪嗒’一下被人拉开。
靳向东没主动拉她,只绕车走到驾驶座探身坐定,余光瞥过她也坐了进来,旋即响起车门的落锁声。他侧眸,透过模糊的,漆沉浮动的光线,看清了迟漪眼底闪过去的一分惶然不定。
一瞬间,他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笑,眼底却不见半分暖意,那些横亘在心底的设想成真,在真正捕捉到她眼底真实情绪流露的霎那间,心底遽地钻出密匝布满的痛意,沿着血液侵袭他的五脏六腑。
一直以来,在她心中,他是不值得被信任的人。
所以,她才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悬而不决,犹豫再三,甚至不肯给他一分的坦诚。
迟漪也在这一刻里霍然一顿,意识到落锁那一秒,自己心底淌过去的第一潜流反应是不安感。
那是她的第一反应,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缓过来的第一瞬是心底一道声音在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他,是靳向东,不是别的人,不必怕,迟漪,不必怕……
睫毛抖了抖,迟漪缓下沉重心绪,抬眼瞧他,靳向东是面沉如水,冷静自持的模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就是这样,她心底才泛起一阵一阵地酸。
然后,试图伸手去握他的手。
副驾的窗降下来,风声隆隆,迟漪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风声咚地撞出痛意,她很轻很轻地开口:“靳向东,我们先和好,行不行?”
靳向东低垂着眼睑,深深看着她落过来主动示好的手,而轻轻戳碰着他指间的手,片晌,他抬腕指缝用力穿.插.进她的,十指是那么紧缠地相连相扣。
可他们都无比清楚,身体发肤的过度贪恋与痴缠,并不能令……他们的心为此而靠得更近。
吉普发动机的轰鸣声透响这片天地,遽然间,路面卷起黄沙漫漫——
第35章 35# 雾里看花
经济差异, 尼泊尔路况糟糕透顶。
每隔一段不是立着路障维修中,就是即将迎来一段可称颠簸的烂路。
烂路是检测个人车技水平的方式之一。
原以为这位太子爷养尊处优多年,从来都是坐在商务后排的主, 不常碰车,那车技自当归于普通阶段, 毕竟谁又值得他亲自当一回司机呢?
可当扪心自问,那时还在香港, 她不就是有那本事和胆量‘命令’他亲自开车的人?
令靳向东给她当了一回又一回司机……
扫除掉脑海里那些跳跃着的唯恐发生翻车事故的想法,而这段路给她的体感是:靳向东车技算很不错的,驶过这一带泥沙路,速度维.稳。
车子沿着条林木大道驶进去, 远离人迹, 隔绝城嚣, 跃于人眼底的,是广袤无垠的绿色平原, 即便车窗玻璃全面贴过一层防晒防窥的膜, 也挡不住此刻玻璃外外,天幕上浓云翻滚间的那一轮烈烈红日。
前路阔且长。
奇特旺的落日霞光映透万丈云层, 沿着全程最为平坦的一段柏油路行驶着,半降的车窗灌进无数闷热的风, 吹鼓着她青丝万千, 眸光轻抬, 漆黑瞳仁便被满映着玻璃外那片壮观的自然景象。
落日正一点点的沉入地平线。
迟漪微眯着眼睫,耳侧灌过的隆隆风声里,她似乎听见了某种动物粗重的哼气声。
她眺眸,循着声源的方向望去,是一头成年健壮的独角犀牛正带着一头小犀牛在草地里优哉游哉散着步。
对于路面行驶而过的一台台汽车, 这里的动物们似乎也已司空见惯,有的会驻足着投来一眼,便又沿着自己的原定行动继续;而有的甚至不会理睬人类。
这是迟漪的人生第一次,置身于一个完全野生自然的环境里,带着满是对野生动物的新奇感,奇异的新鲜感直接覆盖掉两人刚才还在紧张压迫的气氛。
途径了独角犀牛后,便能看见几处浅浅的河流,空气里迅速扩散着动物粪便的气息,有风干的,也有过于新鲜的,迟漪忍不住蹙起好看的眉眼,看见了一群站在河边的猛犸象。
车速在她蹙眉时刻开得更为平缓,靳向东分神抽手从后排取一瓶事先备好的矿泉水拧松递给她。
“多喝点水,不舒服告诉我。”
迟漪听话地往喉咙里猛灌下大半瓶水,咕噜咕噜的咽动声音听得靳向东想笑又觉可气,情绪夹杂间,见她深呼吸后缓了过来,才能将心思放回前方路面。
“我们是要去哪里呀?”
“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
他的声线端得平冷,可扣回她手心的那只大掌却分外用力,仿佛是怕她跳车逃跑般的严防死守着。
迟漪抿着唇,升起车窗,隔绝外面太过自然野生的气味,手指触着他掌心的条条纹路而蜷蹭着。
“你现在好像一个坏人。”
“我以为,在你心里,我一直是反派形象。”
靳向东仍旧是云淡风轻的作派,可怎么听都觉得那话语里藏着些阴阳怪气的忿然。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迟漪拧着瓶盖,车内顶光下,那双眼睛为表真心而睁大几分,眸珠剔透到不掺任何杂质,深深注视他,十分笃信道:“在我心里,大哥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她说的一字一句都郑重其事般,仿佛怕他不信,而咬重了字音。
一旦对上她的眼睛,很难不就此陷落沉溺进去。
靳向东掌方向盘的指尖不由顿了顿,从那一张蛾眉皓齿,杏眸桃腮的玉容上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冷嗤一声:“能有多好?”
这一句轻轻慢慢地在车间落下。
窗外那片火红落日滚滚间,遥遥能望见一片有人影攒动的营地,那大概就是他们今夜栖息所在的目的地。
迟漪微微呼吸几息,眼波透过车里的白色灯光直视着前路,天幕已在一点点的被暗色覆盖,她的目光很沉静,却在侧眸望向他时,有如暗波之下的黑色漩涡,声线轻微到似一种温柔。
“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旷野里嗡鸣的引擎声在这夜幕降临的最后一线里骤然停止,泥沙滚滚掀起朦胧的一层,车轮刹停,靳向东半垂着眼皮,灯光打在长睫上,在他眼睑处投下极淡一片灰暗的影。
急停刹那,迟漪心跳狂乱着,喉咙吞咽好几下,她才蓦地回过神,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刮蹭,那里溺出一层薄汗。
汽车里,两道呼吸或轻或粗地交错着。
靳向东缓缓抬睫,漆沉眼仁此刻专心致志地盯着她,“迟漪,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不远万里来到他身边,却不肯为这段关系赋予一个好的开端。
为什么形容明知他心底在计较什么,却能够心无旁骛地告诉他:‘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倘若她心底的评价是这般高,那为什么,又不肯再往前一步?
又为什么不肯,多分那么一点的坦诚、信任,给他。
“没有为什么,我以为保持现状,对我们才是最好的继续方式。”
“从一开始,我就有告诉过大哥,我们之间,就当玩一场游戏,大家最后都能尽兴而归,及时抽身,谁也不会太痛苦。拥有过,便不再贪心,不是两全其美吗?”
迟漪半敛着眼眸,以最轻声慢语的调子与心情气和的态度,回答了他一直以来横亘心底的那个问题。
说完然后抬眸笑一笑,她的长相一直偏艳丽那一挂,不施粉黛时另有一种清冷孤艳的味道,淡笑起来,眼尾往上勾着,给人以妩媚勾人的感觉,但细细一看,才知美人皮骨都是冷傲透了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玉颜色。
迟漪的确有持靓行凶大杀特杀的资本,生得这副皮囊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不眼巴巴地往她跟前凑,陪她玩到尽兴。
而,拂开那些烟雾迷障,靳向东比旁人更清楚tຊ,迟漪所有的冷傲清高不过是她用以假装坚硬躯壳的掩体。
所有字音组合起来,本应该是一句何其洒脱的话语里面,竟透着那么一两分看透的苦涩与悲然。
靳向东仔仔细细注视着她脸上每一分细微神情,仿佛在用眼神问她:你自己敢相信这些话,又敢真的做到吗?
在她将要低垂目光躲避他的下一秒,男人微顷长身,捧起她凉玉质感的脸颊吻下去。
车窗外的天色抹上浓郁的黑,月亮升起透着清凌凌的光,悬挂一方,月光洒落的原野里,不远有营地正透着点点微茫灯光。
明灯交织着,迟漪几乎要在他强悍凶猛的吻里溺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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