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伐如此之易,群情鼎沸。
华缨却是有什么压在心头,郁郁难消。
“怎么了,这副神色。”姚明山见她脸色不好,将肉臊面递给她,问了句。
华缨摇首,“你不觉得,此次北伐攻城太过容易了些?”
姚明山从手下士卒手里抢了刚盛好的面条,赶他重新去排队打饭,他自个儿倒是囫囵吞了一大筷,听见华缨这话,点头道:“是容易了些,你担心有变故?尹老将军征战多年,心里有数。”
说着,想起什么,他又问:“对了,你那雷火弹还是少用。”
“怎么?”华缨咬着面扭头看向他。
“营中起了些风言风语,上回咱俩一道先锋来此,另两队的先锋军多少损失了些,心里约莫是有些微词。”姚明山说,“这东西虽好,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时日一久,恐惹事端。”
华缨点头,闷闷道:“知道了。”
“你别不高兴,人心嘛,就那样儿。”姚明山又说。
华缨‘哦’了声,“你羡慕我吗?”
姚明山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儿,嗤笑了声,“羡慕啊,我都没摸过汗血宝马呢。”
华缨大气道:“一会儿给你我的。”
“臭嘚瑟。”
华缨的预感,在大军夺下燕南镇第三日时成了真。
北狄军兵临城下。
燕州四镇不如云州几城池挨的近,便是宝马奔袭,也要一日光景。
闭城不出的燕南镇,好似被群狼环伺、孤立无援的孤城。
第77章 浑水摸鱼。
自攻城,连战连胜,帐中气氛当真是少见的低沉。
“援军何时到?”副将问。
此次攻打燕南镇,只动用了一半兵马,五千驻守云北镇,还有一万驻扎在营地。
尹老将军看着桌案上新制的舆图,默了片刻道:“且不急。”
众人神色微动,又都欲言又止。
“可长久闭城不出也不是法子,咱们带来的粮草撑不了多久,”副将道,他朝炭盆旁边的华缨看了眼,又道:“城门经那雷火弹炸了,此时摇摇欲坠,虽是派人修缮,也只怕无济于事。”
自雁门关往北,燕云五州的城门与绵延万里的城墙,都是工匠日夜不继、历时几年修筑的,坚固的很,为的便是防着北狄铁骑攻入我朝领土。
如今城门连带着一块城墙炸损,工匠便是修缮,这寒冬腊月的也为难。
帐中许多目光霎时都朝华缨瞧了去。
华缨搬着小杌子坐在炭盆边,眉眼垂着,寒风卷起帐帘,稀疏透进来的白日光,在她脸上斑驳跳跃,她好像没听见他们商议的话,不知在想什么。
姚明山一双粗眉皱起,语气冲得很,“将军这话何意?当日以雷火弹炸开城门不也是将军提议,如今出了事,倒是想起了华缨!放下碗就骂厨子,好意思吗?”
“你!我就事论事罢了!”副将道。
“论的哪门子的事?今日帐中议事,便是要追责吗?”
“我何曾说过!”
“吵吵什么,北狄还未攻进来,倒是要自己先内讧了?”另一将军训斥道。
姚明山斜着眼朝那副将哼了声,抱臂倚在了一旁。
不大不小的争执,帐中气氛好似凝滞。
华缨不是木头,自能察觉到帐中气氛的微妙,与那些或明或暗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眼下情形也与华缨想的请君入瓮差不离。
北狄围城,是自燕州其余三镇调来的将士,加起来得有近万人,但奇怪的是,北狄领兵的将军每日城门前叫阵,却是未强攻,事有蹊跷,但也让人眼前云雾绕,瞧不真切。
而尹老将军按兵不动,既不应战,也不喊援军来,不知作何打算。
再次商议未果,众将悻悻散去。
华缨朝那满头华发的老将军看了眼,后者正专注的看着桌案的舆图,好似对帐中动静并不关切。
华缨想说什么,被姚明山抓住手臂拉出了营帐。
“那人说话就是放屁,你别往心里去。”姚明山说。
华缨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人’是谁。
她摇摇头,不甚在意。
提议的不是她,做主的也不是她,又与她何干?
“那个、你……”姚明山神色变得有些忸怩尴尬,轻咳了声,才问出口,“你可是身子不适?”
“啊?”华缨满面狐疑的瞅他。
似因尴尬,姚明山啧了声,眉头皱起道:“你们姑娘家,每月不是总有几日不适?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不是因这事儿?”
华缨张了张唇,目瞪口呆。
半晌,她傻愣愣的目光都将姚明山瞧得脸红了,他正欲不耐的吭声,就听华缨咂舌道——
“姚明山,你能娶妻了。”
姚明山:?
冬日天黑的早,晌午饭不过两个时辰后,又吃晚饭。
华缨端着两碗面去了尹老将军营帐。
帐子里,两人吸溜面条。
尹老将军抹了把嘴,看向对面的女娃,“好奇我为何不发兵?”
除却战死的将士,如今燕南城中,他们的将士也有一万二,不比北狄围城的少,再者,初时军心大振,便是拼死一搏,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可尹老将军却是有避战之意,城中微词不少,他也并非尽然不知。
华缨腮帮子鼓着,嚼吧嚼吧吞了,道:“是城中有情况?”
尹老将军松垮垮的眼皮抬了下,似是有些诧异她的敏锐。
“你知道?”
华缨捧着面碗喝了口汤,“不知道。”
“但太师傅说,将军年轻时也是虎将,英勇事迹不少,不该是这般避战,如今既是迟迟不发号令,那想必是定有缘由。城外管不着,只能是城中了。”
尹老将军哈哈笑了两声,问:“那老东西还与你说我什么了?”
华缨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却是摇摇脑袋,“那不能与您说,不然,我岂不是背叛师门的孽徒?”
“一师一徒,哪儿来的师门?”尹老将军故意笑话她道。
华缨想了想,脸上纯良的神色淡了淡,片刻,道:“一师二徒,可谓门也。”
尹老将军看着她没说话。
“将军那日提点之言,华缨记下了,也感念将军厚爱,”华缨目光平直的望着他,眼中敬仰,与瞧泰山一般,“可人之生来,若不能容于世人,我也不能长这样大,我信官家宽厚,也不以这身血脉为耻。”
“若你当真如你所言般所想,又何必郁郁?”尹老将军说。
华缨:……
好吧。
姜还是老的辣。
“我忧心战事。”华缨嘴硬道。
尹老将军翘了翘唇角,倒没再戳穿她。
“若是猜的不错,城中怕是有北狄埋伏的人在。”
“北狄请君入瓮,这该是一早便商议好的,他们要将我们大军困在这座城里,一举歼灭,将军不请援军是对的。”
华缨白皙的脸上神色淡淡,穿着鹿皮靴子的腿脚蹬直,伸到了炭火盆边。
半晌,她又道:“可北狄赫赫有名的四位战神,耶律宝伤了手臂,算算时日,该是还未大好,另两位在城外叫阵,唯独不见孟固安。”
说着,华缨抬眼,二人目光对视,眸底皆沉默。
片刻,尹老将军道:“城中埋伏的,应当不是他,太大材小用了。”
华缨对孟固安知之甚少,只言片语的零碎几句,都是听徐九涣说的。
而如今的北狄汗王,心怀野心,也为人谨慎,如此之人,既是宠信孟固安,想来……是沆瀣一气,华缨小心眼的想。
……
围城第五日。
尹老将军暗中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城中却是出事了。
夜半被吵醒,华缨套上厚厚的棉袄,又扯了披风披上,出来时便见隔壁营帐的姚明山也穿戴整齐出来了,手中握着杆素木银枪。
“你也醒了?”
看见她,姚明山道。
华缨点点头,二人并肩朝尹老将军的营帐走。
操着一口胡语的百姓哭诉,自家未出阁的姑娘被军中士卒凌辱了,街坊都瞧见了狂徒跑走的身影。
人没抓到,但这夫妻俩这般言之凿凿,闻者伤心的哭诉,纵然旁人心中有疑,也不好在这关头说什么。
副将是个粗人,来搀扶那夫妻俩坐下,跪着的俩人却是如何都不起,一副有冤在身,攀浮木似的求着尹老将军做主,副将倒是急得脑门儿冒汗,看向了尹老将军。
尹老将军身上穿着中衣,披着件氅衣,问:“可报官了?”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皆诧异。
便是那苦主夫妻也哭声一止,想来是被问得猝不及防,眼睛里皆是茫然。
当日攻城,尹老将军说,降将不杀。
是以,燕南城中的一些文官,如今都在府衙关着。
角落里,偷摸摸的往炭盆里添炭火的华缨,眉眼抬起了些,朝那案桌前威严的老将军看了眼。
“本将负责守城,断案冤情之事,还得报官,寻燕南城的府尹。”
“可、可那狂徒是……”
“无论他是何人,皆要府尹大人断案,将人捉拿归案。”尹老将军道。
热闹散了,天上还零零散散垂星,月儿高悬。
尹老将军吩咐亲卫,去保护那苦主,等得明日天亮,去府衙诉状。
姚明山抱着自己的宝贝银枪,问:“你觉不觉得有些蹊跷?”
华缨裹紧小披风,脑袋缩在兜帽里,真诚脸夸赞道:“哇~二表兄都长脑子了呢!”
姚明山:……
不管是云北镇,还是燕南镇,大军攻城之前,尹老将军便三令五申的说过,这是我朝的疆土,如今住在城中的百姓也皆是我朝百姓,不可奸杀抢掠,若有违者,斩首示众。
军令如山,虽是保不齐有管不住自个儿的,但这关头出了这事,如何想都觉蹊跷。
“方才那妇人哭时,那男人的视线偷偷朝帐中将军们瞧,不知是在寻人还是怎么。”华缨道。
“你方才怎不说?”姚明山道。
华缨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有那妇人会哭。”
“……”
华缨回帐去睡了。
营中的众将们却是难眠,心中狐疑,深更半夜的去查自己麾下的士卒了,以安自己的心。
翌日。
这桩冤情便上诉到了府衙,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副将不解道:“将军,这若是那几人做戏,硬说是咱们营中的将士凌辱了百姓,到时激起民愤,生出乱子要如何?咱们又不能杀百姓!”
官家以‘仁德’治天下,别说这燕云五州从前是我朝的疆土,如今收回,那百姓也是我朝的百姓,就是北狄的百姓,他们若敢焚烧坑杀,回京也得提头面圣。
“浑水摸鱼。”尹老将军道。
副将皱着双粗眉,脸也皱皱巴巴的,明显没懂,摸什么鱼啊,他们池子都沸了!
将计就计。
华缨蹲在一旁想。
这百姓之中若是当真有北狄密探,经此一事,可不是要将他们营中情况摸透去?想得再坏些,昨夜那夫妻二人就是密探呢?
第78章 帝后。
因着府尹查案,接连几日,营中许多官府之人来。
营中忽的变得风声鹤唳,将士们瞧着那些陌生面孔神情不爽。
“不知尹老将军可方便一见?”府尹俯身求见道。
副将抱着刀,横眉冷对道:“我们将军不在营中,你有何事,尽管与我说。”
二人正从几顶营帐走过,便见华缨与一位医师迎面过来,行色匆匆。
“怎么了?”副将皱眉问。
医师躬身答:“将军……”
“将军让医师替我煮碗驱寒的汤药。”华缨打断他的话,满脸真诚道。
副将:?
何时这般娇气了,北地是冷,可也不是今儿才这样冷的,以往怎的没见她喝什么驱寒汤药。
“给将军也煮一碗。”副将道。
医师一顿,僵着脖颈点头。
几句话间,府尹大人安静的立在一旁,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
几人分开,副将送府尹大人和几位侍从出营,华缨则是与医师掀帘进了一顶营帐。
尹老将军坐在案前,正在看军报,闻声抬首,“风寒罢了,怎还唤了医师来?”
“请医师探过脉才安心些,”华缨道,说着,她眨了眨眼,促狭道:“府尹大人以为您病了呢。”
“方才碰见了?”尹老将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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