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二奶奶哪里弱了?”扶苍拧住了宋大夫的领口,“你不是一直说胎儿很稳吗?”
“是稳!是稳的!”宋大夫呼吸困难,断断续续道:“只是脉象稍微弱了些,按理说静心调养就不打紧。夫人说怕公子担心,才叫我瞒了下来。”
扶苍狐疑看了眼谢砚。
平心而论,二奶奶待世子根本谈不上用心。
世子的饮食起居她从未关心过,世子几番受伤她也都视而不见,又怎么会担心胎儿的状况影响到世子的心情呢?
这话,属实漏洞百出。
“说说吧,鱼到底有什么问题?谁派你来的?”谢砚没空听宋大夫胡诌,指尖轻敲了下扶手。
扶苍抽刀,猛然刺向宋大夫的手背。
暗室里,一道银光乍现。
“啊!救命!”宋大夫惊呼出声,只见那刀堪堪钉在指缝中间,刀刃颤颤。
冷金属刺耳的响声回荡,层层叠叠,如催命符一般。
宋大夫知道这是上首那位给他的最后通牒。
可他真的不知道什么鱼,什么猫……
他恍恍惚惚,不停地咽气。
良久,眸光一亮,“公子说的有毒的鱼,是不是鲶鱼?”
谢砚撩起眼皮。
宋大夫慌张磕头,“此事真与草民无干!不过数年前,有个生了死胎的女人曾来明月村追查过孩子死的缘由。
草民记得她说过,她吃了许多明月村的鲶鱼。起初脉象一切正常,未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可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
那女人好像叫薛、薛……”
“薛三娘?”谢砚悠悠吐声,握着扶手的指骨下意识扣紧。
“是!就是这个名字!”宋夫人十分笃定脱口而出,“那女人当初疯了似的,抱着已经腐烂的孩子在村里转悠。死胎可吓人了,才五个多月未成形就早产下来,血糊糊的,跟这猫一模一样,简直是恶鬼托生,又恶心又狰狞……”
“闭嘴!”扶苍刀抵在宋大夫喉咙上,冷嗤:“滚出去!”
宋大夫惊慌失措,逃之夭夭。
暗室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扶苍听明白了,俨然是二奶奶想效仿薛三娘毒杀腹中孩子。
她竟不动声色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扶苍心里百感交集,跪在谢砚脚下,“属下失察,世子恕罪!”
谢砚枯坐原地,将染了血的帕子缠在手指上,继续不紧不慢擦拭着猫儿嘴角的血迹。
可血越擦越多,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碾碎撕烂了一般,化作肉泥,化作血水,统统流净。
流到只剩一具空壳。
蓬松的猫毛被血染透,徒留一具枯骨,让人不忍触目。
谢砚指尖轻碾着血迹,“你下去吧。”
纵然扶苍千般手段防范,又岂能防得住姜云婵自己下手呢?
她竟对自己下手啊。
他的皎皎竟铁了心要亲手扼杀他们的骨肉啊……
谢砚仰头望窗外圆月。
今夜月色皎白,如刀似刃,刺得眼睛生疼……
彼时,寝房里。
一阵寒风吹开门扉,吱呀呀作响。
姜云婵后背受寒,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夏竹,你把盔甲拿出去晾着吧,血腥味太重了,刺鼻!”
身后,无人回应。
半晌,一双冰冷的臂膀穿过她的腰肢,从后搂住了她,犹如阴湿之地的蛇盘旋过来。
姜云婵脊背一僵,侧过头来。
谢砚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两人鼻尖堪堪相蹭。
窗外些许斑驳的月光照在他侧脸上,看不清晰他的容颜,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染了霜露。
仿佛是在寒天黑地里站了许久。
姜云婵怕冷,推开他的手臂,“别闹,快去点盏油灯吧。”
姜云婵方才做小衣服太投入,一时没注意到天都黑了。
此时,屋子里黑乎乎的,她莫名胆寒。
谢砚却不动,亲昵地厮磨着她的鼻尖,语气玩味,“这样的光线就挺好的,皎皎怕什么呢?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能做什么亏心事?”姜云婵眸光一晃,拿起绣绷继续绣花,“我在做小孩的衣服,光线太暗,瞧不清晰。”
“小孩儿衣服?给我们孩儿的吗?”
“……”
姜云婵不置可否。
她本想给猫儿做衣服的,可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刘氏的婴儿衣服,那样的可爱。
她一时没忍住,做着做着手里的布料也做成了婴孩的红肚兜。
姜云婵将绣绷递到他眼前,“好看吗?”
喜气洋洋的红色丝绸上绣着一簇绽放的桃花,彷如孩子的笑颜粉粉嫩嫩,充满生机。
多美的景致啊!
偏偏有人在开花的时节,要折了娇枝。
谢砚指尖一寸寸抚过桃花花瓣,如同爱抚他的孩儿,“皎皎对孩儿当真细心,既给孩儿准备了衣服,有没有想过咱们孩子叫什么名字?”
姜云婵眸光一滞,神色复杂摇了摇头,“我没读过什么书,哪里想得出好名字?”
她在定阳侯府时,日日抱着书,日日跟顾淮舟讨论经文诗文,岂是没读过书呢?
她根本从没想过吧。
谢砚自嘲地勾了勾唇,“叫桃桃吧。”
“桃……桃?”
谢砚毕竟饱读诗书,这名字实在简单,称不上风雅。
不过,反正一切也是徒劳,无须太过纠结。
姜云婵点了点头:“可以,贱名好养活。”
“是啊,贱名好养活。”谢砚重复着她的话,在她耳边轻轻厮磨着:“我惟愿咱们孩儿能健健康康,似春桃生机勃勃已是极好!至于其他的,我会替他争替他夺,只要他一切平安就好,好吗?”
沙哑的尾音,惹得姜云婵耳朵酥痒,缩了缩脖子。
她未回答,他的声音就更谦卑些,低声问:“行吗,皎皎?”
姜云婵一个“行”字到了嘴边,余光却瞥见肩头那张恳切的脸。
他经了两个月的血雨腥风,五官冷硬了许多。
可此时紧拥着她,满眼渴盼望着她,如迷路的孩子。
你可以不给他指路,但不忍心将他指进死胡同里。
那个敷衍的“行”字终究被咽进了喉咙里。
姜云婵转而望向桌子上他拎来的食盒,白雾从盒盖缝隙升腾出来。
鲜香的鱼汤味钻入鼻息。
“我饿了,先用膳吧。”姜云婵自顾自舀了碗鱼汤。
而谢砚则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侧颜。
她脸上未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她已经学会不动声色骗他了。
她足足骗了他三个月,骗他一次次把毒喂到她嘴里,喂进孩儿腹中。
眼见她又要将鱼汤服下,谢砚指骨摁住了碗的边沿,“皎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让孩子平平安安行不行?”
“你若实在不放心,明日我去求菩萨保佑。”
“我问你,行不行?”
话赶话,谢砚的声音略重,沉甸甸压在姜云婵头顶上。
与此同时,被两人拉扯着的碗骤然崩裂。
平砰——
清脆刺耳的颤音回荡在逼仄漆黑的屋子里,分崩离析,久久不散。
碗中汤汁四处飞溅,溅到了姜云婵缝的小肚兜上。
这衣服她精心做了一下午,才初成型的,看着如孩儿肌肤般柔嫩的衣服被弄得狼藉一片,她莫名心疼,不停地擦拭着。
谢砚猛地一把夺过小肚兜,丢进了地上。
肚兜被地上的残羹浸染,污秽不堪。
“谢砚,你在做什么?!”
“姜云婵,你又在做什么?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她根本没想过要生下这个孩子,还做什么小衣服?
她装得对孩子情深意切,无非是让他心软,让他坚信他们有美好的将来。
当他自以为快要登顶云端时,她再把死胎递到他眼前,让他跌入万丈悬崖!
她的服软,她的爱意都是假的。
就连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一把杀他的刀罢了!
第81章 她不惜一切,惟愿他死……
谢砚眼尾微红,一字字挤出牙缝,“姜云婵,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对他恨,也就罢了。
可那是他们的骨血啊,她怎就狠得下心让他在母胎中受尽苦楚,短折而亡呢?
如今再想想那孩儿频繁的胎动,只怕不是孩子调皮,是胎儿太痛了,胎儿在求救,在求爹娘救救他……
那样一具小小的身体,得多痛,才会像溺水的人一样挣扎不休?
“姜云婵,你有没有看过那只毒死的猫?你看过吗?”
“什么猫?”姜云婵不明所以。
谢砚一字字在她耳边道:“巴掌大那么点儿的小东西七窍流血,肝肠寸断,死得时候通体发黑,他们说它像地狱里的恶鬼投胎,是怪胎,很狰狞,很恶心,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他……”
“别说了!”姜云婵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猫的死态,和薛三娘的孩子一模一样。
显然,那猫是被鱼毒死的。
谢砚,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讷讷回头看他。
谢砚扼住了她的下巴,迫她抬头对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从你腹中出来的,也是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午夜梦回,你不怕吗?”
一颗泪从姜云婵眼角滑落,没入谢砚手心。
寒凉彻骨。
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去想。
而今,谢砚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到了她眼前。
她被那些画面缠得不能呼吸,快要窒息了。
姜云婵脊背紧贴着矮几,寻求一丝倚仗。
桌面上的汤盅、茶盏叮当作响,颤动得频率越来越快。
“姑娘怎么了?”候在外面的夏竹感受到了萧瑟之气,连连敲门。
姜云婵只一瞬不瞬防备着面谢砚,“夏竹你先离开!”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你走!走远些……”姜云婵战栗不已,牙齿打颤。
她在做这个疯狂的打算时,就已经料到,若这次还被谢砚察觉,她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她终究是逃不过谢砚的手掌……
也罢!
姜云婵日日看着越来越鼓的小腹,心如被油慢煎。
让孩子胎死腹中,俨然不是她想得那么容易,她的良心被拉扯着,早就受不了了。
解脱也好……
姜云婵无力地扬起脖颈,合上了眼。
良久,那致命的力道却没有到来。
谢砚松开了她的下颚,微凉的指尖顺着颈线下移,一直游移到她起伏的心跳处。
“又是为了顾淮舟吗?”谢砚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他推断姜云婵的马车被劫走时,定是遇到了李宪德。
李宪德拿顾淮舟的命威胁她。
所以她不顾一切,不惜牺牲他们的骨肉,刺激他,送他死,来换顾淮舟安全,是吗?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拿他去换顾淮舟了。
这次,还要多赔上他孩儿的命!
谢砚阴冷的吐息断断续续喷洒在姜云婵修长的颈线上,“你信不信,我立刻就叫顾淮舟和那猫一样七窍流血而亡?我要他的血,铺我孩儿的黄泉路!”
谢砚猛地起身,姜云婵拉住他,“跟顾淮舟没有关系!”
“你还敢护着他?”
“我没有!”
姜云婵胸口起伏,仰望着他。
他凛然眸色如一张网,束缚着姜云婵。
她无论怎么扑腾,也挣脱不开,她的身、她的魂永远被镇压在谢砚这座五指山下。
她受够了!
受够了从小忍气吞声、温吞藏拙的日子!
受够了明明那般厌恶谢家人,却还要在他们面前面前装乖讨巧!
更受够了,一次次卑躬屈膝求谢砚,不要伤害她身边的人。
她心内强撑的弦骤然崩断。
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指着心口处的伤疤,“谢砚,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近心跳的位置有个一指长的旧伤,似乎很多年了。
从前谢砚并不知晓,只在与她同房后才看到。
他曾亲吻她的伤疤,问她怎么伤的?问她疼不疼?
她只撇过头,默默流泪,抿唇不语。
而今,她冷笑出声,“这伤是你的好三叔推我下山崖时刺伤的!”
谢砚微愣。
姜云婵一字字挤出牙缝:“还有我娘,也是被你三叔刺死的!我爹是被你三叔的同伴劈开了头!你知道这一切是谁授意的吗?”
“是你娘亲啊!”姜云婵模糊的眼中布满血丝,苦笑:“她是镇国公尊贵的嫡女,当然容不得别个女子在她之上!所以她大闹姑苏,闹得我家鸡犬不宁!最后,害得我家天人永隔!
你说说是我心如铁石,还是你们欺人太甚?”
“这不可能……”
“你大可以找你三叔对质!”姜云婵打断了谢砚,如此笃定。
谢砚蹙眉回想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
俨然,他已经推断出姜云婵的话句句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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