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迟秘书
连续几日的阴雨落尽, 乌云拨开,迎来一片澄净阳光。
林一德刚办完事从主楼出来,手里拎着枚深色公务手袋阔步而行, 靳向东这几日未去集团,中环那幢摩天大楼最顶层的办公室里, 早已数不清堆积了多少份重要文件亟需这位大少爷审阅签字。
这不,刚拿到部分审批通过的文件, 他便要赶着去下一趟。
从长廊走到花园这边,林一德稍顿脚步,抬眼往那一派花团锦簇看过去,中间站着个十分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人儿——
年轻的女孩子着一条焦糖色针织掐腰长裙, 婷婷袅袅站在那花堆里, 一张鲜妍精致的脸庞转过来, 落在阳光里耀眼得夺目。
尼泊尔一别,这个清晨还是他们回国后见的第一面。
林一德彬彬有礼同她颔首致意:“迟小姐, 早晨。”
“早晨呐, 德叔。”迟漪眉眼弯起来少了几分冷锐气质,轮廓都衬得柔和起来, 笑容里夹着天真:“您是长辈,还是叫我Celia比较好。”
其实这话她以前也提过一回, 那时林一德听后但笑不语, 接着唤她迟小姐。
可现如今, 也许是应了那四个字‘怀璧其罪’。
港澳两地最近局势翻天覆地在变动,风声都吹到远在首都的老太太耳边,而其中有三分之一原因关联着一无所知的她。因而不必再如从前般尊称她一声迟小姐这个话题随之变得敏感起来,不知是否是命运弄人。
林一德盯着此一刻这张仍能天真恣肆的笑靥,心中微唏, 只希望眼前女孩能一直保留着一分天真。
手里沉甸甸的公务包提醒着他该办要事了,于是匆忙告辞前,林一德滴水不漏谢她抬举,以后他还得唤她迟小姐的。
注视着德叔的背影消失在白色罗马柱走廊上,迟漪才缓缓回身,将目光专注投放到那一树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身边候着的花匠会意,继续给她讲起相关经验与知识。
学了整个上午,迟漪从一知半解中只悟出一个理,养花实在是件很费心血又需要耐心的事。
一个人生活在巴黎时,她储物柜里永远有着琳琅满目的速食种类。最初目的是为方便,于是一直放到变质她也并没有煮上一袋;反而更愿意光顾学校楼下抑或是在18区驻唱酒吧附近的餐厅,因为现成的热食更快捷方便。
在每一件生活小事上,她永远是一个最怕麻烦,也很愿意首当其冲说放弃的人。
既然不合适,她索性找个托辞不学了。
离开花园以后,迟漪径直走回一楼的会客厅休息,电动玻璃门一开一合,涌进一阵浸漫着芬芳花香的热风。
佣人们还在打理着室内每处需添置的花瓶与对应花束,见她神色恹恹地回来,一直以来负责着深水湾这座庄园打理的黄姨眼明心亮,缓缓放下手里正修剪的弗洛伊德,扭头问旁边人:“阿琳,大少爷的咖啡送上去没有?”
阿琳一时愣住,想问什么咖啡?问题还没未出口,阿琳迎上黄姨一道眼风心中顿时便明了几分,赶紧接话认明自身错误。
迟漪当时手里捧着杯热红茶跽坐在沙发上,听到这里,她视线轻抬,往黄姨方向眺去一眼,“黄姨,让我去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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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在二楼,迟漪没乘电梯直接踩着铺满静音地毯的环形楼梯上去,穿过一道道镂丝镶珠的拱型门廊,往更深处走,到一扇可谓磅礴的雕花大门前,才算到了。
照这几日记忆,迟漪学他家佣人的习惯,共叩响三次门,而后推门进去。
真正踏进去的那一秒,她想来也觉得好奇怪。他们这段时间在一起是多么的亲昵无间呢?
每一个交颈而卧的夜晚,交换过热的体温,热的身体,在激情抵达汹涌那一刻,他们远比情感表现得更浓烈更难舍地需要着对方。
最难捱的时刻也不过是,窗边晃过稀疏月影,她仰起一截纤弱玉颈望进那一双沉黑眼眸里。那里面好似融着一层比缱绻更深的情感,能叫她在意识最朦胧脆弱的瞬间,听着他为她而乱的心跳声,向着古刹佛殿发愿地想就此认命罢。
然而,离了那些荒唐,这却是迟漪第一次踏进他的书房。
似乎,每到一处他的私人领域,都是很符合她想象的。
干净而规整,每一处肉眼可见的细节都罗列在秩序以内,无一丝偏差轨迹。
恰如他这个人一般,端方正派,人品贵重。
迟漪端着托盘越过满墙书籍,继续往里走近一些,又缓缓停顿住。
窗外晃过清凌凌的光斑,而一爿接一爿的光斑里,靳向东着一套深棕色西服坐在那张金丝楠木而制的办公桌前,那一副好皮相上带着副银丝框眼镜,围绕在他四周皆是一些深沉而肃穆的色调,一笔一画的将他也刻画得冷锐逼人,直令旁人顿感一阵望而生畏的局促。
这样强势的压迫感,是她初见这个人时,才曾感受过。
后来,一直到她独自漂泊到大洋彼岸,梦里梦外,一直是他也曾用尽温柔地去待她。
那一瞬间,竟无端令她生出一种恍若隔世,又近在昨昔的难言感受。
迟漪缓过神,清了清嗓:“靳董,您的咖啡。”
她刻意将声音夹得甜滋滋,想瞧一瞧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会作何反应。
靳向东正专注着项目上的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几不可察地轻蹙眉心,寒声说:“放桌上。”
迟漪扬一扬眉棱,款步走到他跟前去,分外纤软的腰肢俯下去,素手握着那温热的骨瓷杯身捧似的放他眼底下,轻笑着唤他:“靳董,我不太明白,该放哪张桌上呀?”
靳向东从电脑前撩眼扫过去,入目的身姿窈窕,那一捻细腰清晨时分才差点折在他掌中。
窗帘晃过道白光,靳向东不动声色地拂散心头那些烧起来的心猿意马,微眯眼眸,松弛着姿态闲闲靠上椅背,阖了笔电陪她演,不过刚才语气里头那点寒意倒是荡然无存。
“新来的?这么没规矩。”
迟漪蜷起一截与他相触的指尖,轻哼说:“没规矩不都是你惯的。”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一只手腕骤然被他往身前一握,迟漪没防备的就tຊ这么半跪半坐进他怀里,如霜似雪的颈项间喷洒下一道挟着沉香水的薄热气息。
“咖啡是你磨的?”
“我这个新来的本就没学什么规矩,又哪里学得会如何向上谄媚。”迟漪缩了下泛痒透红的后颈躲他落过来的吻,高扬起下巴故意又说:“自然是靳董家的厨房备好了,我闲着无事再给您送上来呗。”
他边听着这些怪话,半拥着她浅呷一口,后表示赞同:“我也觉得不像。”
迟漪在养花学问里挫败一回,是想磨他此刻能哄一哄自己,乍然听到这句,忍不住皱起鼻子,“怎么就不像了?都是一个咖啡机磨出来的,还能品出别的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小猫炸毛了,靳向东好整以暇听她喋喋不休地一轮轮进行控诉,待她歇口气的功夫,他从旁边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她唇边。
“累了没?”
楼下那杯热红茶她只饮了小口,现在又同他讲这么多这么久确实很渴了,就着他的手,迟漪猛灌下去大半,等喘匀气息,她眼波涟涟地回头睨他,身体挪动时膝盖也不由往里抵进一分,靳向东清朗的眼神骤然暗下来。
“迟秘书,还挺睚眦必报。”靳向东暗嘶一声,一节节抚她纤薄的背脊,视线轻抬与她眼神交汇,意识到苏醒的一刹间,迟漪想脱身早已来不及。
那只玉骨扇般的手掌徐徐往下,隔着高透的黑丝,只蜻蜓点水般的一触,指腹渗染上丝丝黏黏的水份后,他垂目往下注视:“还以为你现在多能耐,原来只是嘴上功夫厉害。”
迟漪才不肯甘拜下风,硬着嘴皮,颤声说:“再厉害,大哥又没试过……”
这句话将气氛一下引得诡诞起来。
沉默的几十秒里,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仓惶地想从他沉晦目光里逃开,却被他更快察觉围囿于两臂与桌沿之间,紧紧锁着。
“迟秘书,你跑什么?”靳向东不由分说把人又往怀里摁紧一分。
这些天和他深入交流早已数不清次数,迟漪已对自身力量很有自知之明,再挣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索性往他怀里凑,横去娇嗔的一眼,“这位流氓先生,谁又是你的女秘书啦!”
握在她腰侧的大手倏然往下,直接挑开单薄的针织裙摆,密不可透的空气里响起清晰的裂帛声。
一截高透黑丝轻盈地从皮质办公椅落下,垂至书房地面。
巨幅落地窗的窗帘徐徐合上一层薄纱,只剩下淡而朦胧的一点微光。
书案上堆叠的文件拂了满地,躺着一个迟漪。
一个缠绵又热切的长吻终于停下,她差点经受不住,秋瞳里泛起一片涟涟泪光,脚尖勾着的那只浅口芭蕾平底鞋在胡作非为中踢落在地,露出白皙如珠玉般的脚背。
靳向东一遍遍亲她纤丽的眉,湿濡的眼,琼玉似的鼻尖,“你要真是我秘书就好了。”
她侧过头,深嗅他身上让人心安的沉香气,“东寰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的呀,靳董岂不是要明知故犯?”
“痴线。”靳向东笑了笑,捧着她的脸颊又深吻一阵,“我想你时时刻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大哥愿意这样哄我,我开心的。”轻飘飘的一个吻,足叫人目眩神迷,迟漪湿润如鹿的瞳孔有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挂着的那盏璀璨水晶吊灯,轻喘气息,“可我……却不想,真的变成一只被主人豢养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是一句语调非常云淡风轻的话,也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心话。他理解,却控制不住身体里那一阵钻心绞痛。
靳向东支起身,垂目凝了好一刻桌上那一抹盈盈春色,失神的一瞬间,他想起他们在尼泊尔的那个称得上弥足珍贵的夜晚里,一起抽过的那支事后烟。喉咙里涩得泛痒,书房抽屉里的那盒烟有两日没补,德叔今早还问过他,他当时拒了,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孽。
收了思绪,靳向东俯身沉默地给她整理好裙子,又搂着抚拍一阵背,体贴安慰着她那些激荡未纾的情绪。
最后才将人横抱起,到一旁干净的单人沙发上歇着。
微光里,迟漪如画眉眼间还透着一层懒怠,歇了片刻,她复又斜倚着扶手,往那书桌前伫立着的高大身影眺去一眼。
她看不出他是否因为她那句笨拙的试探而感到扫兴,他从不是喜形于色的人。
甚至为了体谅她脸皮薄,桌上那些满目狼藉的战场他都亲自在打理,一丝不苟地,将那些散落的文件归置回桌面,再次分类得整齐划一,一目了然。
迟漪目光稍顿,落在一沓格格不入的标签上,抬手一指:“那是什么?”
靳向东侧过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了然,那格格不入的文件一侧夹着张白色标签,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Celia”。
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枚盒子,再将一沓装订成册的文档一并取出,走过去递到她面前。
“这一份是经过调研后的一些高校招生指标,及其重点专业的资料整合。”即便没有抱着她,靳向东也能嗅到她鬓间发丝浸着的橙花香气,喉咙轻滚,他继续说:“另一个盒子里是给你补办的身份证件,和一部新手机,没有密码,一切都交给你自己。”
“满意吗,金丝雀?”
迟漪听到这里仰起脸看他,他居高临下的站着也俯视着她,眼神倨傲得很,看来还挺生她那句“不想”的气的。
于是迟漪冲他张开手,“抱,我。”
在一起的那两年,靳向东对她的撒娇向来是很受用的,几乎有求必应,而这样得他独厚的骄宠,在和他分开很久的后来,一点点地融进她的身体血液里,化作一种名为“思念”的不治之症。
异国他乡午夜梦回之时,烈火焚身,其痛更剧。
如愿偎在他怀里,迟漪轻轻眨了眨睫毛,她想起有一天夜里,也是这样偎在他怀里,听他说的以后。她那时内心任然惶恐又怯懦着不敢应不敢答,只敢将其当作是句哄人的话罢了。
可这一刻,摆在她面前的,原来是真实的,有轮廓的,不需要她咬碎牙齿去削足适履的,是她一抬手也能够到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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