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风而立,默了须臾,抬手示意黑衣人,“你先离开,我来处理。”
“喏!”黑衣人后退两步,转身消失在了密林里。
寂冷的密林中,一时只剩下谢砚和鱼鱼面面相对,他的目光如刀刃一寸寸刮过鱼鱼。
远处的姜云婵都觉后怕。
谢砚却忽地话锋一转,“你娘真说过红鸡蛋能把福气传给姐姐?”
“是的呀!这是送子娘娘传下来的习俗!”
鱼鱼点头如捣蒜,扯了扯谢砚的衣摆示意他蹲下来,神秘兮兮地小声问:“你有没有姐姐的香囊?我娘说把红鸡蛋放在贴身物一起,就会福气满盈哦!”
“没有。”
“那你有没有姐姐手帕呢?”
“没有。”
“咦?那腰带呢?抹额呢?”鱼鱼疑惑地挠了挠头,“我爹身上有好多好多我娘的贴身物呢!
我娘说那叫定情信物,每一对恩爱夫妻都会有,大哥哥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大哥哥和姐姐不是夫妻吗?还是不恩爱?”
“我……”谢砚一噎,暗笑自己着了魔,跟个孩子废什么话。
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不欲再纠缠。
“大哥哥,你红鸡蛋还没拿呢!”鱼鱼抱着一兜红鸡蛋,摇摇摆摆跟在谢砚身后,小短腿频率极快,亦步亦趋跟上谢砚。
但到底不及谢砚腿长,很快被落在身后。
鱼鱼气喘吁吁立在原地,看着谢砚冷硬的背影消失,恍然大悟了一个词,“这就是夫子所说的:恼羞成怒?”
“因为被人戳中痛点,不敢承认,而迁怒旁人?”鱼鱼默念着‘恼羞成怒’的释义。
天边骤然一阵闷雷。
密林深处,一道阴沉沉的目光射向她。
“啊!”鱼鱼吓了一跳,哇地哭了起来……
彼时,姜云婵和夏竹趁着谢砚不防,悄悄回了马车。
姜云婵连吃了几盏冷茶,才平复下心口的呕意。
夏竹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抚道:“姑娘莫要多想,仔细身子。”
姜云婵深吸了口气,将心内的情绪咽了下去。
她离真相越来越近,离报仇越来越近,就更该稳住,不叫谢砚察觉异常才是。
她深深吐纳,“我没事,也不知那孩子怎样了?”
说到底是那孩子帮她们挡过一劫。
不知谢砚能不能放孩子一马?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姜云婵眼皮一跳,掀开竹帘往外看。
一个胖嘟嘟的身影正摇摇晃晃从密林里跑出来。
“大姐姐救我!大哥哥坏!大哥哥坏!”
鱼鱼伤心欲绝,猛地扑进了姜云婵怀里。
姜云婵措手不及,拍了拍孩子的后背,“鱼鱼不哭,怎么了?”
“大哥哥他……他扯我头花!”鱼鱼指了指密林深处。
此时,谢砚姗姗而来,手里攥着根断了的头绳。
而鱼鱼好好的两根羊角辫,一边散开了,一边颤巍巍翘上了天。
“鱼鱼和爹娘下午就要离开这里了,鱼鱼还要跟小伙伴们道别呢!这个样子去见好朋友,铁柱和燕燕要笑话我的,呜呜!”
小姑娘越说越伤心。
姜云婵不曾哄过孩子,一时也手足无措,瞪了眼谢砚,“你自己惹的,你自己来哄!”
“我没惹她。”谢砚道。
“我不管,你来哄!”姜云婵还挺强势。
谢砚约摸看到她以后如何当娘了。
无奈叹了口气,踱步上前,弯腰打量着姜云婵怀里的孩子。
琢磨了许久措辞,挑眉道:“你要是再哭,把眼睛哭肿了,丑丑的,铁柱和燕燕更不喜欢你了。”
鱼鱼怔了须臾,望向地上的水滩里狼狈的自己。
忽地,哭声又提高的一个度,时震耳欲聋,满天作响。
“谢砚!让你哄她,谁让你威胁她了?”
男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姜云婵的耳膜都快震碎了,忙抱起鱼鱼,温柔地哄:“好了好了!不哭了!姐姐给你扎头发好不好?”
“姐姐扎头发可好看了,我会羊角辫、双垂髻,还有双螺髻哦!”姜云婵慌手慌脚,从妆匣里取出各式珠钗。
鱼鱼看着妆匣里的小红绒花,哭声才渐歇,哭嗝还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
姜云婵真怕又刺激了这孩子,赶紧站起来,给孩子梳头发。
鱼鱼刚好平视着姜云婵微隆的小腹,一边哽咽,一边坐到了地上:“姐姐坐板凳,鱼鱼坐在地垫上就好。”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姜云婵怀着身子,的确站不了多久,便也不推辞重新坐下,掀开帘子,让阳光照进来。
而后手持白玉牛角梳,一缕缕帮孩子梳着头发。
青丝寸寸垂落,被她柔软的指接住,编成一股。
暖阳照着姜云婵的侧脸,让哄孩子的她身上多了一份坚韧的温柔。
谢砚看着这样的姜云婵,想着将来的一家三口,嘴角不觉牵起一抹温润的笑。
他默默换了个位置负手而立,用高大的身姿为姜云婵挡住刺眼的日光。
夏竹打水回来时,正见这温馨的一幕。
若不是造化弄人,这样的一家三口,有娘亲坚韧温柔,有爹爹强大体贴,他们孩子应该会很幸福吧?
夏竹想到将来要发生的“意外”,心里不是滋味。
可能现在只能人生得意须尽欢吧。
夏竹不敢过多思考将来,上前轻笑道:“世子小时候就爱扯我们姑娘的头花,怎么到现在还不曾改?又弄哭小姑娘了?”
谢砚有些无奈。
方才明明是这小丫头出言不逊,谢砚还没说什么呢,丫头吓得拔腿就跑。
树枝勾掉了她的头花,她浑然不觉。
谢砚好心帮她捡起来,她倒恶人先告状了!
“一个头花,何至于如此哭闹?”
“你知道什么?”姜云婵一边帮鱼鱼扎双螺髻,一边为鱼鱼打抱不平,“人家小姑娘扎漂亮的头花,自然是要去重要的场合,见喜欢的人。你给鱼鱼扯坏了,孩子一会儿怎么见朋友?”
姜云婵嗔他。
谢砚神色微怔,也上了马车,掀开衣袍坐在姜云婵身边,碰了碰她的手臂,“皎皎刚说,扎漂亮的头花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见……”姜云婵侧过头,正撞进他不怀好意的笑眼中。
姜云婵恍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娇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小时候扎的都是破头花,丑头花!”
她不说还好,这样欲盖弥彰,谢砚很快就忆起在慈心庵时,她曾满怀期待指着自己头花上的小兔子,眼睛眨巴眨巴,问他:“子观哥哥,好不好看?”
那时候,谢砚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爱惹她生气,扯了她的头花,惹得她哭。
之后,又连求带哄把姑娘哄开心。
如此循环往复。
如今,谢砚才知头花还有这样的含义。
他歪头望着她,戏谑地笑:“所以皎皎小时候扎小兔子头花,是因为要见喜欢的人?”
“才不是!”姜云婵一急,手上的动作略重。
被无故扯了头发的鱼鱼,像是开关被打开,俨然又要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大哥哥坏!”姜云婵和谢砚几乎同时开口。
两个人相对而视,姜云婵催促道:“你下去吧!别胡说八道,打扰我们!”
谢砚有点舍不得下车了,“外面冷。”
“那你也下去!”姜云婵娇哼一声,继续执起梳子。
谢砚握住了她的手,心血来潮道:“不如我给皎皎梳头,当作我从前不识佳人意的赔礼?”
“我才不要!”姜云婵断然拒绝了。
谢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搅弄风云,舞刀弄剑都行,盘发髻是不是太勉强了些?
谁知道他又使什么坏呢?
“趁着咱们孩儿还没出生,我先学起来,不然以后总不能叫皎皎一个人照料孩子吧?”谢砚却很坚持。
他愿意想着孩子,是姜云婵所乐见的。
姜云婵犹豫了片刻,警告道:“那不准给我编丑发髻!不然……”
她捏了捏拳头。
和小时候一样,凶巴巴的。
谢砚起身,折腰行了个礼,“我保证不乱来!皎皎怎么教,我就怎么编,绝不敢忤逆!”
姜云婵受不住他的油嘴滑舌,递了把牛角梳给他,“那先把头发梳顺吧。”
姜云婵一边给鱼鱼梳发,一边演示,“先把头发分成两股,再分成小三股,然后像我这样编。”
她徐徐教着,谢砚则站在她身后,拆下她的钗环。
三千青丝落下,一直垂到地面。
谢砚折腰梳发,每遇到打结的地方,便耐心用手解开,然后一梳到底。
发尾绽开,发丝上似存在什么磁力,绕于他尾指,挠得人心痒痒的。
发间还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
谢砚捻起一缕发丝,轻嗅了嗅,而后手腕一转,将她的头发盘了起来。
姜云婵还在认真地跟他讲双螺髻,忽而瞥见马车外夏竹盯着她的头发,欲言又止,面色复杂。
“怎么了?很丑吗?”姜云婵赶紧摸了摸脑袋,发现头发乱糟糟的,根本不是双螺髻。
谢砚!又逗弄她!
她愤愤然取过铜镜看去。
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讶异张了张嘴。
谢砚给她梳的的确不是双螺髻,而是小盘髻。
青丝全部被拢起挽成发包,不像她寻常的发髻总留两缕头发垂下做装饰。
谢砚梳的发髻更显温婉,也精致,不像初学。
只是,这发髻是已婚妇人才会梳的。
姜云婵窘迫看了看四周,忙要拆开。
“别拆!”谢砚摁住了她的手,躬身与她共赏镜中美人,眉眼染笑,“多好看!”
她与他同出现在一个镜框中,倒真有几分举案齐眉的夫妻模样。
谢砚早就想为她挽妇人,让她做他的新妇了。
可他看得出姜云婵并不适应,于是找了个借口:“今日我们要扮成寻常夫妻走水路去明月村,这发髻才合适。”
姜云婵知道李宪德的人正四处追捕谢砚,他们总得乔装打扮一番,免得被发觉了。
她神色复杂看了眼镜中自己,不置可否。
“姐姐真好看!”鱼鱼的小脑袋不知何时钻进了姜云婵怀中,望着镜中三个人眨巴眼睛,“鱼鱼以后也要嫁给会梳漂亮头发的夫君!”
“不是的!”姜云婵耳朵一烫,可似乎又没什么能反驳的,揉了揉鱼鱼的脑袋,“你的发髻也好了,可以去见好朋友啦!”
“谢谢姐姐!”鱼鱼从未编过这样好看的头发,满怀感激望着姜云婵,“大姐姐是不是要去明月村?我和爹娘一个时辰后,也准备坐船回家了?不如我们一起,等回了家,我请姐姐吃明月鱼!”
原来,鱼鱼一家正是明月村的渔民,来此地走亲戚的时候,妇人动了胎气,才会半路生产。
如今孩儿已生,自然是要早些回家的。
谢砚不熟水路,能跟渔民一起走,则更好隐蔽,自然是极好的。
“那不如,我们一个时辰后也出发?”谢砚问姜云婵。
姜云婵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讷讷,嘴里含糊念道:“明月鱼?”
“是呀!我们明月村的鱼特别鲜美,很多孕妇特地来买我们的鱼呢!所以从我们那里打捞的鱼,大家就称为明月鱼啦!”鱼鱼特别骄傲地扬起下巴,“我要请姐姐吃最最最大的鱼!”
姜云婵被孩子稚嫩的声音叫醒,回过神来,对谢砚点了点头,“好啊,刚好我也喜欢吃鱼。”
战事正紧,谢砚也不能多耽搁,一行人购置了三条渔船。
趁着晨雾未散,跟在鱼鱼一家的渔船后,顺流而下。
到了傍晚,夜风徐来,船停下来,稍作休息。
渔民们习惯了风餐露宿,并不打算停靠上岸,就在江心吃些冷饼充饥。
姜云婵到底常年足不出户,又怀着孕,受不住江风,连连打喷嚏。
他们的大部分衣物用品,又在遭遇李清瑶劫持时弄丢了。
谢砚便把给孩子准备的小帽子、小布偶一股脑堆在姜云婵身边。
姜云婵似个雪人,被各种毛茸茸的物件儿挤在中间,只露出个脑袋,顶着红色兔儿帽,脸颊被捂得红彤彤的。
夏竹忍俊不禁,“奴婢怎么觉得这帽子不是给孩子买的,是世子特意给姑娘买的?”
姜云婵抱着毛绒小老虎,眼珠子往上一转,恰与头顶上兔儿的大眼睛对视。
那兔子鼻头红红,咧着门牙傻笑,傻里傻气的。
不过帽围的确更适合大人些。
姜云婵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谢砚暗讽我是傻兔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世子肯定也不是这个意思!”夏竹连连摆手,“可能世子只是觉得、觉得……姑娘和这兔子长得很像吧!”
都是杏眼圆瞪,鼻头红红,又委屈又凶。
“噗——”
一旦接受了这个想法,夏竹越看姑娘越像兔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姜云婵的脸更红了,白里透红,和兔儿帽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忿忿扯下了兔儿帽,“谢砚才是兔子!他上辈子就是兔子!下辈子还是兔子!臭兔子!”
“阿嚏!”
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喷嚏。
坐在甲板上的谢砚揉了揉鼻子。
姜云婵赶紧捂住了嘴巴,缩了缩脖子。
两个姑娘噤了声,后怕不已。
但闻谢砚没有别的动静,才舒了口气。
夏竹到底还是有些惧谢砚,故意扬声找补道:“世子怎么可能骂姑娘呢?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给姑娘钓鱼吃,去哪儿找这般体贴的男子?”
姜云婵怀着孕,谢砚不好叫她吃冷干粮,所以才冒着江面上的湿寒之气,孤坐甲板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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