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桃的视线落在那张写满了字的纸上,九月二十六、七月初二、十月十六……
李清洲指着八月十四道:“这是吴婶选的,诸事皆宜的好日子,第二日便是中秋,阖家团圆。”
他又指向九月二十六,“这个日子也不错,宜嫁娶、祈福……”
明桃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看着看着,却又落在他的脸上。
他一个字也没提关于打仗的事情,像是丝毫不在意,唯有他们成亲的事情最重要。
可明桃却忍不住去想,若是不去的话,清洲哥也是有遗憾的吧。
心里涌动着一股冲动,促使她握住李清洲的手,也阻止了他罕见的喋喋不休。
李清洲顿了顿,问:“喜欢六月初八?”
明桃摇摇头,枕在他的肩上,轻声说:“清洲哥,你去参军吧。”
“……为何?”
明桃心里涌出许多话,想让他不留遗憾、想让他找回身世、想让他找回记忆。
但是最终,她说:“因为我想过好日子。”
李清洲怔住,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若是你有了军功,我们便有银子了,到时候就能在镇上买宅院,然后雇一个烧饭的婆子、一个服侍我的丫鬟、一个看门的小厮,这就是我想要的好日子。”
她笑道:“鹿首村很好,可是我更想过这样的日子,怎么办?”
李清洲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他知道明桃说这些话的最终目的,还是让他找回身世。
“以后我每日都去打猎,一样能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
“可是那样太久了,我想明年就过上好日子。”明桃柔声说,“你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她愈发坚定起来,清洲哥有满身本事,不能只禁锢在一个小小的鹿首村。
李清洲默默不语,他自然想去,有了明桃的支持之后,他更是意动,可是……
“桃桃,若到时候我真的想起了全部的事情,最坏最坏的结果便是有妻有子,你……”
“那我便不嫁给你了。”
李清洲的神色顿时一变,立刻说道:“我不去了。”
他只想与明桃长相厮守,不必再去想从前。
明桃笑道:“逗你的,若是真有这么一日,我相信你会解决好的,但是只有一点,我不为妾。”
说到最后,她渐渐正色起来。
当初逃走便是为了不做妾,今时今日,她的想法依然未变。她可以和春雁一样是继室,但是她永远不会做妾。
李清洲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真的这样想?”
“真的,”明桃笃定道,“清洲哥,我等你回来。”
三日之后,桃花盛放,李清洲带着明桃和乡邻们为他准备的东西,踏上了前往浔州的路。
整个鹿首村,最终只有两个人参军,一个是李清洲,另一个便是春雁的丈夫林大。
两个男人路上有伴,明桃和春雁在村里也有了伴。
她们目送着他们远去,眼里都含了泪。
婶子们问她们:“真不后悔让他们去啊?”
这一去,可能尸骨无存。
林大还好,起码有儿女延续香火,李清洲孑然一身,若是没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明桃笑道:“不后悔,我相信清洲哥,他很厉害的。”
春雁抱着女儿哭得说不出话,却也是摇了摇头,既然相公想挣军功,那她便支持。
两人相伴着回到家,明桃神色轻松道:“最多两年,他们肯定回来。”
春雁擦擦眼泪,坚定颔首。
四月初,桃花谢,枝头挂满了小小的青色果子。
明桃日日观赏,离吃桃子的日子更近了些。
她已经想好了,等结了桃子,便给相熟的邻里、私塾的学生们送一些,再留一些自己吃。
五月中旬,桃子开始熟了。
明桃踮脚摘下一个,洗过之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还挺甜的。
可惜清洲哥吃不到。
明桃有些黯然,还有些期待,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是否已经抵达浔州?
渐渐的,结的桃子越来越多,明桃吃不完,送完一圈邻里,还剩下许多。
孟锦瑶笑道:“定然是清洲哥有好事发生,所以这院子里的桃子才源源不断。”
明桃很喜欢这个说法,他肯定已经立了军功,做了什长了吧?
再过不久,或许就是百夫长了。
七月下旬,暑热正盛。
捷报传来,我军已成功夺下被占领的浔州,士气大振。
明桃和春雁日日等着消息,只要没有传来战死的消息,那便是好消息。
明桃畅想道:“我觉得清洲哥现在是百夫长了。”
春雁也跟着笑道:“我不求相公有什么军职,平安就好,不过……做个什长也不错。”
她想想便觉得威风,领着十个士兵打仗,是个好大的官呢。
两个女人在鹿首村思念着远在浔州的男人,殊不知,两个男人此刻也聚在一起说话。
今日刚攻占了南蛮的一个部族,如今他们正在庆功,架起篝火烤全羊。
难得闲暇,但士气却有些低迷,只因统帅全军的大将叶将军受伤了,陷入昏迷,还未醒来。
林大压低声音开口:“方才你不要命了,一直往前冲。”
他远远瞧着便觉得惊险万分,可李清洲不仅毫发无损,还救下了中箭的叶将军。
“我得给明桃挣军功,”李清洲将手里烤得冒油的羊腿翻了个面,“我想让她过好日子。”
数月以来,关于从前的记忆,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军衔却越来越高,从伍长一路成了千夫长。
林大叹道:“那也不该是这个打法,万一你出了事……”
他没再说下去,怕忌讳。
“我心里有数,”李清洲道,“我肯定要活着,我还没娶她呢。”
想到明桃,他的心软了又软,若是顺利的话,或许再过三四个月便能回去了。
那时正好是冬天,他不仅可以给她暖被窝,还能抱着她睡。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敢再想下去了,怕自己今晚又睡不着。
羊腿烤得差不多了,他撕成两半,一半递给林大。
正吃得高兴,手底下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千夫长,将军醒了,说要见您。”
李清洲刚咬了口羊腿,闻言含混不清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林大笑道:“别吃了,快去领赏吧。”
救了叶将军的命,肯定是个大赏赐,说不定军阶还能因此升一级。
李清洲将烤羊腿放下,这便随着士兵去了叶将军的营帐。
第45章
“劳烦军医了。”
叶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说话也中气十足,除了赤.裸的胸膛上绑着的纱布,丝毫看不出伤势极重的模样。
他今年四十五岁,经历过的大小战事无数,是皇上颇为倚重和信赖的将军,这点伤,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见他一点都不当回事,军医还要再叮嘱几句,便听到外头有人回禀:“叶将军,李千夫长来了!”
叶将军急忙站起身,救命恩人来了!
他忙说:“快请快请!”
军医张了张口,叶将军立刻吹胡子瞪眼:“别啰嗦了,还有别的士兵要医治,你别在我这杵着。”
军医只好说道:“老夫告退。”
走出营帐,他看了一眼救了叶将军一命的人,不由得有些惊讶,竟然这么年轻,瞧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叶将军重情重义,更何况是这么大的恩情,这位千夫长的好日子要来了!
军医朝他拱了拱手,含笑道:“叶将军正在里头等着呢,不过他需要尽快休养,千万别聊得太久。”
李清洲朝军医点点头,走入营帐。
他还没开口,叶将军已经起身迎了过来,扬声道:“李千夫长?终于来了!”
李清洲抬眼便瞧见一身健硕黝黑的肌肉,还有叶将军标志性的乱糟糟的大胡子。
叶将军也在打量他,一脸稀奇,没想到救他的人居然长得这么俊朗高大。
李清洲行了军礼,朗声道:“属下李清洲,参见叶将军!”
“好好好!”叶将军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的肩,“清洲……等等,你叫李清洲?”
李清洲颔首,微微抬眼。
“李清洲,李清洲……”叶将军皱眉念了几遍,纳闷道,“怎么如此耳熟?”
“耳熟?”李清洲呼吸一滞,“难道将军以前认识我?”
叶将军拧紧了眉,“似乎有些印象,在哪听过来着……”
李清洲道:“别着急,您慢慢想。”
他的手紧握成拳,克制着自己颤抖的模样,难道他的身世之谜真的要揭开了?
“不对啊,”叶将军转过弯来,“我要是认识你,你肯定也认识我啊,我可是叶将军!”
他一脸自豪地挺起胸膛。
李清洲闻言放松了一些,直言道:“不瞒叶将军,三年前我失忆了,不知自己的姓名,更不知家在何方。至于李清洲这个名字,是旁人问我时,我脱口而出的。”
“失忆?三年前?李清洲?”
叶将军反复默念这几句,在营帐里走来走去。
李清洲提醒道:“或许,我的身份与三年前那场仗有关,不知将军能否想起什么?”
叶将军是个忘性大的人,但是这个名字他实在耳熟,想了半晌还没想起来,他急得团团转,额头上全是汗。
见叶将军比他还着急,李清洲反而放松了,劝慰道:“将军坐下歇歇吧,您的伤……”
叶将军伸出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扬声道:“去!将人全都叫过来,本将军要问他们一件事!”
李清洲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将军,倒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刚打完一场仗,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叶将军斩钉截铁道:“不行,我想不起来的话,今晚都睡不着觉!你放心,我今日一定将你的身份告诉你!”
李清洲只好说道:“多谢叶将军。”
不多时,诸位有名有姓的将士全都进了营帐。
叶将军将李清洲推到众人面前,扬声道:“都认认脸,这就是救本将军的人,名叫李清洲,你们有没有认识的或是知晓他的身份的?”
众将士面面相觑,无缘无故的,谁知晓他的身份,况且,他不是个千夫长吗,还能有什么身份?
李清洲只得重新解释一遍自己的来历。
等他说完,叶将军豪气道:“谁若是知道,本将军重重有赏!”
营帐里的将士们顿时炸开了锅,都在细细思索有没有什么印象。
李清洲的手心里冒了汗,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见他们都不说话,叶将军拍拍桌子,怒吼道:“没有一个人认识?这让我怎么报答清洲兄弟的救命之恩?我今晚怎么睡得着觉!”
众将士都擦了擦汗,没印象就是没印象,总不能凭空编造一个吧?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叶将军,我想起来了。”
李清洲心如擂鼓,望了过去,认出是张校尉。
叶将军马上说道:“快说!”
张校尉道:“三年前那一仗,属下也在,回京的路上,一位姓李的校尉重伤之后昏迷不醒,当时领兵的王将军说他久治不愈,死了,然后便不知所踪了。属下记得,那位校尉的名字便是李清洲。”
李清洲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神色,大步走了过去。
他颤声问:“张校尉可还能再想起些什么,比如您有没有见过那位李校尉?”
张校尉端详他片刻,拱手道:“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眼熟,因此琢磨了好几日,越看越像,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清洲尚在沉思,叶将军迫不及待道:“快去问问你的属下有没有见过清洲兄弟的,一起来认认。”
张校尉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他们一看见李清洲,顿时惊讶道:“李校尉,真的是你!”
“你居然死而复生了!”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叶将军扬手打断:“停!若是想叙旧,一会儿再叙,当务之急是清洲兄弟的身份,你们可还记得他的出身?”
李清洲紧张地握拳,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娶妻。
“我记得,李校尉是忠远伯府的嫡长子!”
叶将军摸了摸胡子,纳闷道:“你好好的贵公子不做,干嘛来打仗?”
李清洲怎么可能知晓,那人却道:“自然是因为忠远伯府已经败落了……我说话直,李校尉别见怪。”
李清洲摇摇头,迫不及待道:“不知我有没有娶妻?”
此言一出,营帐里的笑声快要震破天。
叶将军拍拍他的肩,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清洲兄弟,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李清洲沉声解释:“只因我在鹿首村遇到了喜欢的姑娘,我不想负了她,所以我想找回身世,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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