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做一个言听计从的乖女儿,却在面对风暴时,从未得到过迟曼君的半分信任,每每有事有风波,必定第一个是她错,必定是她应该去接受惩罚,然后再一次次去体谅迟曼君的所有不容易……
是压抑到最后,终于捱到能拥有一次掌握人生的机会,却在一次又一次无比接近那份希望的时刻,又被现实重重地打回原形。
上帝也在警告她,你凭什么自大到以为能和早已拟定的命运作抗争?
“十二年,您养我十二年,我也同样在这十二年里对您言听计从,当初你想要顺利拿到盛韦银行李生的赔偿金,我便帮您作伪证,帮您转移李生儿子的注意力,你却没有告诉我,那个少年其实是个变态,我差点无法从大厦里完整地出来,我忍不住哭了一下,你说我不中用,骂我大晚上丧气,不就是被摸一下,有什么大不了?这是其中一件事,但这是我的十二年。”
迟漪别过脸,视线凝向灰暗车窗,抬手擦了把脸,重复呼吸后,声线平稳而淡:“我不是一个麻木的,没有感情的物品,不是你可以随意拿去谄媚权贵的礼物。您,生我、养我,我感激涕零,可是,我是一个人,我也有我的生命,如果可以选择——”
“你以为我想生你吗?你知道是因为生下你,才毁掉了我原本人生的吗?”迟曼君双眸赤红了一圈,用力喘息着,是第一次将过往绝口不提的痛苦拿到现在来剖开言明。
车灯昏暗,她死死盯着迟漪的脸,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即便他们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可当恨意满腔无法释放时,总要有一个宣泄。
“迟漪,我难道不是受害者吗?不要成天只觉得你委屈。我那时候也像你一样年轻,青春正好时,我才刚拿到香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的人生分明才刚开始,即将迎来我的新篇章。可是就在这时候,我被卖到了平溪,那座岛上什么样子,你也经历过,我不用多说什么,我在那里整整待了两年多,在我第一次逃跑后,就怀上了你……那时候的我呢?前程被毁,清白被毁,还要被迫为那畜牲生下他的孩子,这些年,我已经够尽力地爱你了。”
“你现在告诉我,说你要有你自己的生命。”迟曼君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继续说:“迟漪,就算不论是我生下你,给你生命这件无可改变的事实,你也不能忘恩负义的。当年是你求着我留下你,是你向我跪着承诺会乖乖听妈妈的话。到现在,你生活过得太舒坦了,忘了承诺,也忘了过去经历过什么,现在又敢来指摘我的不对了。”
迟曼君一字一顿道:“我这一生,只有一件不对的事,是不该生你。”说完,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浊气,许久才能平复住由那些旧事所牵动的心绪,警告她:“这世上,你是最没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的。”
关于迟曼君的过去,迟漪最初是很懵懂的,她并不知道有一种犯罪是拐卖妇女儿童。
是后来慢慢长大,那些肮脏的恶心的手由她的生父一点点亲自带着推到她的身体上时,迟漪开始产生抗拒,开始想要逃跑,她的求生意志让她本能去搜集所有线索。
是从村民们的口中拼凑得知,她那位母亲原来是唯一一个从平溪岛上成功逃走的女人。
男人们说:她母亲是天生的狐媚子,天仙般的漂亮,却是个浪荡.的毒妇,能抛夫弃子地跟野男人跑路,还叫她阿爸瘸了条腿,为此她阿爸狠毒了母亲,可母亲走了,怒火只能由她来平息和接受了,一个小孩子承受不了太多,阿爸便喜欢摧残她的心灵,喜欢听见她尖锐痛苦的叫声,更喜欢看她流眼泪跪着一遍遍认错。
女人们可能也有被拐卖而来的缘故,则大部分是沉默寡言或十分麻木的,但透过她们看向迟漪的那些眼神里,是浓烈到无法遮掩的冰冷厌恶。
那时年幼的迟漪,不对,那时阿爸总叫她月月。
而年幼懵懂的月月,在这世间,所感知到的第一种情感是厌恶,是罪恶。
她生来就是一颗罪恶的种子,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欢的。
【没有人会喜欢月月。】
【月月,你好脏。】
【你阿妈是个婊子,月月知道什么是婊子吗?】
【月月,你哭什么?】
今晚,是迟漪第一次听见迟曼君肯剖开往昔伤痕,告诉她:tຊ迟漪,你才是最不配指责我的人。
迟漪半垂着脸庞,心沉了又沉,她竭力地不令视线变得模糊湿漉,呼吸都停顿了下,忍着喉咙里刀割般的涩痛感,说:“这些年,您花在我身上的每一笔钱,我会连本带利地还。”
“还?你拿什么还?”迟曼君转过头盯着她苍白的脸,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而后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迟漪裹着的那条披肩上,又忽地想起来什么,从手边那只Kelly包里取出一叠信封,直接砸到迟漪身上。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的相纸一张张跌落出来。
迟曼君语气凉薄道:“你以为你在巴黎的事就瞒得密不透风了?迟漪,我还以为你心气多高呢。最后还不是只能依附一个男人?当谁的菟丝花不是当,你又凭什么就看不上蒋家,蒋绍恩就算身体有残缺,可那只是有一丁点的残缺而已,你就一定要这么和我作对?”
“我的乖女儿,你以为他能是什么更好的选择?即便对方身份高,漪漪,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权衡自身。你仔细想想,你自己能够得上别人吗?蒋家的身份地位已经是你求神拜佛求来的了,现在定亲是刚巧有机缘,等再过一段时间,蒋家那些家事料理好后,你且看着,你连蒋绍恩这个私生子都够不上!莫不成,你最后还要沦落到选那个什么姓周的律师?”
“那个姓周的,我去查了一下,当年你为什么退学离开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迟漪在她苦口婆心的‘劝解’里微怔一瞬,车内灯或许太暗,她好似再也看不清母亲的脸,一直悬在眼眶里泪珠滚了一滴出来,她忍不住轻声笑了下。
“退学、离开香港,不都是您给我做的选择吗?”
或许是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与气息的嗓音沙哑到有些模糊不清,迟曼君皱起眉,仔细思考两秒她说了什么,最终无果,只能轻叹一声:“漪漪呀,妈妈一直以为你是多聪明,多骄傲的孩子,所以才要拒了蒋家。”
停在这里,迟曼君那张高傲而美丽的脸上敛掉情绪,伸手捻了捻迟漪的披肩,语调恢复到平淡:“一条披肩就能把你收买吗?他能给的,蒋家都能给得起。宝贝,你现在最好是把脑子里的水先给我倒干净,想清楚。到底是给一个永无可能的人当永不见光的情妇,还是听我话嫁蒋绍恩,做个清闲富贵且有体面的少奶奶。”
一张相纸自她脸侧擦过,落到她掌心里,刮擦的力像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要她看清局面,看清自身轻重,她的那些挑拣抗拒,想要的自主选择,都不过是一场自甘下贱的镜花水月。
迟漪低垂着目光,视线紧紧锁住那张相片里的画面,场景是学校旁边的那一条梧桐道,那台劳斯莱斯是靳向东的车。
是那日他第一次进入迟漪公寓的下午,司机前来接她回学校上课,那时她还曾戏说,怕同学看见借钱……
没想到,这一幕竟还是被拍下,转而落在了迟曼君手里。
但这不要紧,迟漪清楚,迟曼君不知道她口中的巴黎男友是靳向东,真要知晓是他,迟曼君现在应该要疯,而不是一点点地回到平静。
“您现在真是手眼通天。”迟漪微微笑着,泪花浸湿了睫毛,深吸一口气,她坚定选择:“我就是宁可和那个人没结果地纠缠下去,也不想如您所愿嫁蒋家。”
迟漪到底是从何时敢强硬到这种地步的?
迟曼君一时不能想通她的改变,脸色阴得发沉,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迟漪脸颊上,她冷了声:“迟漪,既然我劝不动你坚如磐石的一颗心,那我只能先送你回平溪一段时间。”
“别指望你那位异国男友能救你于水火,承诺是男人们给一个女人最廉价的东西,你也在这段时间好好清醒一下,看一看,你失踪一段时间,对方又会为你做点什么无关轻重的事呢?”
“迟漪,有时候你不想认命,也终究要学会吞咽下去。这是你成年之后,妈妈教给你的第一课。”
迟漪僵持着偏过脸的动作,丝毫不觉疼,她没有对迟曼君的话反驳任何,其实也并没有指望过有人能在现在救她,力量可以借一些别人的,却不能借太多,人亏欠时是最能把自己献出去的。
她不愿意重蹈覆辙。
思及此,迟漪睫毛轻颤,紧紧凝视着窗外晚霞,浓烈至一片血红色,丝丝缕缕蚕食着她的眼部神经,街景不断在变化,一幕幕让她心头萦绕出熟悉的记忆,身体的疼痛感也渐渐清晰刻骨。
她记得这条盘山公路十二年前的崎岖泥泞。
那些山壁、树干、藤蔓枝条……所有能承受一个六岁孩子重量的坚硬物体,都曾留下过血淋淋的手指抓痕,她拧紧秀致好看的眉眼,水雾氤氲。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在这条长到不见尽头的柏油马路上,又见到了曾经那个赤足踏血,倔强泪眼里充满恐惧的小小女孩。
她一步一步用血淋淋的身躯,才能搏出一次可以生存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反覆折磨她?
车速好快,快到她已隐隐预见前路的尽头,最终是通往何地。渐渐的,迟漪什么也看不清了,二十多度的气候,即便裹着披肩,她仍觉浑身冷得颤栗。
迟曼君注视着她有所变化以后,心满意足打算闭目养神,她忽又轻描淡写说:“哦,对了宝贝,你那男友知道你生病了吗?虽然医生说你控制得不错,可是迟漪,你自己最清楚,你随时可能变成一个疯子。”
“你猜,人家只是跟你玩一场而已,愿意付出那么大风险吗?一个男人能有多爱你?别异想天开了。”
迟曼君眉眼都洋溢着冷讽之意,瞥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小女儿,内心只笑她小女孩才会相信男人的鬼话,笑她不知权贵的可靠之处,更笑她现在的自命清高和不识好歹……
所有情绪集中在一起夹杂裹挟着,迟曼君也并未留意到,迟漪正在悄无声息的失温。
那是她心理疾病发作的预兆。
一年多以前,迟漪心理病第一次发作,算情节比较严重的,她在治疗阶段就有误伤过一名诊所护士,等到人清醒反应过来后,那一段时间里,迟漪不断产生着愧歉的心情,因而也滋生出强烈的自杀倾向。
那是一种极度渴望毁灭的欲望,而在迟漪身上,她最想毁灭的是自己。
譬如现在,她正在无意识地进行着以自我窒息的方式去结束生命。
车辆在下一个拐弯处步入盘山公路,迟曼君深感疲倦地摁着眉心,也在这时偏过头,才骤然发现到迟漪的不对劲,她面色微沉,伸手去摸,女儿手臂皮肤一片冰凉。
迟曼君瞳孔骤然放大,凛声喊:“迟漪。”
人没有丝毫反应,迟曼君眼神微冷着,迅速降下车窗,想要外面流动的空气灌进来刺激女儿进行呼吸。
窗外疾风刮过她清白的一张脸庞,后面紧随的轿车车灯明炽打在她颤抖的黑色浓睫上,迟漪十指深深掐进掌心里,原本平展的纹路紧攥得蜿蜒,灯下照得清明,是有淡红血丝沿着淌出来。
痛觉都陷入麻木,她只能把指甲掐得更深一些,然而无用,口鼻吐不出一丝呼吸,无论涌入多少空气都令她处在氧气极度稀薄到濒临窒息的境况下。
心脏紧皱成团,有种难以言喻的针扎感……
迟曼君迫使自己冷静地去掰女儿紧闭的唇齿,一边温声引导:“漪漪,听话,张开嘴,试着呼吸。”
“先停车!”她无暇分心,只能提高音量同司机吩咐。
车速原本就快,山道急停何其危险,司机也是胆战心惊地踩稳刹车方能堪堪停稳。
“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随着车身颠簸而跟着掉落进那叠纷纷扬扬,相片堆积的角落一隅。
耳边萦绕着嗡鸣不绝的噪音不断刺激神经,迟漪意识混乱到瞳孔已是空洞涣散的状态,而在她所能感知的世界,只剩一张巨幅黑幕上的一点鲜红溅起。
第39章 39# 你只有三天时间
山雾烟垣中, 隐约可见群青翠色连绵不绝,云层里漏出一束光影照在最高处的一栋由黑色电动栅栏所包围住的纯白建筑上,建筑之外的300米处有一大片空地, 此刻停着一排排黑色轿车。
迟漪醒来时,所处房间黑漆漆一片, 稀薄的空气里能闻到一些酒精和消毒水气味,她慢慢运转着大脑神经, 只tຊ觉得整个太阳穴延至后脑勺的位置都隐有锥痛感,发僵的手指动了动,手背上还插着一根输液管。
关于医院的一些记忆瞬间涌进脑海。
她皱紧眉,想要把针管拔掉, 另一只手臂却被一条绑带紧紧束在床栏。
意识到这一点, 迟漪喉咙滚咽一下, 尝试着挪动双腿,结果与她猜想是一样的, 她的四肢都被绑在这张床上, 丝毫挣脱的可能性都没有,不安焦躁到暴躁的情绪不断刺激着她苏醒的神经。
床架被她用力挣扎出一声声清脆的匡当响动, 迟漪死死注视着身处的整片黑暗环境,想要找到一丝一毫获取外界联系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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