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突然就觉得委屈。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说这么一番话,这些话每一句她都听进了心里,可是她已经不再敢相信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温容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眉头深锁着,声音更低了:“阿倾,我不能离开你。”
“不能离开不也离开一次了么?”苏倾垂眼,反问。
“那是因为,”温容叹了口气,下了决心似的,终于把话说出来,“我从前错以为你与司徒瑾……”
苏倾愣了愣,随即想到了先前他对他们的态度。想到在尹府时他说她会住进西弗门,想到了他在毓城说的那句“所念之人与他为侣”,想到了他走的那一天她帮司徒瑾演的那场戏。
她这才恍然大悟,所有谜团都有了答案——原来他以为她才是那个背叛他们感情的人,所以才会不辞而别,才总是态度转变。他们之间竟隔着一个这样可笑的误会这么久。
苏倾心里瞬时五味杂陈,最直接的感觉就是——
“你竟然以为我喜欢司徒瑾?!我是那么没品位的人么?!”她悲愤交加地吼了这么一句。
温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又低眉说了句:“是我不好。”
苏倾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抬头狠狠说了句:“你怎么就不会问呢?我对你那么好,你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她皱起眉头,“还是你本来就从来没看到我对你的好,也没有对我用情多深,否则怎会那样轻易离开?”
温容因为这句话更加难过,又伸手握住她肩膀,声音凄然:“我怎会对你用情不深,从前我对你种种,没有一点不是发自内心,你难道也没有知觉么?只怪我勾心斗角的日子过惯了,反忘了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敢相信你对我心意,直到现在仍觉得你……不像是真的。阿倾,我从前太糊涂,只要你肯给我机会,今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回来。”
苏倾有些不敢相信,但又觉得这些天的狼狈一下子就有了回报——她终于弄清楚了她来找他所要问的问题,终于听他说出了不辞而别的缘由。他没有欺骗她,自始至终,他都是喜欢她的。现在他就在她面前,藏起了往日的那份从容骄傲,第一次以这样的口气向她认错,求她不要离开……她简直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此刻,在他面前没骨气的本质又回来了,苏倾语气一下子变软,问了句废话:“你说的,都是真的?”
温容见事情有了转机,连忙点头,“千真万确,今后,我再也不会对你说半句谎话。”
苏倾想即便他说的是假话,她也都会信的。像是霎时寒冰消融一般,她笑了出来,又不满足地说了一句:“你发誓。”
温容听见这句话,好像萦绕心头的恐惧瞬间就散去,将她拥进怀中,不假思索地发誓:“若今后我对你说一句谎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苏倾于是继续开口:“好,这可是你说的。现在,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想了想又幽幽加上一句,“说谎会不得好死的。”他还从来都没有给她说过这句话。
听见这句话,温容的心更明朗几分,不由扬起唇角,抱她紧了些。
“喜欢,当然喜欢。”这句话也说得毫不犹豫。
苏倾脑子里还是乱乱的,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他竟然也一直喜欢她,就因为一个误会耽搁这么久。幸好她追了过来,否则两个人就要这样错过了。她靠在他怀里,突然觉得好高兴。这种喜悦驱使她笑起来,并反抱住他,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好,那我原谅你了,我们和好吧。”
温容终于彻底将害怕被抛弃的心情释然,笑了出来,应声道:“好,我们和好。”
苏倾这时候却注意到自己被他握过的肩膀上有血,吓了一跳,急忙拿起他的左手来看,就看见了上面的几道伤痕。似乎本来愈合得就不好,经过刚才动作又出了血。
“这是怎么弄的?疼不疼?”苏倾皱起了眉头,想难道这也是她暴力倾向的后果?
温容一直忙着照顾她,连自己手上被酒壶碎片划伤都忘了,经她提起,这才注意到这几道伤。想了想,故意道:“这是你喝醉打的,很疼。昨夜我还为你浸了冷水,更疼了。”
苏倾心疼地看着那几道伤口,又因为他的话自责起来,小心翼翼托着他的手,说:“那你坐下别动,我叫人给你上药。”
“你自己伤的,你自己给我上药。”理直气壮的一句,根本没了刚才低声下气求她留下来的样子。
苏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才刚起来,还要洗漱……”
“我也刚起来,也要洗漱。”又是气定神闲的一句。
“所以?”苏倾黑着脸看他。
“我昨夜为你拭了大半夜的脸降温,你吐过之后也是我伺候你漱的口。”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要她把这些都还回来。
拜托你只伤了个左手好么又不是半身不遂!苏倾张嘴,看了看他的伤,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默默去让丫鬟准备洗漱用的水,又拿了药过来。
温容竟然真的就不动,非要她服侍着他洗漱。苏倾只好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给他擦脸,喂他漱口水。心里逐渐温暖了起来,似乎他真的已经成了她的丈夫,早上起来,在八点钟的阳光之下,可以这样亲近,这样甜蜜。
此刻温容更要享受。一夜的劳烦都纾解开来,一月来的忧虑也消散,这让他甚至什么事都来不及想,只希望能与她安安静静地共享这般大好时光。
苏倾趁着给他洗脸的时候细细打量他——细致皮肤,剑眉星目,挺直鼻梁,还有好看的薄唇,五官搭配得这样恰当,当真放到哪里都要倾倒众生的。他可真是精致的人,这一定归功于他娘画阑王妃,那个传说中的美人肯定长得比玉娘还要漂亮。基因遗传学真坑人,苏倾又在心里默默数落了一遍自己未曾谋面的爹娘。
而温容被她盯着看,觉得有趣,扬唇问了句:“看着我做什么?”
苏倾伸手拨了拨他头发:“你看,你头发这么长,扮个女装什么的肯定特别漂亮。”
温容:“……”
苏倾见他无语,又觉得心情很晴朗,在他脸上啄吻一下:“总之很好看就是了。”
温容被她这个突然袭击惊得心脏都停了一下,但是看她那样自然,只好面上假装平静,垂眸一笑,感叹了句:“阿倾,得了你,我此生夫复何求。”
苏倾听了这句话,顿时觉得从前受的所有委屈都不算什么,灿烂地笑起来:“那我们从今往后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好。”温容答道,“不离不弃。”
这是个阳光极好的上午,似乎还有隐约花香逸入屋子,一切都那样舒适。苏倾望进面前那人的眼睛,仿佛能瞧见他眼底淡淡的光华,为她在他眼中的投影镀上一层温暖色彩。她想她这一生都会铭记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第五十七章 毓城秋晚,长门灯悄(1)
仪之走的时候接了温容给的授印,司了个典乐之职,算是表明投诚态度。这样一来所有的王公贵族都松了口气,纷纷表态支持温容,如今所有的舆论都倾向他这一边,他手中握着的权势也无人能敌,登上王位便成了理所应当之事。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不紧不慢地一步步上演着,没有一点差错。
这一日扶安不停来人马报告近况。温仪之投诚的消息传得很快,一天一夜间,贵胄们都齐齐倒了过来,诚邀他回去登上王位,联名信写得一封比一封恳切。有些信温容拆都没有拆,便都给了温仪之的管家,说待他归来后呈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没做错事。
大局已定,温容便不慌不忙,说在襄阳府再待一日,等他们在扶安做足了功夫再回去。司徒瑾虽然念着尹袖,却也没有提出异议,就是在饭桌上对苏倾跟温容的亲热劲儿表示了一下鄙视。
这样到了下午,几人突然听到紫薇苑那边骚动得厉害,过去一看,只见那里正乱成一片。原来是陆兮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花眠,则恸哭了一场,抹了脖子随她家小姐去了。
温仪之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爱他的女人。离开紫薇苑的时候,苏倾不由恍惚着想起了那个眉间带着忧郁的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去之后又抚着青黛出神,想,算算时辰,温仪之这时候已经到了毓城,也不知道找到了李秋痕没有。
温容知道她又要为此事感怀,却也想不到法子劝解,只静静陪她坐在开满舜华的院子里,一起望着远方出神。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夜幕落了下来,苏倾才轻轻开口:“你还记得我们在毓城看过的那场灯会么?”
“当然。”温容微微一笑。
“这时辰,灯会已经开始了吧。”看着逐渐升起的繁星,苏倾说道。而后,又将靠在他肩膀上的头抬了抬,无比认真地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温容,我真庆幸我们能在一起。”
真庆幸,所爱之人能长久相伴,不用生死相别。
*
毓城的灯会刚刚开始。
华灯初上,喧嚣火芒从这小城的一角升了起来,逐渐遍布了所有街道。彩色交织起来,这地方美得如同一场浩大的幻梦。
李秋痕伸手揭开了帽子上的轻纱,惨白的脸上神情痴迷。
这才是俗世该有的样子。这就是真正的人间。这样美,这样暖。
李秋痕撑着沉重的身子在花灯缭绕间走了一遭。似乎四周的人都不存在,她只是一直向前,不停伸手去触那些夜空中灿烂的光彩,每牵出一个笑都似耗费全身的力气。她清楚地感到生命流失的感觉,这感觉却更让她想要尽力地多把这些浮华向眼底收去。
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喧嘈。李秋痕转身,瞬间被冻住似的怔在原地。
是他。一骑白马,从灯火深处一路分开五彩的灯花驰骋而来。如同天神下凡,衣袂飘飘,长发飞扬,英俊的脸上,深邃的眸子里似有泪光。
他的马停在她面前,似乎穿越了一世的喧嚣,终风尘仆仆地站定。
她只愣在原地,看着他下马立在她身前。大片大片的灯火明媚了他的泪光,直耀入她眼角。幻梦一般。她从未想过她此生还能再见他。
“秋痕。”温仪之猛地抱住了面前纤弱苍白的人,话还未说出已是哽咽。他不停喃喃她的名字:“秋痕,我来了。”
李秋痕本已冻得失去知觉的心脏忽然疯狂地跳动起来,使她不由用尽浑身力气拥紧他,那份暖意,逐渐过渡到她身子里去。她惊觉自己竟然流出眼泪来,才恍悟,原来真存在喜极而泣这一说。
“在死前还能见到你,真好。”她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不许提死,”温仪之急急打断她,“你决不会死,你要同我回去,同我回去,嫁给我,作我的娘子,和我永远在一起,一直到我死,一直到……”他将那朵九里香拿出来递到她手中,声音颤抖,“一直到它凋谢,我们也不分开。”
李秋痕握紧那花儿,咧开嘴笑了:“好啊,温仪之,我要做你的新娘,一直到,到这朵九里香凋谢,我才、才肯死去。”
温仪之不停地点着头:“好,好,秋痕,从前是我的错,是我太软弱,从未承认……秋痕,你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若是再让我选一次,我决不会让你走,决不会,”他抱她的力道像是想将她生生揉进骨血,“秋痕,求你不要离开我。”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哽咽得语不成声。
“听到这个我真的好开心。”李秋痕笑起来,却又因为体力不支剧烈咳嗽。
温仪之被她这咳嗽吓得六神无主。他手忙脚乱地为她拍着背,眼睛猩红,不停问:“你还好么?”
李秋痕咳了一阵才稳住气息,抬眼就看见他绝望眼神,笑了笑,伸手仔细将他泪水拭去,指指前面的一条灯火长街:“这一条街,我还没有走完呢。”
“我们一起走。”温仪之握住了她的手。
李秋痕还是笑,觉得意识有些模糊,紧握着他的手,撑着与他并肩走了一段路,终于腿一软,不支地倒下来。温仪之扶住她,亦强撑起一个微笑,努力压制声音里的颤抖:“秋痕,我们,将这条街走完。”
“你背我。”李秋痕带着娇痴歪了歪头,轻轻说了一声。
“好。”温仪之将她放到了背上,在夹道的灯光迷离下,似乎在走一条永远结束不了的路。
“好美。”李秋痕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
“是,”温仪之点头,“以后我们这般美好时刻还会有许多,以后,我就搬到这毓城来,就我们两个,每一场灯会都不要错过。”
李秋痕似乎能想到那般场景,怀着向往合眼,回答他:“好,我们就住在灯火中,这一辈子,都是、都是暖的。”
“对,一辈子,都是暖的。”温仪之机械地重复她的话。
“温仪之,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李秋痕突然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几乎是用气息吐出的声音。
“后悔什么?”温仪之缓缓抬头,觉得所有的五彩光芒都旋转起来,又一点点地,黯然失色。
“从来没有后悔,遇上你。”李秋痕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喉咙里。
温仪之忍了忍眼泪,喃喃开口:“秋痕,你怎么这样傻。我分明一点都不值得你此般付出,可你为什么,肯将一切都给我呢?我又为什么,偏偏不肯面对自己,不肯承认自己的这份心意?秋痕,我这一生,几乎一直都是错的,现在已经没有半点补救余地。我宁愿那日进到药王谷的时候,就殒命于斯,也不至于终究害了你害了自己。
秋痕,百毒侵身,一定很疼吧。我一直都不敢想,你这样纤弱的身子,是经了多少苦难,多少痛楚,才能站在我面前。因为我每想一次,那种疼痛就在我心上实行一次,我害怕自己都承受不了。
秋痕,你知不知道,陆兮陷入昏迷的那两年,我已如同行尸走肉。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要完了,就要从此消沉下去,直到我遇到你。这三年多,我所有的快乐都是你给的。
你走的第二日,我按着习惯,看着书等你来同我一起吃饭,一直等到饭都凉了,我才想起,你永远不会来了。
我好像怎么都不敢相信,你真的永远不回来了。温府那么大,但不管我怎么走,看到的都是和你一同看过的景色,府里有那么多条路,但每一条路好像都通往你的海棠苑,我只要稍微失神,就会走进去。我在里面来回走,仿佛还期待能与你逢上,可我明知,你已经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秋痕,秋痕,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能亲口对你说出这些。你听懂了对不对?我们现在就回去,待我风风光光将你迎进门,我们两个再搬到毓城来,我们一辈子都……”长街已尽,灯火好似瞬间覆灭,整个世界都是荒凉,他终于说不下去,僵立在长街尽头,失声痛哭起来。
背上的人早已停止了呼吸,神情安详如孩童。
夜风凛冽起来,好似整个毓城在一夜间,踏入了深秋。
第五十八章 毓城秋晚,长门灯悄(2)
倾突然觉得青黛隐约有一股寒气闪过,好像与它原来的主人心意相通,也为李秋痕的殒命而悲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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