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嗓子僵硬。
却听谢砚又补充道:“以前都是看着皎皎的画像,自己来。”
“谢砚,你滚!”姜云婵气鼓鼓,一手肘怼在他的胸口。
他一声干咳,眉开眼笑,笑得小人得志。
谢砚,他根本还是小时候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坏东西!
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
姜云婵在心里默默骂了半日。
到了傍晚,一行人顺利抵达明月村。
因着渔民对这段水路熟悉,他们比秦骁的大部队还要更早些抵达目的地。
谢砚令随行护卫前去接应秦骁,自己则带着姜云婵在村子偏僻处,置了一座宅院暂时住下。
姜云婵因着在船上受了谢砚的罪,身子越发惰了,懒懒坐在桃花树下的摇椅上歇息,由着谢砚、夏竹和扶苍收拾屋子。
这宅院并不大,三间房。
到了夕阳西下时,夏竹安置好一切,给姜云婵端了碗汤来,“世子刚做好的鱼汤,叫姑娘趁热喝呢!”
腾腾热气钻进姜云婵鼻息,她身上的疲乏少了些,端起汤碗正要喝汤。
夏竹却握着碗不肯放,“姑娘说要喝鲶鱼汤,世子方才在码头转了好几圈才买回来的,姑娘……你确定要喝吗?”
夏竹意味深长往小厨房望了眼。
厨房的窗户内,身长玉立的公子正挽袖作羹汤。
他面容沉稳冷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与身后炊烟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份格格不入,让夏竹有些动容。
世子担心这几日走水路,姑娘和肚子里的孩儿营养跟不上,所以今日一落脚就采买了许多食材回来,亲自给母子俩下厨。
可姑娘只想吃鲶鱼,他于是变着法子在厨房里试了各种鱼的做法。
殊不知,明月村的鲶鱼……
夏竹心里不是滋味,紧扣着碗,“姑娘要不要再想想?”
“皎皎,过来!”
此时,厨房里的谢砚朝她勾了勾手。
姜云婵来不及想,端着碗将涩口的汤汁一饮而尽,提步朝谢砚走去。
走进厨房时,谢砚正对着一锅番茄鱼苦思冥想。
姜云婵连吃了几顿鱼,谢砚怕总吃一样的会腻,才想到做了一桌全鱼宴。
只是,他离开慈心庵后,几乎没有做过饭,故而会的菜谱很少。
譬如这番茄鱼,是他自己凭空想出来的,并不知实际做出来合不合她胃口。
谢砚挑了块鱼腹,“尝尝看,能不能吃?”
姜云婵刚要张嘴,谢砚又对着光把一根小刺剔出来,吹凉了,喂到她嘴边。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细嚼慢咽,直到那口鱼肉被姜云婵咽下去,他表情才有所松懈,“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姜云婵皱起眉,抿了抿唇,“这菜你跟谁学的?”
“不好吗?”
“你自己没尝过吗?实在是有点,嗯……”
姜云婵不想让他丢面子,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弯腰耳语。
谢砚什么都争强好胜,便是做菜也容不得不完美。
他沉着脸,紧张地附耳过来。
姜云婵踮起脚尖,手搭在他肩头,神神秘秘道:“就是有点……太好吃了!”
“……”
谢砚侧过头,正见她笑容狡黠,得逞地扬了下眉,“好吃!”
“你敢耍我了?”谢砚一把揽住了要溜走的她,生了胡茬的下巴故意蹭她的脸,“谁教你这样大喘气说话的?嗯?”
姜云婵被他扎得泪花直冒,缩着脖子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就许你耍我,不许我耍你了?再说,我不是夸你的鱼好吃了么?”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鱼为什么好吃?”谢砚挠了挠她的腰,“答得上来,我就饶了你。”
姜云婵哪里知道,一边躲痒,一边胡乱猜测,“你手巧呗!你厨艺好呗,或者你天赋异禀!”
“都不对!”
谢砚郑重摇了摇头,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因为我的鱼被滋养得特别好,尤其是昨个儿夜里。”
“什么?”姜云婵不明所以,抬起头来。
恰见他余光瞥了眼她领口一直延伸到沟壑深处的粉痕。
“……”
姜云婵心口一烫,忙双手环胸,“臭流氓!”
他抬起她的下巴,眯眼近距离打量着她红彤彤的脸,悠悠吐声,“臭兔子。”
!!!
“挺好挺好!虽然称呼不雅,也算登对。”
此时,一道清越的笑声传进小院。
秦骁后一步踏进院落,对着两人见礼,“看来世子在明月村过得不错?”
谢砚饶有兴致看了眼怀里的人,笑道:“是有点乐不思蜀。”
脸皮真厚!
姜云婵在心里腹诽,赶紧从谢砚臂弯下钻了出来,“将军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没用膳,我去摆饭,你们慢慢谈。”
姜云婵给夏竹使了个眼色,桃之夭夭了。
秦骁看了眼姜云婵的背影,压低声音对谢砚道:“看来我误打误撞,给你们创造机会和好了?”
秦骁记得在瞿昙寺见到这二位时,一个面色沉沉,一个不言不语。
如今倒是一唱一和,面露桃花了。
谢砚并不否认,颔首浅笑,“过三个月,请将军喝喜酒。”
“是好事!”秦骁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上战场,最忌后方不稳。”
“是!秦将军,请上座!”谢砚比了个请的手势。
全鱼宴摆在了院中的桃花树下,一共八菜一汤。
这场面实叫秦骁吃了一惊,“夫人如此巧手,世子有福!”
双手未沾阳春水的姜云婵有些心虚地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谢砚从桌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对着秦骁道:“夫人体贴,是我的福气。”
谢砚并不想叫姜云婵局促,话锋一转问秦骁,“敢问秦大人可有虎贲营的消息?”
“探子来报,虎贲营三日后会经过安塞峡谷,我们可在暗处截断他们的前后路,最多耗他们三个月,待军心涣散,一击必中。此后再一鼓作气与陆兄汇合,大事可成。”
“如此看来,今日我们得连夜启程,去安塞做部署才妥当。”
……
秦骁和谢砚聊着他们的大业。
姜云婵并无心去听,一边拨弄着鱼肉,一边盘算着自己的盘算。
如果说谢砚他们将在三个月后,对虎贲营和李宪德发起最后的总攻,那将是关键的节点。
而只要食足量的鲶鱼,按照预期,那个时候她腹中孩儿也该早夭了。
时间刚好契合,似乎连上天都在促成此事。
姜云婵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默默去夹鱼。
一碟莹白的鱼肉刚到递到了姜云婵眼前。
“吃这个,刺挑干净了。”谢砚对她浅浅一笑。
原他在和秦骁谈事时,还在帮她剃刺。
姜云婵一时愣怔,“哦”了一声。
坐在对面的秦骁注意到姜云婵有些心不在焉,拳头抵着唇清了清嗓子,“夫人毕竟怀着孕,孕妇容易多愁善感,不如你还是留下来陪着夫人,此战我去就行。”
“不可。”谢砚摇了摇头。
他身后的玉麟军都是外祖的残部,或者被屠杀的玉麟军后裔。
他纵然不放心姜云婵,可也并不能把这六万人弃之不顾。
秦骁自是理解他的心情,拿了个馒头起身,“行了,我也吃饱了,就不打扰你和夫人道别了!”
秦骁对谢砚和姜云婵颔首道别,先离开了。
姜云婵起身回了礼,故作镇定坐下来取过那一碟鱼肉,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神色淡淡,可越是这样,谢砚越感觉她情绪不对。
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摸去她嘴角的残渣,“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
姜云婵知道自己这样说没什么说服力,扯了扯唇道:“你走了,没人给我做鱼了。”
“黑心的小馋猫!”谢砚轻点了下她的鼻尖。
话虽如此,谢砚心头其实泛起一股暖流。
最起码,她不像从前一样,对他漠不关心。
可人总是不知足的,在得到一点回应后,就想要更多。
他牵过她的手,捧在掌心,“皎皎是不是……有一点点舍不得我离开?”
第78章 她将他的心意踩在脚下……
“我才没有!”姜云婵脱口而出。
谢砚倒也习惯了她的拒绝,半蹲到姜云婵膝边,附耳贴在姜云婵小腹上,“宝宝,你说说你娘是不是舍不得爹爹了?”
姜云婵张了张嘴,正要再度否认,谢砚自顾自地笑了:“爹知道,你娘她最是嘴硬心软了,她心里定也是担心爹爹的对不对?
从前呐,爹爹调皮总惹你娘生气,你娘每次都哭着揉眼睛,放下狠话:再也不跟爹爹玩了。
可你娘亲她心善,爹爹一求饶,你娘亲还是会把最大最漂亮的桃花酥藏在绣帕里,红着眼睛递给爹爹,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凶巴巴警告爹爹:不准再有下次!
然后,我们就会坐在房檐下,将桃花酥掰开,一人一半,边吃边看星星。
爹爹还记得,你娘亲常迷迷糊糊把盐当糖放进桃花酥里,齁得爹爹干呕。你娘还非要逼爹爹用十种方式夸她的桃花酥天下第一最最甜!”
谢砚想到她叉着腰颐指气使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
姜云婵想到那时的自己,也有些窘迫瓮声道:“我才没有迷迷糊糊!”
“爹爹其实知道你娘亲当时是故意在桃花酥里放盐,耍弄爹爹的。爹爹很苦恼啊,曾辗转反侧地想:是不是要被你娘亲的桃花酥毒害一辈子?”
谢砚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晦暗了下去,声音喑哑,“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娘亲再也不送爹爹桃花酥了,她离开了,再也没回过头,没有一辈子了……”
谢砚自嘲地笑了笑,“她好像喜欢上了枣泥糕了。
她为了做出最好吃的枣泥糕,每年都会蹲在问竹轩的篱笆下砸核桃,经常被石头砸破手指;
她还会坐在宫灯下,对着光一个个挑选大枣,生怕枣里生了虫;
有时候也会彻夜在小厨房里试枣泥糕的配方和甜度,生怕齁着那书生。
爹还从未看过你娘亲对谁这般细心过呢。”
姜云婵眸中起了微澜,俯视靠在自己怀里的谢砚。
她没想到谢砚竟连她给顾淮舟做枣泥糕的细节,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姜云婵不想再提过往,推了推他的肩膀,“好了,谢砚,别说了。”
谢砚不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跟她好生说话。
他环住她的腰,如同孩童依偎着她,薄唇贴着她的腹心轻蹭了蹭,“其实爹到现在都不知道枣泥糕到底有什么好,会让你娘不顾一切要将桃花酥踩在脚下。
你娘她也从不肯告诉爹,到底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桃花酥了?其实……”
谢砚的声音越来越低,默了须臾,“其实桃花酥也可以放枣泥核桃馅儿的,也可以和枣泥糕一样做成方形,只要你娘开口,只要你娘喜欢,什么不可以呢?什么可以的……”
他哽咽的尾音回荡在院落中。
晚风徐来,吹得头顶的桃花树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流动。
桃花打着旋落在谢砚发髻上,衬得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多了几分破碎感。
他一向高大伟岸,能抵御一切风暴,却在这一刻仿佛飘零在江心的浮萍,无根无迹,寻寻觅觅。
姜云婵下意识伸手想要摘掉那朵残破的桃花,可手触到他冰冷的白玉发簪,指尖一颤,又缩了回来。
她眼睫轻颤,将些微溢出来的情绪咽了回去,“好了,早些吃饭吧,莫要让秦将军久等。”
淡淡的话音落在谢砚头顶。
谢砚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她的答案。
她甚至不给他机会变成她想要的模样。
“喝汤吧。”姜云婵递给他一碗鱼汤,显然想结束这个话题了。
谢砚也无力,只好坐回板凳上,将鱼汤放在桌上,默默吃米饭。
姜云婵照旧喝汤。
瓷勺碰着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小院里颤音清晰。
各自无话,一餐饭一直到太阳落山。
“我该走了。”
谢砚打破的宁静,将一碟挑好刺的鱼肉递到姜云婵面前,“安心住在这儿,我让刘婶儿每日送一条新鲜的鲶鱼过来,该怎么做鱼我也交代过夏竹了,皎皎不必担心没鱼吃。”
他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鲶鱼刺多,我不在,不要大口大口吃,知道吗?”
毕竟连夏竹也做不到那般细致把软刺都一根根挑出来。
姜云婵心里五味杂陈,也站了起来,似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道了一句,“你万事小心!”
谢砚一愣,展颜,俯身吻她眉心,“好,等我回来,带你和孩儿风风光光回京!”
再不能耽搁,谢砚换了银色铠甲,打马往村口去。
铺满红霞的天际线,尘土飞扬。
86/111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