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官员皆紧了皮子,风声鹤唳。
户部尚书也愁,先前说粮草不足之事,官家斩钉截铁的说,定不会断了边关将士的粮草。他还想着,官家要自哪里抠搜银子,却是没想,比起节流,他倒是要开源!
新帝登基不过小半年,说实话,便是朝中有贪赃枉法的,官家这会儿动朝臣,非是良机,一着不慎,唯恐朝堂动荡。可边关战事紧急,粮草之事更是急啊。
户部尚书焦躁不安,唇角都长了燎泡,转头一看,徐鉴实竟是有闲心煮茶喝。
察觉到他的目光,徐鉴实抬手,有礼问:“尚书大人可要尝尝?”
户部尚书坐过来,还未说话,便先长叹了声气。
他们都是历了三朝的元老,在成禧帝时科考入仕,受遗诏辅佐昌隆帝,如今到景祐帝,吾帝年少,而他们却是两鬓斑白,耋耄老矣。
“官家瞧着是要清查朝中贪污,太傅如何看?”
户部尚书低声问。
“明君所为。”徐鉴实道。
户部尚书:?
问你这个了?
第76章 孤城。
腊月初一,苏扶楹出阁。
因刚出国丧,便是鼓乐都省了,只门前挂着红绸,红纸灯笼,且博望侯府没落,来吃席观礼的宾客都寥寥,这亲事并未多热闹,。
月上柳梢,宾客散尽。
魏青鹤回到院子,望着正房窗纸上倒映的烛火,脚步微滞。
苏扶楹的贴身丫鬟瞧见了他,连忙福身道:“世子爷。”
魏青鹤‘嗯’了声,道:“与少夫人说,我身上酒气重,在偏房洗过再过去。”
丫鬟愣了下,“……是。”
魏青鹤说这话时,声音并未压低几分,屋里的苏扶楹听得真切,唇角不觉轻翘了下,似是觉得好笑。
约莫半刻,魏青鹤换了身正红薄袍子过来。
苏扶楹起身迎了两步,“郎君。”
她身上穿着件水红色的里衣,发冠在合卺酒礼后便拆了,刚沐浴洗过,脸上不见了拜堂时的艳色,面容清丽,神色平静。
也大抵是因那脸上太过平静之故,惹得魏青鹤朝她多瞧了两眼。
“洗过了?”魏青鹤问。
苏扶楹‘嗯’了声。
室中静了须臾,藏着些不甚熟稔的窘迫。
“那安置吧。”魏青鹤道。
苏扶楹朝桌案上还未燃多少的红烛扫了眼,没说话,跟着魏青鹤朝内室走。
自先朝起,姑娘家出嫁时,新婚夜有坐红烛的习俗,寓意着新媳妇儿的矜持,待得红烛燃尽,方可行周公之礼。
魏青鹤显然对此无知,苏扶楹也懒怠折腾自己,索性没提。
左右她都将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小厮打发了,门外守着的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这屋里的动静,传不到那继母耳朵里去。
“你惯睡里侧还是外侧?”站在榻前,魏青鹤喉结滚了下,问道。
苏扶楹想起从前读书时,嬷嬷教导,女子成亲后,要睡外侧,便于夜里伺候夫君喝水起夜。
她向来学得好,这话也许久没忘。
但魏青鹤这样问,苏扶楹朝床榻内侧轻指了下。
她存了试探之心,却是见魏青鹤好似也松了口气。
夫妻二人默然的各自脱了外裳,穿着红色里衣进了床榻。
忽的,苏扶楹膝盖被什么咯了下,一双细眉蹙起,不禁轻嘶了声。
“怎么了?”
魏青鹤闻声侧首看来。
苏扶楹摇首,掀开了锦被。
红色鸳鸯百子帐,鸳鸯锦被里藏着桂圆莲子花生和红枣。
“……”
二人瞧着那喜庆之物片刻,双颊都染了些绯红。
魏青鹤用衣袍拢着,将这些意含催生的拿去了外室桌上,鼻尖没有那股子萦绕着的香气,他轻轻呼出口气。
吃了碗凉茶,才神态自若的往内室去。
苏扶楹已经躺好了,魏青鹤瞧着那红帐之中的一抹雪白,喉结轻滑了下,掀开自己这侧的锦被躺了进去。
苏扶楹等了片刻,旁边的人似乎没有兴致,她卷着锦被侧身,想要将里衣穿好,忽的,一只手欺了过来,后背贴上了一具胸膛。
苏扶楹一顿,被这陌生感惊得轻颤了下。
她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作有一瞬的停顿。
苏扶楹有些脸热,轻声道:“我以为你不想。”
魏青鹤闷笑了声,语气揶揄:“娘子当我是什么柳下惠?”
一夜要了三回水,魏青鹤身体力行的答了她那问话。
翌日,晨起敬茶。
苏扶楹侧首,示意丫鬟将那方元帕拿去给魏青鹤的继母余氏瞧,神色温婉娴静,却是没有新媳妇儿的羞赦。
魏青鹤那人,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迂腐,今晨时,将这方沾了点指腹血,随意糊弄人的帕子交给了丫鬟,却是将那新婚夜的元帕藏了。
“房中之事,与她瞧做甚。”
魏青鹤这般说,苏扶楹也没争辩什么,那等私物拿给余氏瞧,她实则也有些别扭的。
魏家几房人不少,敬茶请安便用了两刻钟。
用过早饭,博望侯夫人与余氏,正想跟苏扶楹训话,却是见外面天使来传旨,官家宣诏博望侯进宫。
这宣诏如晴日雷,府中众人都慌了。
博望侯腿都吓软了,还是被儿子扶着站起。
他们府上虽是沾着皇亲,可自公主殿下去后,与宫中往来便不密切了,如今因着赵徵清查,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生怕那悬梁的铡刀落在自个儿脑袋上,做了贼的博望侯也怕啊!
今儿倒好!
咵嚓!
博望侯再是哆嗦,也还是换上了官袍,跟着天使进了宫。
博望侯夫人也没了给新媳妇儿训话的心情,挥挥手,示意苏扶楹去吧。
继母余氏唇嗫喏了下,但到底是没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一日里,京中几家勋贵都被宣诏入了宫。
出来时,皆脸色灰败,被下人扶着上了马车,灰溜溜的出了宫道。
世无密墙,私底下勋贵们凑银子的事不少人知道,没过两日,运银子的车悄悄进了宫。
而博望侯府,苏扶楹出嫁时,嫁的是博望侯世子,三日回门,却是摇身一变,成了博望侯夫人。
那日在福寿宫前,苏扶楹说,她要赵徵保全苏家,但想来,这才是赵徵给她那十万两银的回礼。
苏扶楹虽是刚进府,但如今她才是侯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一门多少夫人女眷,再是不愿,也只能干瞧着她收了中馈,重新制了规矩。
第一场雪前,边关的捷报送往了汴京。
不知是因先前一战,北狄士气大伤,还是他们当真英勇无敌呢,云北镇比众人预想的要顺利许多许多,不过十日便急攻了下来。
而赵徵大半月宵衣旰食,夙夜清查之事,也总算是告一段落。
尹老将军带人攻下云北镇的捷报,也替这段时日阴云密布的朝堂添了些喜气。
出了云北镇,便是如星落的燕州四镇——东西南北。
尹老将军与一众将领商讨罢,决定兵分三路,长驱深入,先行攻打燕南镇和燕北镇,若这两座城池能打下来,再行发兵燕东和燕西,既掐断了燕西的援兵,也可防他们大军陷入被夹击的危险。
赵徵在崇政殿处理积攒的公文时,华缨背刀跨马,与姚明山各领两千骑兵,出发前往燕南镇。
过了山关,便入了北狄腹地。
冬日里草疏树秃,不便掩藏。
可他们对这燕州四镇地势并不熟悉,所用的舆图也不过是前朝所作,历经百年,变化也是寻常,更何况,那舆图也并不精细。
“都当心,仔细埋伏!”姚明山喊。
“是!将军!”
士气如虹。
高兴啊。
谁承想云北镇这么好打,那些个北狄蛮子也不行啊。
姚明山一双鹰眼微眯,看着前方的关口,余光里,华缨一张脸也绷着,好似谁欠了她银子。
事实上,攻下云北镇,华缨就并未多高兴。
太顺了,顺得像是耶律宝和孟固安就是个草包。
比起他们势如长虹,华缨倒是宁愿相信,这是北狄在请君入瓮。
不过……
华缨松开缰绳,手中的弓如弯月,羽箭离弦,势如破竹的朝百米外的不起眼草垛冲了去。
北地天寒地冻,多积雪,百姓收了庄稼,顺手会将麦苗堆在地里,等来年焚烧滋养土地,这样大小的草垛,一路来见过不少。
可这还是他们见华缨射出的第一箭,众人目光跟随,四周拔剑警戒。
等了一瞬,没有动静。
姚明山正要说话,就见华缨搭弓,竟是连发三箭!
祖宗诶,费银子呢。
却是不料,那草垛倒了,后面几十个身穿北狄骑装的弓箭手!
箭矢飞来,惊了战马。
原地乱作一团。
“杀——”
“砰!”
乌烟瘴气,熊熊的火光点着了那晒干透的草垛,北狄的弓箭手瞬间所剩无几。
众人来不及震惊,搭弦拉弓,将寥寥几人射杀。
火势很快蔓延,尸首和着冬日泥土,烧成了一抨焦土。
大军继续前进。
姚明山咂舌问:“你怎确信那草垛后有伏兵?”
“沿路的草垛,只有那个又大又圆。”华缨说。
“……”姚明山哑言。
华缨瞅着他有些无语的神色忍不住弯唇,这才又道:“农家干活儿,讲求的是顺手,你回头瞧瞧,这一路的草垛哪有这么靠在路边的?”
姚明山眉梢轻抬了下。
片刻,他有些肉疼道:“不过几十弓箭手,哪值得你用一颗雷火弹。”
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点的,徐九涣跟随大军,却是终日见不着人,便是躲在帐中制那雷火弹的。
虽是他不解,华缨一个姑娘家,怎不远万里的要跟着行军,可徐家不拦着,那想来是有事的。
这事,姚明山想,大抵就是华缨替徐九涣挡着那些个视线,让他能偷摸儿的制雷火弹。
“毫发无伤是最好。”华缨道。
爹爹给她雷火弹,便是要大军尽可能的尽数回家。
路上又遇几回埋伏,拖累了行军速度,两日一夜,华缨和姚明山率领的先锋军到达燕南镇城外十里时,天色已晚。
“先安营扎帐吧,另外两队先锋军还没到,约莫得明日了,”姚明山说,“我带人巡视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华缨无异议,吃过干粮便睡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时,她瞪着帐顶想,姚明山大骗子!
“醒了?”
听见动静,姚明山扭头看来。
今儿天朗气清,将连日的阴云都吹散了些。
另两队先锋也到了,正忙着扎营帐。
华缨过去,抬脚就朝姚明山踹了下,“做甚不喊醒我?”
姚明山往旁边躲了躲,用根枯木枝从燃尽的灰土堆里挖出个黑黢黢的东西扒拉给她,“当真是冤枉我,哪里是我没喊,你自个儿脑袋一缩,管他是谁。”
华缨想了想,扪心自问,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这什么?”她瞪着地上那黑黢黢的问。
“烤羊粪蛋。”姚明山说。
华缨:……
“哈哈哈……逗你的,”姚明山将那黑黢黢的捡起,掰成了两半,“烤红薯,自个儿剥皮啃。”
外面烧得焦黑,里面的红薯心儿却是黄澄澄的,丝丝冒着热气儿,甜滋滋的。
华缨吃完半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却是见姚明山这厮别过脸,笑得肩膀直颤。
华缨:?
谁下毒将他毒傻了?!
两日后,尹老将军带着大军抵达燕南镇。
是日,一众将领在帐中商议明日攻城之计。
“过往都是云梯木桩的攻城,听闻徐大小姐手里还有雷火弹,不如……”那两撇胡子的将军话没说完,尽是心照不宣的暗示。
帐中众人皆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炭火盆前小凳子上坐着的华缨,神色也是一副跃跃欲试。
华缨烤烤手背,又烤烤手心,抬眼迎着那些视线,看向那定海神针的人,道:“尹老将军觉得呢?”
“可以一试。”
要攻开城门,便少不得损兵折将,若是雷火弹能将城门炸开,便减少了将士损失,这是好事。
“好啊。”华缨答得利索。
顿时,帐中气氛好似点燃了什么火星子,变得燥热。
华缨看着炭盆里猩红的火光,却是没说话。
翌日,兵分四路。
北城门乃是正门,有五千大军,剩余三个城门,尹老将军交代,只守城门,以防北狄兵将逃走。
姚明山守南城门,华缨则是揣着雷火弹,跟着尹老将军去了北城门。
燕南镇的守将,更像是儒士,寒风里,一副美髯飘动,身形笔直,瞧着有些文人风骨。
冯老将军说:“此人有北狄和中原的血统,你瞧他身形单薄,但他有着北狄人的力大无穷。”
华缨怔了下,漆黑的眼睛看着城墙上站着的那道身影,刷子似的眼睫,在眼睑下落下一片暗影。
雷火弹炸开了北城门,连带着一片城墙都有倒塌之迹,好似黑云压城。
守将战死,北狄的士卒们如树倒猢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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