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光而去,却消匿在无尽黑夜之中……
姜云婵站在廊下,若有所思望了会儿。
夏竹给她披了件披风,“原来世子已经知道姑娘的枣泥糕是给顾公子做的了?”
“他约莫早就在监视我们,才连细节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姜云婵摇了摇头,准备往屋里走。
“事情不是姑娘想的那样,其实……”夏竹顿住了脚步,有些为难道:“姑娘可还记得有一年,姑娘砸核桃把尾指砸骨折了?”
姜云婵讷讷点了点头,“后山的核桃皮厚,所以砸的时候失手了。”
“当时姑娘手上缠着纱布,世子瞧见,就找奴婢问话了。
奴婢不敢说姑娘是为顾郎君准备糕点才伤了手,故诓骗世子,说姑娘爱吃枣泥糕。
所以后来世子就令人特意从西北置办了剥皮儿核桃,还有关东的大枣,留给姑娘做糕点来着。”
其实说到底那些食材是世子对姑娘的一片心意,是怕她伤了手。
约摸后来世子才知道姑娘如此大费周章做的糕点是给顾淮舟的,心里难免不舒服。
姜云婵记得自从砸了手后,夏竹再从厨房取来的食材的确好了许多。
她做出来的枣泥糕也越来越精致,她和顾淮舟便是在这送糕点的一来一回中,表了心意。
姜云婵今天才第一次听说这些食物的来历,“你从前为何不说?”
“世子不是送过姑娘几次东西,姑娘不肯收吗?所以世子让奴婢不必说……”夏竹越说声音越小,默默低下了头。
姜云婵一时无言,“罢了,回去睡会儿。”
突然觉得,脑仁疼。
生疼!
这一夜,姜云婵并未好眠。
许是寝房里没有装饰吧,显得空落落的。
夜晚的房间里,只听得她自己的呼吸,起起伏伏,没有回声。
屋外,风雨敲打着门窗。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自这日起,明月村断断续续下了近两个月的雨。
听说村外更是电闪雷鸣,天崩地裂,时不时有受灾的难民涌进村落。
一会儿有人说虎贲营所向披靡,斩杀了叛军数千。
一会儿又有人说叛军天命所归,虎贲营垂死挣扎。
外面的战事一天三变,波云诡谲。
倒是小渔村因为有玉麟军守着,反倒成了一方世外桃源。
捕鱼纺织,婚娶丧假一切照旧。
姜云婵也按部就班地过着,一转眼腹中胎儿已近五个月,隆起的腹部已遮不住了。
她身子懒懒的,时常默不作声独自待在小院里。
幸而鱼鱼一家极热情,鱼鱼的娘刘氏不仅日日来送鱼,也陪着姜云婵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坐坐,绣绣花、聊聊天。
鱼鱼则对谢砚买回来的虎头帽、兔头帽感兴趣得紧,日日坐在罗汉榻上和毛绒玩偶们过家家。
“你别弄坏了,仔细谢公子回来揭了你的皮!”刘氏轻拍了下鱼鱼的手。
“大哥哥才不会呢!大哥哥走之前特意交代鱼鱼来陪姐姐的!”
鱼鱼自那次跟谢砚有了扯头花之交后,反而不怕他了,努了努嘴道:“大哥哥是要做皇帝的人,才不会这般小气……唔!”
“别乱说话!”刘氏忙捂住了她的嘴巴,对着姜云婵颔首致歉,“孩子不懂事,夫人莫怪。”
姜云婵摇了摇头,“无碍的。”
外面这种传言早已风生水起,谢砚在坊间一向众口称赞,李宪德又声名狼藉。
如今也算得道多助,各地有志之士已愤起襄助,成王败寇是早晚的事。
所以,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刘氏见姜云婵不忌讳,难免多说几句外面的传言,“夫人可听说前几日,虎贲营利用风沙天气,将谢公子一行逼到了黄河口,包围起来了?”
姜云婵手里的绣花针一颤,扎进了指尖,倒吸了口凉气。
刘氏叹道:“说是谢公子带领的军队已经弹尽粮绝,大部分都被虎贲营屠杀在黄河岸边,河口的水都被染红了呢!”
姜云婵神色恍惚。
她昨天去码头散步时,看到渔民们捞了近二十具尸体上岸。
尸殍遍野,整个岸边都散发着酸臭味。
这些士兵想来就是谢砚的玉麟军。
姜云婵嗓子发僵,迟迟问:“然后呢?”
“不清楚,这都是前两天的战事,再之后玉麟军就断了消息,也不知道……”
刘氏话到一半,方觉说过了,赶紧安抚道:“夫人莫要太担心,世子这两个月孤身闯敌营,砍了对方三员大将的脑袋,哪次不是出生入死?哪次不是平安无事?贵人自有天助。”
这数月关于谢砚的战功的确时时传来,每一次都是以命相搏,险中求胜。
谢砚想让北盛百姓心服口服,自然不能光德行出众,他在证明自己的能力。
文武双全,才能天命所归。
在这个过程中,九死一生是必然的。
姜云婵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拿起绣绷继续刺绣。
刘氏见她恍惚,坐到了她身边,“夫人若是实在担心,其实也可以寄信给公子的!咱们村隔几日就会给军队送粮草,说不定能将信转交到公子手上。”
“……”姜云婵碾了碾指尖的血迹,“不用了。”
“哦,好吧。”刘氏瞧不出这姑娘的心思,索性不再谈了,接过绣绷话锋一转:“夫人手真巧,绣花比姑苏姜家绣坊还要好呢!不知夫人绣的桃花是何用途?”
姜云婵微微摇头,“绣着打发时间的,没想过什么用途。”
刘氏却热心,“我瞧夫人应有五个月身子了,何不给孩子准备小衣服小襁褓?”
姜云婵神色一凝,抚了抚小腹。
她已经吃了两个月的鱼了,近日频感小腹疼痛,只怕这孩子就快要保不住了……
何必徒劳?
推迟道:“不急,现在还是早了些。”
“不早啦!”刘氏将自己绣的小衣服递到姜云婵手上,“你别看孩子的衣服小小一片,做起来可比成人麻烦哩!譬如针脚不能在里面,会扎着孩子。譬如布料,要选柔软的,若用麻,孩子只怕受不住……”
刘氏一一交代着,姜云婵没听清,只觉巴掌大的小衣服似一团云朵,软绵得不像话。
粉粉绒绒的,又像婴儿的肌肤,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姜云婵摩挲着只有一指长的小袖子,不由春心萌动地勾起了一抹笑。
刘氏见势,陪笑道:“夫人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也是要绣花的,何不顺势把孩子的衣服给做了?”
姜云婵瞧这衣服着实可爱,有些心动。
就算她自己用不上小衣服,送给刘氏的孩儿,也算是感谢他们一家三口的照顾了。
“可惜,我家里没有合适的布料了。”
“这倒是个难题。”刘氏叹了口气,“外面战火连天,上好的布料根本进不来咱们村子……要不然,我回家把我家孩儿的布匹分一份出来送你,也不打紧的。”
“不必!”姜云婵见刘氏要走,忙拉住了她。
如今特殊时期,刘氏一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姜云婵哪好意思要人家的布料?
她往衣箱瞟了一眼,唤夏竹:“你把世子的云锦襕衫裁一件,给孩儿做衣服倒是极好。”
“裁……裁世子的衣服吗?”夏竹有些难为。
“他花里胡哨的衣服可多了!”姜云婵的印象里,在定阳侯府时,她每次见到谢砚,谢砚穿的衣服都不同。
虽则他穿得素雅,但各种颜色样式齐全,凑在一起看也像只花孔雀。
姜云婵觉得好笑,以手抵唇,悄声道:“咱们把那件竹纹青衫给裁了,他生辰时穿过的,不会再穿了,放心吧!”
“喵~”
恰此时,房间里响起一声猫叫。
姜云婵做了亏心事般咬住粉唇,却见裙摆下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正轻蹭着她的绣花鞋。
橘色条纹的小猫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喵喵直叫,露出粉色舌尖。
“谁家的猫儿走丢了?”姜云婵抱起瘦小的猫儿,抚了抚它柔软无骨的脊背,糯声道:“好软的猫儿呀!”
“等夫人的孩儿落地时,也是这样的呢!”
刘氏眼里露出慈爱的光,语调也慈祥:“小婴儿和小奶猫一样软乎乎的,抱在怀里生怕弄碎了呢!
不瞒姑娘,鱼鱼刚出生的那个月,我整宿整宿不敢睡,那么小小一个孩儿躺在身边,奶香奶香的,我总怕压着这小可怜见儿……”
“我娘也这样说过,说孩儿刚生下来,连小脚丫都肉乎乎软糯糯的,叫人忍不住偷偷咬一口。”
姜云婵眉梢勾起温软的笑意,抚猫儿的手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它。
那猫儿一边轻蹭姜云婵的手心,一边奶声奶气地叫,叫人心都快化了。
“小乖乖,你在说什么呀?”姜云婵歪着头问猫儿。
“它约莫在说:皎皎这般慷他人之慨,裁旁人衣服,就不怕被抓个正着?”
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
姜云婵寻声望去。
一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在门口,清风拂起头盔上红璎。
他整副盔甲上血迹斑斑,有的地方血色鲜艳,有的地方血已呈朱红色,粘稠状,层层叠叠遮盖住了铠甲原有的银亮色。
男人仅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背上亦血痕斑驳,不知是他自己的伤,还是敌人的血。
他朝她走来,每一步铁甲铮铮作响,带着肃杀之气。
“你是谁?”刘氏紧张地起身把姜云婵拦在身后。
“别慌,是世子。”姜云婵十分笃定站了起来。
谢砚的模样太过狼狈,容貌被血腥遮住了,与平日谦谦公子的形象截然不同,故而外人认不出他。
可姜云婵一眼便知。
因为,他小时候其实就是这样,爱舞刀弄棒,总说要上战场杀敌,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北盛所有人都以为谢砚是文质彬彬的第一公子,只有姜云婵知道,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是历经过黄河口背水一战,死里逃生,走到她眼前的他。
谢砚,他回来了……
姜云婵心里百感交集,腿却下意识朝他迈去。
第79章 皎皎,我想你了
许是久别重逢,还未来得及设防,谢砚从姜云婵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惊喜之色。
九死一生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
他跨步上前,指腹拂过她湿润的眼角,“皎皎哭了?”
“没有!”姜云婵回过神,眸光一晃,将情绪凝固在眼底。
她退了半步,转而望向跟在谢砚身后的五只小奶猫,“哪来这么多猫啊?”
“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有些扫兴?”谢砚揽住她的腰,抬起她的下巴,与他对视,“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姜云婵脸颊上。
她窘迫地推开他的肩膀,“别胡说!有客人呢!”
“鱼鱼什么都没看到!”一旁的鱼鱼立刻捂住眼睛,拉着她娘离开了。
走到窗口,又探出个小脑袋,握着肉乎乎的小拳头,给谢砚鼓励打气。
谢砚没理她,深邃的眼只一瞬不瞬盯着姜云婵,“真的没有想过我吗?”
“就两个月,有什么可想的?”姜云婵撇开了头。
谢砚不信她方才第一眼的反应是假的,他把她抱坐在罗汉榻上,蹲在她身前,摸了摸小腹。
两个多月不见,她的小腹已经浑圆。
他们的孩子又长大了。
谢砚眸中溢出柔色,“宝宝,你告诉爹爹,娘亲有没有想过爹爹?”
谢砚贴在她小腹的手心忽而感觉到一阵蠕动。
他面色一僵,不可思议附耳听了听,果真听到她肚子里有些微的响动。
谢砚其实并未想到会有人回应他。
这样真实的感觉,和医书上冰冷的文字截然不同。
“皎皎,咱们的孩儿会动了……”他嗓子发僵。
姜云婵当然是知道的。
虽然她一直试图忽略这个孩子的存在,可自从怀胎四个月后,每个夜里孩子都在她肚子里玩闹,仿佛一只鱼儿调皮地游来游去。
孩儿与她心连着心,孩儿在试图和她互动,这些感受是母体无法忽视的。
谢砚的感受要更纯粹些,他完全沉溺在了孩儿回应他的喜悦中。
姜云婵从未见过他这般热烈地喜笑颜开过,像是个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孩童,既兴奋,又怕一切是一场易碎的梦。
他贴在她小腹上,压低声音,仿佛怕吓着胎儿,“宝宝,再说一次,娘亲真的有想爹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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