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看了她的八字,她命中并无贵气,强求只会适得其反,如今她虽与李天赐订婚,可李天赐此事之后不是瞎便是痴,又何来如意郎君一说?
司遥打开门,方老太太即刻迎了上来,满脸焦急:“大师,如何了?”
“七日后才见分晓,若是不成——”司遥净了手,她的目光瞧见堂内还坐着个脸色发白的年轻人,是李天赐。
司遥走到他面前:“怎么起来了?”
李天赐气若游丝:“父亲都跟我说了。”
司遥等着他继续说,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不想成瞎子也不想成傻子。”
“我会试着习惯,可以吗?”他的目光带着乞求。
“不可以。”司遥冷声道,“你是活人属阳,那些东西日日吸你的精气,直至将你吸成干尸死亡!”
李天赐的脸色煞白,他看向李神医。
“好孩子,眼睛闭上,大师说了不疼。”
李神医冲着司遥使了个颜色。
司遥了然,此事不难,司遥将千机铃在李天赐的眼前晃荡几下,铃身上环绕着荧荧亮光,片刻后,铃铛上的光更亮了。
李天赐再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李神医坐在一旁,早已浊泪满面,他紧紧抓住李天赐的手 ,放低声音:“天赐,别怕!”
李天赐恍惚想起娘亲去世时,爹爹也像此刻一般,紧紧将他搂在怀中,抓着他的手:“天赐,别怕!”
事情处理完毕,李神医与方家千恩万谢地送两人出去,司遥打开用红布包着的银钱,叹道:“终于还是吃上了老本行!”
“你非鲤州人士?”
山尘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司遥怔了怔,她眨眨眼:“我忘了。”
山尘沉默着,轻声又问:“没想过找回他们吗?”
“自然是想的,可茫茫人海如何寻?万事随缘罢!”
司遥看向山尘:“怎么突然关心我?”
“是不是想通了要做我徒弟?
山尘心不在焉地摇头,并未说话。
看着他的背影,逆着晨光,说不尽的落寞与孤寂。
两人回到春山镇时已至晌午,司遥进入屋子就翻箱倒柜,将一本陈旧的书找了出来,熟练地翻开。
两人坐在院子的石桌旁查阅,只见上面记载:女娲塑人,捏其身,点其目,塞骨血,安三魂七魄,制五脏六腑,取天地气运,人始成。
“方若的骨血,李天赐的眼睛,也就是说凶手典当的必定是三魂七魄,五脏六腑,抑或气运!”司遥分析,“若取走了魂魄凶手只怕已经魂归太虚,若取的是五脏六腑哪怕活着也是卧病在床,若是取的气运,或多或少皆会受到影响。”
“简而言之,张如月绝非凶手!”山尘看着书页道。
思虑半晌,司遥将关府上上下下的人皆想了个遍,忽的,她灵光一闪,从一开始,他们都似乎遗忘了一个人。
山尘亦看向她,显然想到了一块儿!
司遥抓起山尘冲到衙门去寻张均平。
两人到县衙的大门口,就见张均平黑沉着脸,身后跟着细猴与胖鱼,最前方的是关夫人张如月,她一边在张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边指着张均平的鼻子骂。
待马车离开,司遥这才上前:“凶手另有其人。”
看着张钧平黑沉的脸,司遥又补充道:“这次靠谱!”
细猴苦着脸:“司遥姐,因监禁关夫人这事,头儿被县令大人骂的狗血淋头,这个月的月钱都扣完了。”
“行了!”张均平呵斥。
转而看向司遥:“晌午了,想吃什么我请你?”
司遥摇摇钱袋子:“我请。”
张均平难得露出点笑容。
众人于府衙旁的牛杂面摊落座,张均平提起茶壶给众人斟茶:“说说罢。”
司遥便将昨日发生的事分析了一遍。
张均平放下手中的茶壶,思量片刻。
而后蓦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对着细猴与胖鱼道:“抓人!”
面摊只剩下司遥与山尘,山尘提起茶壶给自己的倒了一杯。
晌午的街道人潮繁忙,耳边是小贩叫卖的声音,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将炽热笼罩整座鲤州城,面摊摆于一棵百年老樟树下,夏风来袭,只听见绿叶摇晃嬉闹的响声。
此案终于水落石出,司遥的心也跟着松快起来。
傍晚。
张均平来了,山尘正在院中练剑,司遥则于一旁煮茶。
“怎么?她不肯招?”司遥见他愁眉苦脸便问道。
张均平摇头:“她说想见关山一面。”
“此事不难,待明日我去将关山寻来便是。”司遥又道,“你来寻我必定不只是为这点小事罢?”
张均平目光扫向山尘:“此事多亏了你,我正想着怎么谢你呢,出去走走?”
司遥歉意:“我这还煮着茶呢,下次罢。”
张均平失落。
司遥面露不忍,小声道:“一起喝杯茶罢,这叫什么龙顶的茶叶,味甘清香。”
张均平直直地看着司遥,目光像一汪潭水,深不见底,片刻后他才道:“不必了。”
次日。
司遥与山尘到了赴春山脚下。
“传闻这山中有一蛇,专吃人,是真的?”
司遥点头:“当然,不过半年前被我抓去做了蛇胆酒。”继而又疑惑道,“古怪的是,那蛇被人从七寸斩成两截,幸而未曾伤到蛇胆。”
两人于山中晃荡了大半日,才于一半山上瞧见一座木屋,屋前一道身影正砍伐木材做家具。
“是关山!”司遥认出了关山的背影。
两人行至木屋前,关山提着斧头走了过来,他站在围墙内,并未打算开门,就这么冷冷地瞧着两人。
“你不必如此敌意,关妙仪给宋娘子下死血蛊的事你早就知道了罢。”司遥问。
“那又如何?”
“我很奇怪,你竟无动于衷?”
关山嗤笑:“你懂什么?”
司遥跟他属实聊不下去:“关妙仪想见你。”
关山冷漠,“我为何要去?她杀了清瑶。”
司遥拿出一张纸,从矮墙上递过去,关山没接。
司遥将纸放在矮墙上:“宋娘子已死,活人住的屋子于她而言,未必适合,纸上是我根据她的生辰八字画的房屋布局。”
说完,司遥沉默片刻,对山尘道:“走吧。”
“等等。”背后传来关山的声音。
来到县衙牢中,里面黑漆漆的,不见天日,只墙壁最上头开了一方小小的窗户。
张均平在前面带路,关山紧随其后,司遥东张西望啧了一声:“看来张捕头当日对我属实手下留情了。”
“你知道便好,下次莫要再犯。”
关押关妙仪的牢房于最尾一间,她不悲不喜地坐在角落里,目光没有聚焦,在听见锁链开启的声音,她猛然抬头,就瞧见关山正冷漠地看着她。
她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山哥哥,山哥哥…”
关山面露嫌恶,别过脸并不瞧她。
关妙仪蓦地声音尖锐:“我就令你如此恶心?”
她嘶声力竭间,脸上的肉瘤随只蠕动,颇为狰狞,司遥眼尖,这只肉瘤比上次瞧见时大了更多。
关妙仪捂着脸上的肉瘤:“你定是嫌我丑陋,不似那贱人貌美!”
“闭嘴!”关山呵斥。
“你有何资格与她相较?”
“哈哈哈哈——”
“骗人的——”
“全都是骗人的——”关妙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泪水逃出眼眶,顺着肉瘤滑落。
她目光发狠,猛地一把揪住脸上的肉瘤,用力扯下,那扎根于她面皮之下的肉瘤真硬生生被她扯落下来。
关妙仪满脸是血,目光阴狠,宛如修罗,她捧着那肉瘤,放轻声音,对关山道:“二叔叔,你瞧。”
牢房墙壁窗户透出的细光洒落在她手心的肉瘤上,只见薄薄的皮下剧烈蠕动着红色的血蛊,这些血蛊像是感受到已离宿主,拼命地挣开束缚,破皮而出。
“我以身豢血蛊,脸上的瘤越来越大,二叔叔,我对你情深义重啊!”
第21章 既做真神仙,何苦动凡心 ……
关山依旧无动于衷。
她丢开肉瘤,扑到牢房木柱上,双手紧紧扣住,纤长的指甲被折断,鲜血淋漓。
关妙仪像是感觉不到疼,目光癫狂:“你为何总记着那不洁之人?她与父亲欢好时的浪荡模样你可曾瞧过?”
“她与母亲针锋相对,逼得母亲甘守一隅你又可曾瞧过?”
“你口中善良纯真,心心念念的清瑶,又是如何虐待我的?”
关山闭上眼睛,疯子,疯子!关妙仪是什么样的人他或许不清楚,可她宋清瑶是何人他岂能不知?
关妙仪脸上的血像是翻涌的江水,将胸口的云雾纱裙晕湿。
她瘫软着缓缓滑坐于地面,目光又呆滞下来,口中轻声呢喃着:“二叔叔,二叔叔……”
母亲带着她二嫁,她容貌丑陋,母亲不许她见人。
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关山,在后院子,他喝了很多酒,瞧见她时并未露出嫌恶之色,只含笑问道:“你如何不去前院吃酒?可是与我一般心里不痛快?”
她的确心里不痛快,但她习惯了,关山将手中的酒坛子塞到她手中:“ 一醉解千愁,来,喝。”
关妙仪深吸一口气,对酒坛猛干一口,瞬间被辛辣的味道刺激地直咳嗦。
关山大笑,端的一副爽朗俊气。
那时她便喜欢上了他,可为何他偏偏是她的小叔叔?母亲为何偏偏嫁的是关家人?
命运待她不公,她不甘心!
次日,丙辰时
冲狗煞南
喜神西南财神正西福神正东
“你听说了么?关妙仪昨夜于牢中暴毙而亡!” 上了马车,顾汀汀突然道。
司遥瞥了她一眼:“这你也知晓?”
“大清早的全城都传遍了,关夫人正在府衙闹呢!”顾汀汀痴缠着司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都在说是关妙仪杀了宋娘子?”
司遥见她实在好奇,便将此案前因后果大致说了遍,顾汀汀恍然,叹道:“可恨痴妒误卿命啊!”
司遥笑道:“所以大小姐,你大清早拉着我上白云庙祈福,做了亏心事?”。
“才没有!”顾汀汀啐道
白云庙坐落于鲤州城外白云道,马车到山脚下时,人头攒动,到处弥漫着浓烈的香火气息。
两边摆满了贩卖香烛纸钱的摊贩,见客人来了,纷纷将手中配好的香烛纸钱递到客人跟前:“礼多菩萨不怪。”
顾汀汀顺手买了两把,司遥咂舌:“这白云庙香火当真旺盛,大清早就这么多善男信女。”
“当然了,我娘时常会来此地做义工,施布呢!”
“恩人!恩人!”司遥恍惚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她转头看去,就见一对儿夫妇脚下匆忙地小跑而来。
司遥认出两人,含笑道,“源源可还好?”
那妇人忙道:“好好好,如今还在庙中呢,主持亲自看养。”
摊主捧着个小红檀木箱子举到司遥眼前:“当日便说如恩人可救犬子,愿将家产奉上。”
司遥摇头:“自个收着罢,若真想谢我,且多行善事,也算为我累了福报。”
两夫妻踌躇不安,不知如何自处。
“待源源恢复后,经此一事,身子只怕大不如前,吃药看病哪样不花钱?自个留着罢。”
司遥这样一说,夫妇两连连点头,面上感激之情不可语也。
司遥扯着顾汀汀走进白云庙。
她虽爱财,不取不义之财,如今她手中也存了些银子,既不缺,何需多,本是黄白之物,不过为世间生存罢了。
上完香,顾汀汀去找住持,司遥兀自于地藏殿的台阶上蹲着,她百无聊赖,一扭头,恍然见身后高台之上蹲着一只黑猫。
竟与骊山遇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司遥蓦地站起身来,那黑猫淡然地伸出前爪,舔了舔,轻蔑地扫了司遥一眼,而后慢悠悠地走进了地藏殿,跳到佛像的肩膀之上蹲坐。
于佛台烟火缭绕间,居高临下,藐视众生,司遥的心突突直跳。
民间传说,地藏王菩萨未得正果前,其坐骑是一只黑猫,后为掌管阴司的神,当日她便觉此猫并非精怪之流,原竟是这样的来头。
既是神,为何甘居宋娘子身侧?
蓦地,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片段,四月廿七那场大雨,说书人道:话说清崇三十五年,宋娘子于白云道——”
四月廿九日,狸猫伪装打更人夜半叩门,待她开门,四野无人,只余猫叫,想来那是它给她的警告,让她莫要多管宋娘子之事。
关山既知此猫的存在,那么欲复活宋娘子一事,此猫是否也出了力?
“阿遥。”
司遥的思绪被打断,是顾汀汀,从住持那儿出来之后,神色欢跃又有些苦恼。
上了马车依旧心不在焉,司遥忍不住问:“住持与你说了些什么?怎么瞧你又欢喜又苦恼?”
顾汀汀忙摇头:“没什么。”
回到东巷,这两日皆未见山尘,房中亦无人,到了子时,尚未归还,司遥吹灭了油灯,准备就寝。
次日,司遥起身,东巷旁便是繁闹的街市,小贩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口中嚷着:油炸糕,煎饼果子,水晶皮包子——
只听一阵碗碟打碎的响声,接着传来云娘的大骂,小元宝的啼哭之声。
司遥正对东方,深吸一口气,于院中打起了八部金刚。
完毕提起桶丢进井里,拉着绳子搅动几下,桶里装了大半的水颤颤巍巍地从井口被吊了上来。
司遥用木盆接了水,指尖伸进盆中,触碰到水,冰凉凉的,心上一激灵,她最后一点瞌睡都没了。
“司姑娘可在?”像是关府小福子的声音。
这大清早的,司遥开了门,倚靠在门上瞧着小福子,这小子比之前倒是圆润了些。
小福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司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寻我何事?”
“主家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怎么能知道?”
司遥想了想:“劳烦稍后片刻。”
借着这个功夫,小福子买了几个大肉包,在司遥出来时,一股脑塞在司遥怀中:“方才瞧姑娘刚起,想来还未用早点,我便随意买了点。”
司遥上手摸了摸小福子的头顶:“好孩子!”
小福子的脸更红了,他小声抗议:“我已及冠了。”
到关府时,外面停了辆马车,关管家掀开帘子冲马车内的人说了什么,关川便于马车下来,远远地冲着司遥招手:“大师,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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