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赵氏冷笑,“你睁眼瞧瞧!如今这汴京城中有谁记得你徐家二老爷?又有谁知道我!年前各府多宴请,便是连宋喜那小家子出身的都收到了几封帖子,我呢,我两手空空!都说夫荣则妻贵,我跟着你二十年了,得了什么?若不是今日你大哥给那丫头摆宴开族,我又怎能见着那些个夫人?那崔氏三郎年过及冠才中榜,便是这般榆木,都瞧不上你闺女,我不过是多说了两句罢了,竟是能让那小蹄子指着鼻子骂我丢人现眼!我倒不如一头碰死,也好过被你们父女作践!”
徐鉴礼苦笑两声,“既然我这般无用,你当年又何必嫁我?”
说罢,他垂首开门出去了。
屋里的歇斯底里霎时一静,唯留耳边嗡鸣。
片刻,赵氏将屋中摆件儿砸了个空,伏在软榻上竟是哭了。
粉彩般的流云渐渐藏于枯枝山岚后,徐府各院上了灯。
晚膳时,徐鉴实扫了眼桌上空着的两把木椅,问徐鉴礼:“弟妹与榕惜怎的没来?”
徐鉴礼垂着眼,闻言勉强扯了扯唇角,摇头道:“她们身子不适,便不过来了。”
泱泱揣着小手等祖父喊开饭,听着这话,仰起脸问:“小姑姑不舒服呀?”
稚语童声,听得人心口不免慰藉,徐鉴礼温声道:“无事,明日便好了。”
泱泱似懂非懂的点点脑袋,“我不舒服时,绿稚姐姐会给我煮山楂水喝,甜甜的,我就舒服了。”
这话引得桌上众人不禁忍笑。
徐九涣翘着脚悠哉道:“你那是吃撑了。”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哄笑。
泱泱也不觉丢脸脸,点头道:“等我长大就能多多吃啦~”
用过晚膳,徐鉴实将徐鉴礼喊走了。
泱泱缩着脑袋小小声与爹爹说:“今晚还不用读书嗷~”
徐九涣轻笑了声,将闺女抱起坐在脖子上往外走,悠悠道:“你祖父这会儿可顾不上你。”
“为啥呀?”
徐九涣懒得去揣测,道:“没吃着酱鸭腿,出门吃烤肉串去。”
“好~”
书房里,徐鉴礼面对着兄长,臊红了一张脸,搓着手很是局促,“也、也没啥。”
徐鉴实拎起炭火上温着的清茶,替他倒了一碗,道:“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虽是这些年聚少离多,但如有为难之处,你不与我说,还能与谁说?”
徐鉴礼垂着眸光,看着炭盆里的火星子,片刻,呐呐道:“榕惜他娘,看上了崔家三郎,想与之结亲。”
“崔家?”徐鉴实微诧。
徐鉴礼轻轻点了点头,“听着意思是,崔夫人没情愿。”
“崔家自先朝时,便已是百年清流,如今崔家子弟虽是鲜少有入朝为官者,但其底蕴深厚,依旧是名门望族,弟妹眼光好。”徐鉴实道。
徐鉴礼抬起眼,苦兮兮道:“可就是心气儿忒高,我初初时以为,她们母女俩的意思是,想在汴京达官显贵中挑个郎君,可这……唉。”
“榕惜是个好姑娘,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徐鉴实宽慰弟弟道,“等寻个时机,与崔家家主……”
“大哥!”徐鉴礼连忙打断他的话,“我……”
徐鉴实摆摆手,“有道是好女百家求,崔家三郎这些年亲事未定,不乏有贵女登门求亲的,在汴京城中说起也算是佳话,”他揶揄说笑一句,又道:“崔家家风清正,崔三郎若是真能与榕惜成就良缘,也是好事。”
“只怕人家瞧不上我这个岳父……”徐鉴礼搓了搓脸尴尬说。
双膝被炭盆烤得发烫,徐鉴实却是坐着没动,目光望着对面的弟弟,良久,他问:“当年,你为何执意回晋陵老家,而不愿入仕?”
徐鉴礼动作一顿,看着炭盆里猩红的炭火,却是没出声。
他与大哥,幼时皆是在族中读书,长至十五,徐鉴实下场科考,连中三元,一时风光无两,徐鉴礼那时,真真儿是将大哥引以为傲,可他十五下场,虽是榜上有名,却平平无奇得让人失望。
珠玉在前,其后者皆蒙尘。
大抵是自那时起,徐鉴礼便生了不愿科考入仕的心。
爹娘虽是不解,族中长者摇首叹息,可徐鉴礼坚持如此,他们倒也未逼迫什么。
后来,他及冠后便与赵氏成了亲,那时二人也算是举案齐眉,先是生了长子,又有了次女榕惜,再后来,徐鉴礼便举家搬迁去了晋陵。
后来多少年,他瞧着大哥膝下二子读书,得知徐九涣书文不就时,整夜未睡。
大抵是因,这世间有了知他感受之人。
可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他十年如一日的待在晋陵,不愿往这汴京来,不想听着旁人嘴里那句‘原来是徐家二老爷’。
哪怕人家并未冷嘲热讽,他却是先窘迫臊红了脸。
而徐九涣纵然六艺不通,也依旧坦荡,身上那股子洒脱,他多年都未学会。
“家里有大哥就够了……”徐鉴礼扯出些笑来,讪讪道。
过了小年,日子更添忙碌。
汴京百姓向来是腊月二十四扫尘,既是洒扫,也是喻将旧年的晦气扫去。
陵王府今日也扫尘,陵王妃将事情与身侧嬷嬷吩咐罢,便打发人各自去忙,不必在身边伺候。只是歇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见嬷嬷快步进来禀报。
“娘娘,徐家的年礼送来了!”
闻言,陵王妃神色微怔,“今日?”
嬷嬷瞧着也满脸晦气,“马车已经停在门前了,那小厮都将东西放下了,徐家……也没个主子来,只那小厮说了句,是徐家大爷派他送来给咱们的年礼!”
陵王府与徐家,如今也算得上是姻亲了,过年送年礼全乎礼数,自是该的。
可哪日不好?偏是今日扫尘!
别说是他们这般礼数周全,重规矩的皇亲国戚,便是寻常百姓家,今日收年礼也觉晦气!
“娘娘……”嬷嬷觑着她的神色,又唤了声。
陵王妃叹息一声,吩咐道:“让人将东西拿进来吧,放在门口算得怎么回事。”
面前的是她陪嫁嬷嬷,陵王妃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又道:“原就是王爷算计了徐家,还想徐九涣捏着鼻子认下?”
“咱们主子可是世子爷……”嬷嬷嘀咕道。
“是,世子身份尊贵,可人家徐家又差在了何处?”陵王妃说着轻摇首,“王爷若是礼贤下士的去结这门亲便也罢了,可偏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徐家是没法子抗旨,可这结亲还是结怨,今日这事还瞧不出来?”
“娘娘想得通,当日怎也没拦上一拦?”嬷嬷道。
陵王妃握着账本,默了良久,道:“我只是内眷罢了。”
第19章 年礼。
徐府。
苍邬院里,宋喜伙同徐九涣干了坏事,一整日惴惴不安,等得夜里徐士钦与同窗吃酒回来,才低声将陵王府年礼之事说了。
不等徐士钦开口,宋喜连忙搂着他的脖颈道:“我知道错了,你别训我了,今日我肚子还难受呢,都没敢让人去请大夫。”
瞧她这般模样,徐士钦顿时什么气都散了,手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可还难受?”
听他温声,宋喜摇摇头,身子塌了下去,坐在了脚跟上,低声道:“我就是气,凭他陵王府金贵,就能这般算计泱泱了?谁家的姑娘不是块金疙瘩宝贝着的,他们争便是争,平白将人拉扯进来恶心人……”
徐士钦睨着她问:“这话大哥与你说的?”
宋喜噎了下,对视片刻,老实点头,“大哥也是一片慈父心……”
徐士钦轻嗤了声,道:“他就是许久没挨揍了。”
说罢,又捏了捏妻子的脸,“你被他卖了还得数银子。”
“大哥不会的,”宋喜甚是笃定道,说着大实话,“大哥也就是欺负你罢了,待我还是很好的。”
徐士钦:……
“我也心疼泱泱,泱泱多好啊,惹人疼,若是谁这般算计阿敏,我也得与之拼命!”宋喜又忿忿一句。
徐士钦听得眼皮一跳,木着脸将她塞进被窝里,“睡你的觉。”
翌日,陵王府的节礼流水似的送了来。
宋喜听下人禀报,说是王妃娘娘亲自带着小郡主来了,登时头皮发麻。
“二爷呢?”宋喜急忙问。
“二爷方才出门了,去给咱们老夫人和舅老爷送节礼去了。”嬷嬷说。
宋喜喉口一哽。
此时再是让人去喊徐士钦回来,也无济于事,反倒是她慌乱得丢脸。
“……替我梳妆吧。”宋喜硬着头皮道。
昨儿才闹了那事,今日陵王妃便上门了,如何瞧都像是来者不善。
“二老夫人不是在嘛,夫人若是怕,不妨让人去跨院通报一声去?”嬷嬷替她出主意道。
“可二婶身子不适……”
这厢宋喜正为难,如火上蚂蚁,那厢丫鬟跑着来禀——
“夫人,二老夫人去招待陵王妃了!”
宋喜:……
今日日光洒洒,宽敞的堂院中摆了几只箱笼,从吃食衣裳到摆件儿,无一不精巧雅致。
赵氏瞧得眼热,对着吃茶的贵人不觉多了些谄媚。
陵王妃脸上笑意未动,道:“昨日收到了贵府送来的年礼,这不,我与王爷商议罢,便赶着今儿送了来。”
赵氏眼皮一跳,昨、昨儿?
陵王妃今日倒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放下茶碗,瞧一眼身侧安静坐着的姑娘,道:“这是夫人膝下的姑娘?”
“是,小女榕惜。”赵氏连忙道。
“模样标致,瞧着秀外慧中,可许人家了?”陵王妃柔声问。
徐榕惜垂首,面色渐发红。
这话却是正中赵氏下怀,她聊家常似的闲话道:“还没呢,她开春及笄,亲事倒也没那样急,就是……”
陵王妃稍抬眸瞧来。
赵氏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前儿家里摆开族宴,臣妇瞧见那崔家三郎倒是个好的,不瞒娘娘,臣妇与榕惜她爹是想与崔家结这门亲的,这不还在等信儿。”
“崔家三郎……”陵王妃稍垂眸,看向下首文秀的姑娘,柔笑道:“我见过那孩子,与徐小姐模样是般配的。”
“是吧!”赵氏顿声起,“若是……”
“今日天儿好,阿絮出门前,还想着与泱泱玩儿,怎的不见泱泱呢?”陵王妃说。
说话间,外间丫鬟来禀。
“王妃娘娘,二老夫人,二夫人身子不适,请了大夫来,不便来给王妃娘娘与郡主请安,还请贵人见谅。春居堂的下人说,大小姐随二爷出门了,也不在府中。”
听着这话,陵王妃身侧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叹了声气,好不失望。
“既如此,我便也不多叨扰了。”陵王妃起身道。
赵氏张唇欲言,又不敢拦着,只能亦步亦趋的恭敬送人出府去。
“那丫鬟是哪个院子伺候的,竟是坏我好事!还有你那二嫂嫂,早不舒服,晚不舒服的,偏是这会儿子,请什么劳什子大夫上门,冲撞了王妃娘娘,她十条命也不够抵!”
“阿娘!”徐榕惜厉声道,“阿娘总是这般口无遮拦,我和爹爹兄长早晚要被你连累!”
“罢了罢了,一个两个的,都是金贵的,说不得。”赵氏瞪她一眼,讪讪道。
母女俩往府中走。
片刻,赵氏又低声道:“听说你大伯一早便出门了,莫不是去崔家说你的好事去了?”
徐榕惜抿唇不语,心里不觉也有些期盼。
那日堂中,她见过那位崔三郎君,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如戏文里唱的玉面书生,家世也好……
“这事本该是你大伯母与我去说的,可惜了,你大伯母福薄,早早的就走了,不过,你大伯去也好,他是太傅,沐浴皇恩,你大伯张了口,崔家便是想推拒,也得掂量掂量……”
“大伯不是那样仗势欺人的,阿娘这话别再说了。”徐榕惜皱眉打断她的话。
赵氏哼了声,不以为意,“偏你蠢的紧,官场之上权势错综复杂,哪里是那般容易说得清的。”
徐榕惜没说话,闷头往自己院子去了,片刻,忽的问:“泱泱何时跟着二哥出门了?”
丫鬟被问得一愣,“今儿二爷早早便吩咐人套了车,好像是要去武定伯府送节礼去,大抵是大院儿那边的泱泱小姐听着了,便跟着同去了。”
“二哥却是连问都没问我一句,”徐榕惜垂眸道,“我都没去过武定伯府。”
丫鬟抿了抿唇,低声劝慰道:“前儿开族宴,咱们夫人说话惹得人家武定伯夫人不高兴了,二爷大抵是怕您也为难才没说的。”
“连你都知道,阿娘那话会让武定伯夫人不高兴,阿娘却是不知。”徐榕惜烦道。
丫鬟神色一顿,垂眸敛去。
武定伯府。
今儿泱泱是骑着姚五叔送她的矮脚马来的,一路惹得行人好不艳羡~
小姑娘脖子拔的高高的,小腰挺挺的,满脸骄傲!
徐士钦这个坐惯了马车的,吹了一路冷风,却是恨不得将脖子缩起来才好,翻身下马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姚老五出来接人,瞧见这景儿,顿时亮着嗓门儿笑,“表姐夫还不如泱泱呢,哈哈哈哈……”
徐士钦也不恼,牵着泱泱,跟着姚老五往里走。
这数九寒天的,这人身上也没裹着棉袄,只穿着件春日穿的短打,却是不觉冷。
察觉到他的目光,姚老五道:“我正在演武场训那几个皮猴子呢,出了汗自是不觉冷的。”
习武便是如此,不畏酷暑严寒,功夫要日日练习,方才能有所长进。
“扎马步?”泱泱仰着小脸儿问,瞧着模样好不喜欢。
姚老五咧着口大白牙笑,抬手拨了拨她小发包上的嫩黄发绳,问:“你也想练?”
泱泱忙不迭的点脑袋,“好玩儿呢!”
“初生牛犊啊……”姚老五啧声道,只他向来喜欢欺负小孩儿,这会儿子也不劝说一句,与徐士钦道:“老夫人她们都在暖阁呢,我让下人带你去,我带泱泱去玩儿会儿。”
徐士钦扫一眼他兴奋模样,幽幽提醒:“仔细些,磕着碰着了,徐九涣得上门来揍你。”
姚老五:……
这样可爱的姑娘,怎偏生是徐九涣那厮生的?!
泱泱还是跟着姚老五去了演武场,徐士钦自个儿去拜见长辈。
府上几个小姐郎君的,瞧见姚老五离开,立马撒欢儿似的玩儿,等得远处的小厮嘶声咳了两声通风报信儿,一个个儿顿时窜回自个儿的位置,小腿微屈,乖乖扎马步。
姚老五哪里不知道这群猢狲捣什么鬼,轻嗤了声,也懒得骂他们。
本就心虚虚的几人,眼珠子飘着来瞅他,瞧见一道小身影跑来,顿时眼睛一亮,欢喜道:“泱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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