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就觉得很温暖,走在这个她叫作“哥哥”的人身边,第一次尝到有家的滋味。
这个家总体来说是十分完美的,就是结构有点惊人。就拿顾丞相来说,他有五个老婆,连着顾奕清,儿子有四个,女儿呢,则有七个,可是都嫁人了,没有留在家中的。这些儿女里面,只有顾奕清跟两个女儿是嫡出,那个传说中差点嫁给温容的美人就是两个女儿中的一个。
顾奕清今年虽然只有二十六,但是也已经有一个正妻,两个小妾,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小的女儿都会打酱油了。苏倾默默算了一下,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了第一个儿子,而这在这个时代是无比正常的事。她不由心里再次感叹幸好温容有特殊原因,不然她嫁给他直接就当人家妈了,这便宜捡的……
“想什么呢?”两人放好行李,一起吃饭的时候,顾奕清见她走神,便开口问她。
苏倾耸耸肩,如实答道:“我在想,幸好温容二十二岁还没有娶妻,这样我才能嫁给他啊。”
“哦?”顾奕清扬了扬眉,“怎么,你挑夫婿还有‘未婚’这个要求?”
这话说的……苏倾在心里感叹一句这才是传说中的时代的差距,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我爱的人,我不能左右他的过去,但是一定要拥有他的未来。不管他从前有多少个女人,但是有了我之后,就只能有我一个。”
顾奕清被这话惊了一惊,心想这丫头也太过霸道,问:“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十九岁都未出嫁?”
“才不是!”苏倾为自己辩解,“在我们那里男子满二十二,女子满二十才可以出嫁,再说,我还在上学,怎么能嫁人呢?还有,我们那里,要是男子娶两个老婆可是会犯法的!”
“你们那里……”顾奕清纠结地皱起眉头,“那娶到不合心意的女子,岂不是要悔恨一生?”
“可以离婚呀,”苏倾摊手,“一拍两散,大家再重新找嘛。再说,我们那边也不像这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每一对儿夫妻都是像我跟温容一样,先相处,互相喜欢,再结婚。是不是比你们这里好多了?”
顾奕清根本想象不到她口中的家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只是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苏倾见他这样子,眼睛暗了暗,随即又抬起头:“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温容肯只要我一个,可是先王不是也一生钟情于你姑姑?不管怎么说,我都相信他不会背叛我。”她从来就知道温容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顾奕清见她这样坚定的样子,也只好笑了笑,道:“但愿吧,”他顿了顿,“只是先王再钟情姑姑,也还是有个白氏王后?你……你若是当了王妃,也是一样的。”
是啊,即便她当了丞相的义女,身份也绝不能当得上王后,到时候他会怎么办呢?苏倾有些泄气地垂下头。顾奕清见状,赶忙出言安慰:“算了,这都是将来之事,放到以后再想不迟,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了。”苏倾勉强笑了笑,安慰自己,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还是她的温容。
她想着他从前的信誓旦旦,强自按下了心头的不安。
第六十二章 入顾府,重聘红妆(2)
苏倾想象的不同,顾丞相并不是个性格鲜明的权臣,倒像是个中规中矩的文人。又或许有大智慧的人,都会将自己的才智藏在内里。这个人,不动声色地运用权谋,朝堂之上这边心机一点那边一点手段,逐渐一手遮天,无人能敌。
在见她之前顾奕清向他说过温容的意思,他必须要遵从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满,觉得温容为了一个女子这般有些不成体统。所以在见苏倾的时候拿腔拿调的,心里有些轻视这个出身卑微的丫头。
苏倾知道这一点,在他跟前一点活泼的样子都没有显露,装成像这时代其它女子一样温婉端庄的模样,恭顺地垂首答话,全不失体统,而且也学着他文绉绉地说话,出口成章,抓住时机好好把自己的才华显摆了一通,把旁边看着的顾奕清都惊得目瞪口呆。
苏倾别的不敢说,对古代文学还是精通的,谈吐间处处引经据典,让顾丞相不由刮目相看,逐渐收了之前把她当成红颜祸水的念头,反而对她生出几分敬佩来。他心想,原是自己错想了均昱,他自小就是个励精图治的,怎会玩物丧志将心思放在美色上?果然这女子相貌不足以惑人,见识又实在不像寻常女子,真能伴他左右,于社稷是百益而无一害。
一上午谈话下来,这个义女收得顺顺当当,也满意至极。他问了几句她从前的事,知道传闻中的药王将青黛赠给她,略一思忖,道:“既你与夷尘有交情,对外便不说是义女,只道是自小体弱多病,托与药王谷养大的,如今大病初愈接了回来罢。”药王谷从来被视作仙家之地,夷尘更是威望极高,这样一来对她也有好处。
苏倾见他为她考虑,欢喜地答谢应了下来。离开他之后。她便去寻了司徒瑾,叫他跟夷尘说这事,让他帮帮忙,不要说漏嘴了。司徒瑾嘴上损了她几句,却还是找了鸽子来喂了药蛊给他传信去。几日之后便有回信,说阿倾这样的好姑娘有事相求,他怎么都要应下,还叫她无需道谢。
司徒瑾只好对着信翻白眼,心想这丫头完全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温婉样子,怎么竟能得到这样多人喜欢,瞎了眼的人真真不止温容一个。
这边顾奕清看到她轻轻松松讨得自己向来严苛古板的父亲的欢心,对她更是又好奇又崇拜——她怎么看都不像那种酸腐文人,怎么一到了父亲面前,竟能摇身一变成了个满腹诗书的才女?想他自己,从小只练武习兵书,对诗词歌赋可是一点都看不下去,见到她,本以为碰上了同类,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厉害——她的家乡,一定是个神奇之地才对。
苏倾只好对他说,她在顾丞相面前端得快要疯了,她自己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相处。人与人之间交往,何必非要这么讲究?他给她的感觉,怎么都像是师长,却不是亲人。相比之下,她还是跟喜欢顾奕清带给她的感觉,轻轻松松地相处,像是真正的兄妹一样,多好。
顾奕清深以为然,心里与她更亲近几分。
这些时日温容一直在王宫里忙即位的事,没顾得上来顾府,苏倾便一直从顾奕清嘴里得到些关乎时局形势的话。
由于准备充足,权势早已全在他手中,这场变乱可以说是漂亮至极,兵卒都没有费几个,杀了些愚忠的异见者罢了。不过识时务的人自然占多数,据说温容进宫的时候,连温均荣贴身的太监都躬身相迎,那些奴才险些赶在他之前杀了自己主子邀功。
温容登基的时候很低调,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动静来,只是大赦未郡,并免了三年赋税以示恩德,而并未做出什么劳民伤财的庆典。这一点也让众人称道,时人只说国君之位终于回到正主手中,奸孽得除,贤君终掌江山,竟自发地庆贺起来,扶安城里吹锣打鼓热闹了好几个日夜才停歇。
苏倾出去凑热闹的时候,碰上一队军队撤离。她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那种华丽的盔甲与军旗与当时在尹府见过的无异,属于天子之师,不由觉得奇怪,就去问顾奕清。
得到的回答是,早在这次夺位之前温容就已向天子秘密上书请示过,言辞恳切地陈述了自己谋反理由,又向天子示弱,说是势单力薄求天子支持。
天子之势不复从前已是几个郡国心照不宣之事。尤其未郡繁荣富强,连着两任郡王都没怎么把元歌城那位放在眼里,在倾歌令丢失的这几月间,温均荣连一年一度的朝拜都没有去,更是让天子怒在心头。这一次天子看不清温容实力,但见他为了登上王位向他寻求帮助,自然会顺水推舟扶他上位,一来叫他感恩戴德,二来,他觉得这个俯首称臣的温均昱明显比他兄长软弱,他当了郡王,自己也好控制未郡些。
这一下温容的即位便是彻底的名正言顺,也跟天子形成了某种联盟。
苏倾想了想,以他的实力,根本没有求助天子的必要,现在这个情势,只为了得到天子对他王位的肯定这么大费周章,也是画蛇添足的一步。那么他的目的,便应该是在这倾歌令丢失的关键时机下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难不成他要支持天子么?苏倾暗暗想,他的目的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苏倾对整个瑞朝的局势不怎么清楚,也分析不出别的什么,只想天子辖有两个郡,就算这六十年间没有从前那种绝对的优势,还丢了倾歌令,但在兵力上肯定不落下风,压住未郡足够了。要是未越都跟天子争起来,最好的办法肯定是联合造反,不知道为什么温容反而投向了天子这一边——若联手灭了最弱的越郡,好处肯定会尽让天子得去,到时候他反而自身难保。
又想估计是自己想多了,他们都没有想打仗的意思也不一定。这样最好,苏倾想,她不想他再去谋夺什么,要是有天下争斗,必有出生入死,她不希望他再经历这样的动荡。
这样在顾府待了有半个月有余,王宫那边都没传来什么特别的动静,就是顾奕清一直向她提起温均荣的事。
那日进宫之后,温容并没有立即处决他,而是将杀死他的日期定在了二十天之后,定于菜市口腰斩。
苏倾初听到这决定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都想不出温容如何会真的被仇恨冲昏头脑。
腰斩可是极刑,这残忍的决定让民间一时哗然,她有好几次都听见茶馆里的人在说,那温均荣弑父篡位固然不对,但是在位这么多年,称得上是个明君,没负过百姓什么。如果说先前他们还同情公子昱,感念先王与画阑,盼着温均荣早日得到报应,那么现在,这个血腥的决定又唤起了他们对温均荣的同情跟对新君的恐惧。
在苏倾看来,温均荣怎么说都是他的哥哥,冷静下来换位思考,就像她一开始说过的“郑伯克段”,他那些年一心想杀他也是没什么选择——如果当年即位的是温容,他难道就不会急着去杀那个威胁?他确实是坏,伤害了他那么多年,如果他要暗中将他杀了,她也理解他,可他怎么就恨他到失去理智了呢?把杀他的事放到台面上来,那样血腥地呈现在民众面前,刚即位就让百姓寒心……她已经听到有人在说“原以为王上是仁善无比的性子,未曾想到对自己兄长也毫不手软”这种话了。
“你劝劝他,千万不要这么做,”顾奕清进宫前,苏倾拉着他开口,“你看先前他在百姓心中形象多善良,怎么才刚即位就耐不住了?你说,非要杀,悄悄地杀了,那些百姓哪儿能想到这茬,现在好了,你去听听外面人都怎么说的!”
顾奕清听见这话,停下脚步,扬眉道:“你以为朝臣没有劝阻的意思?他下了令,谁敢为温均荣求情,就跟他一起死,那些酸溜溜的文官连道理都没来得及向他讲就被噎回去了。”
“那你爹呢?他总不可能连你爹的话都不听吧?”苏倾叹了口气。
顾奕清摊了摊手:“你还说对了,全朝的官员就指着我爹,可是他的诏书是让我爹在朝堂上亲手写出来的,就是让他免开尊口的意思,所以我们啊,也没辙。”他摇了摇头,观察着她的反应。
听到这话,苏倾皱眉:“那该怎么办?”
“你……可有说服他的理由?”顾奕清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有!”苏倾点头,“不然……你偷偷带我去见他?”
顾奕清听见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嘴里嘟囔一句:“竟然真是如此”,却没等到苏倾开口质疑,就给她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那你便好好准备着,明日,我便带你入宫。”
第六十三章 入顾府,重聘红妆(3)
倾进宫前就觉得奇怪。总感觉顾奕清挑的时间有点不对劲,一大清早的,他在准备在上朝的时候把她带着进去,难道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见他?但是她再怎么质疑,顾奕清也不说什么,说让她跟着走就是。
到了离王宫不远的地方,那边又驰来一辆马车,像是早与他商量好的一样停在了两人面前,那车夫下来,朝着马上的两人行过礼:“见过顾将军,顾小姐!”
“随他去吧,阿倾。”于是顾奕清向她抬抬下巴示意,“他会带你到该去的地方。”
苏倾这才觉得他靠了点谱,点头下马,对车夫说句“有劳”,便上了马车。顾奕清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马车走远,才笑了一声,安排下人将她的马牵回去,自己一扬马鞭,飞驰向王宫的方向去了。
此刻照样是每日惯常的早朝,郡王驾到,丞相赐座,之后便开始朝议。
如今距处决温均荣只余一日时间,各个官员的心自然都牵着那件事,但碍于郡王有话在先,谁都没敢将此事提起,只处理杂事奏章时磨磨蹭蹭,又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含糊地提及明日之事,却谁都不敢表明态度。这些大臣从前多被丞相压制惯了,都是些软骨头,指着顾丞相说个一言半语才敢开口,而顾丞相这回没什么法子,他们也只能装聋作哑。
温容心里知道这一点,听他们支支吾吾讲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了许多暗有所指的话,与顾奕清对视一眼,神色威严起来,缓缓开了口:“诸位爱卿,可是对处置逆贼之事有话要说?”
朝堂上有了窸窸窣窣的议论,众臣一时间摸不透王上的心思,有胆大的想可能事情有了转机,好一会儿才率先开口:“禀陛下,臣以为,腰斩之事……不妥。”
身后的人纷纷附和。
温容扫视了他们一眼,轻描淡写道:“那你们倒是说说,本王做的决定,怎么个不妥法?”这一句中包含的威胁清清楚楚,让整个朝殿都瞬间静了下来。
先前说“不妥”的那人吓得不敢再说话,深深地垂下了头去。
无人敢回答,气氛瞬时紧张起来。温容听不到他们答腔,便又开了口,语气更加不善:“本王曾向尔等说过,何人敢为他求情,便是与他同罪,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等不及要随你们旧主去了么?”
这话直接让立在殿上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噤若寒蝉地伏着身子,一时间“陛下息怒”,“微臣并无此意”之声此起彼伏。连丞相都从座椅上站起来,躬身向他:“陛下息怒。”
温容冷冷看着这群跪地求饶的人,拂了拂袖子,道:“明日午时,准时行刑,你们,谁还有异议?”
众臣被刚才的话吓得不轻,现下哪还有人敢反抗?纷纷扣首:“陛下英明!微臣悉听陛下吩咐!”
这时却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我有意见!”
众人抬首一看,拿着腰牌一路却开侍卫走进来的竟是一个女子,不由都大惊,朝堂上重又议论起来。随着她越走越近,大臣们却纷纷噤了声,只瞧着这个敢只身闯入朝殿的女子,提起了心来。
苏倾向大殿正中间走,表面淡定,心里其实紧张得要命。这还是她第一次置身于这样庄严的场面,这种肃静让她本能地发怯,幸好能看得见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心跳才能稍稍缓和下来。
他今日穿得很华贵,一袭花纹繁复的玄端冕服,正襟危坐在大殿中最高贵的位置上,颇有君临天下之风,手中没了扇子,也就少了那份风流,而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贵气之感。此刻他正皱着眉头瞧她,一脸惊讶的模样。
苏倾暗中瞪了一眼顾奕清。他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闯进来?——她刚才被马车接到宫中之后,就被放在进大殿前方,完全是被那个车夫赶鸭子上架走到这些人面前……神经病啊!这可是朝堂!苏倾在心中呐喊,却根本没有办法,心一横想来都来了,要是真犯了错,大不了以后再跟他求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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