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尘的目光投落在司遥白皙的脸上,他温声道:“无事!”
山尘并没有进船舱,而是于船头闭眼打坐。
司遥摸出地图,以罗盘明方向,确定了目前小船所在的位置,没有偏航,她这才放心下来。
司遥靠在船头的木栏上,双手环臂看着山尘闭目打坐,也不知瞧了多久。
水面广阔碧绿,就在此时,从远处飘来浓烈团团大雾,像是乌云层层滚滚将水面笼罩。
须臾间,四周已是雾蒙蒙的一片。
司遥轻蹙眉,轻声说:“起雾了。”
山尘缓缓睁开眼,只见浓烈的雾气像是从水面蒸腾而上,将视野开明的水面淹没,到处阴沉沉的。
天空乌云密布,司遥站在船头,狂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簌簌作响,头顶那硕大成团的乌云像是触手可及。
“罗盘还有用吗?”山尘问。
司遥启动罗盘,尝试辨明方向,却发现的指针一动不动——罗盘失灵了。
“这雾有磁场!”司遥收起罗盘,看着大雾道。
“据方亭所言,这大雾至少会起三日,三日后便会进入烈日海域。”
司遥走到山尘身边坐下:“眼下咱们只能等了。”
“嗯。”山尘轻声应道,又合上眼皮继续打坐,
司遥用手肘捅了捅山尘的臂膀:“怎么不去舱里?”
“这儿风景好!”
司遥扫了眼被大雾得阴沉沉的四周,笑道:“你且继续赏景罢。”
说完站起身来,掀开船帘进了船舱,山尘这才起身跟着进去。
大雾弥漫,船舱内漆黑一片,司遥点燃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油灯微弱的火苗随着小船微微晃荡。
山尘合衣仰面躺在船塌上,司遥坐在烛火旁,微弱的光落在她的脸上,船外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水面荡漾声都不曾有。
她双手支撑着下巴,看着山尘的侧脸,问:“你会说书么?”
山尘没说话,就在司遥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耳边传来山尘清冷,不急不缓的声线:“太和年间,燕州有一武吏,年近四六,不娶妻生子,不思进取,整日靠着父辈蒙阴走鸡逗鸟,直至将家产挥霍一空。旁人疑乎,何以至此?此吏大笑,尔等皆为凡夫俗子,岂知我心若鸿鹄?
此子疯魔,不堪拯救,邻不再劝,遂去了。
太和五年,北人大举进犯江南,一夜间便破了边防线,以南人做傀儡,冲锋陷阵,诡秘之术层出不穷,边境已然人间炼狱。
此吏得知此闻,连夜收拾行囊欲往边境,丝毫不顾旁人阻拦,只扬言道,此地乃我飞黄腾达之地,何来取命黄泉一说?尔等休得阻拦,坏我前程,必叫汝先陨此地。
旁人听闻此言,哪里还敢阻拦?好言难劝欲死鬼,由得他去了。
那武吏到了边境,竟换了个人似的,有如神助,百邪不侵,自小又习武,年年不曾荒废,如今上了战场竟是如鱼得水,一夫当关,短短一年,便从无名小兵一跃飞天。
三年后,此吏仍在其位,他疑道,梦中所言他加官进爵,绝非此阶,可为何仍止步不前?
其上位将军自他入营,对他照看良多,武吏瞧着将军,心生一计,若将军战陨,他替其位,岂不妙哉?
大丈夫欲成大事,何须婆婆妈妈?他一不作二不休,暗地勾结北人,设计陷害将军,替了将军之位,北人抓其柄,吏日夜不能安,既如此,何须留?他早早想好了对策,假意受胁投诚,于当夜斩杀此北人。
自此高枕无忧,独揽军功,一年便将北人击退,他护国有功,太和帝感念其恩,封候加爵,可世袭,短短四年,一代枭雄,名留青史。”
山尘说完,闭上的眼睛也随之睁开:“如何?”
司遥叹道:“这可真是——”
她话还未说完,小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山尘立刻从船塌起身,提起天命,掀开船帘,稳步走到船舱。
司遥掀开船舱内的小窗,只见原本平静水面波涛汹涌。
她站起身来,出了船舱,站在船头趴在木栏上往下看,黑沉沉的水面咕噜噜冒着泡,像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似的,霎时间将海水搅得天翻地覆。
俄而,水面竟狂风大作,小船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司遥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她死死抓住木栏,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山尘迅速闪了过来,一把将司遥按在怀中,替她挡住从海面吹来的大风:“去船舱 ,别出来!”
山尘话音刚落,大风瞬间停住,此时大雾茫茫,宛如黑云,天色阴沉,大风消失了,水面也宁静了下来。
司遥从山尘怀中抬起头:“当心,有古怪!”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没有一丝波澜的海面,突然,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水中突然伸出一条巨大的尾巴,那尾巴砰的一声砸在船身,又迅速缩回水中。
山尘将天命拔出,不由分说地将司遥推进舱内,目光则紧紧盯着水面,屏吸凝神间,感官放大到极致。
就在此时,那东西再次从水面猛然探出,激起了无数的水花,它隐匿在黑暗中,借着大雾,虚无缥缈。
山尘极其灵敏地捕捉到,拔出天命,朝着大雾中飞身而去。
司遥看着山尘的身影消失在黑雾中,还不等她做出反应,“砰”的又是一声。
小船随即发出嘎吱裂开的声音,汩汩的水流从破开的裂缝中浇灌进来。
司遥快步去了船尾,恰好看见一条黑色巨大的尾巴从水中再次冒出,正欲摔打在船上。
她从腰侧解下捆阴绳,弯起指节敲敲千机铃,铃铛随即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见千机铃闪动着淡黄色的光芒,从铃内飘出来一道白色的残影缓缓缠绕在捆阴绳上。
司遥握着捆阴绳,朝着那条黑色的巨大尾巴抽去,那尾巴竟丝毫不惧,生生受了这一鞭。
“砰——”
尾巴再次重重砸在船身上,四面八方惊涛骇浪,小船几欲侧翻。
入了灵的捆阴绳竟对它毫无作用?
天上似乎下了星星点点的雨水,那水带着浓烈的腥臭,落在船板上,刺啦一声,竟将船板融化出了数个黑窟窿。
司遥抬眼看向天空,只见乌黑中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以及红色的剑气。
“吼——”雾中传来一阵浑厚的龙吟,紧接着一截东西猛地从天上掉下来,碰的一声砸在船板上。
司遥定睛一瞧,只见船板上晕开暗红色的血液,血液之上是一截断掉的尾巴。
此时山尘也从雾中出来,轻巧地落在船板上,他的白衣之上沾满了血液,天命刃口凛冽,散发着阴冷的光,他看见司遥,微微拧眉,声音不重却毋庸置疑:“去船舱。”
司遥正欲说话,水面又是一声响动,只见水面泛起波澜,一颗巨大的蛇头冒了出来,那双眼睛在黑雾中冒着刺眼摄人的红光,它阴冷冷地盯着眼前两个弱小的人类。
“是烛九阴。”司遥颤声道。
这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蛇,身上的鳞片泛着荧荧光泽,那颗巨大的蛇头周边环绕了八颗略小的蛇头,它身后有八条尾巴悬在水面上,九头九尾。
烛九阴的前身是蛇,由蛇修炼成灵,化为龙,成神。
可它又不能算作真龙,算作地龙。
烛九阴泛红的眼珠发出诡异的光芒,忽而它张开大嘴,裸露尖牙朝着船尾的两人扑了过来,行动间带来一阵腥臭的风。
司遥冷静地看着蛇头越来越近,她两指捏着一张黄符,符上环绕着淡淡的红光,就在那蛇头距离她不到一指距离,她猛然将黄符朝着蛇头丢了过去。
紧接着快速摇晃着千机铃,口中念着咒词,蓦地,那烛九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但仅仅只一瞬间。
司遥扭头扫了一眼山尘,山尘瞬间领会,提起天命以全身内力汇集于剑刃,朝着烛九阴劈了过去。
腥风血雨,剑气如虹,天命的力量似将周遭的大雾都破开了道裂缝。
烛九阴发出尖锐的吼叫,海面被搅得天翻地覆,巨大的海浪层层叠叠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神秘清亮的歌声,似近非近,似远非远,不可捉摸,又像近在耳边。
听见歌声,烛九阴猛地将尾巴一卷,小船被掀翻,司遥与山尘双双跌落海中,此时一股巨浪翻涌而来,竟将两人冲散开来。
第47章 海风曳芳心,湖底祭尸林 ……
水面重新平静下来,司遥猛灌了一口海水,腥咸中夹着铁锈味。
她浮在水面,四处依旧大雾弥漫,被打翻的小船以及山尘皆被隐匿在了浓厚的雾气中。
呼呼的风声携带着海浪翻涌的潮汐声,天地间仿佛只余她一人。
司遥喊了数声山尘的名字,声音皆被潮声淹没。
她正欲朝雾气浓重游去,手臂突然被抓住,她心下一惊,待回头看清来人,蓦地松了一口气。
正欲说话,只见原本已平静下来的水面竟从远处席卷而来一层更大的浪花。
远远地。
那浪潮遮天盖日,似与乌云相接,黑压压席卷扑来。
手腕被抓住,山尘带着她下沉到水底,恍惚间,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推力往前推,瞬间便数百丈之外,起起伏伏。
不知在水底飘了多久,司遥胸腔闷得快要炸裂,思绪变得沉重,迷茫。
四周异常安静,缓慢,司遥睁开眼想看看山尘。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不等她反应过来,嘴唇便被覆住。
丝丝清气渡了进来,原本昏沉的大脑变得清明。
她睁大眼睛,山尘低垂的睫毛近在迟尺,腰间被一双手紧紧禁锢。
水底四周再次变得平静,耳边再也没有了那风起云涌的不安感。
她推了推山尘,却瞥见水中飘荡的白衣上似乎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两人自水面浮出,天空已然放晴,原本弥漫的大雾已经消失,不远处便是海岸。
司遥费力地将人扶到岸边的礁石上,只见山尘闭着双目,面色微白,她拍拍山尘的俊脸,轻声喊道:“山尘?”
毫无反应。
那白衣上的血迹越发触目惊心,司遥想了想,伸手正欲解开他的衣裳查看伤口,手腕却被抓住。
山尘气若游丝:“做什么?”
“看看伤口。”
“我没——”他话还没说完,司遥便已将衣裳扯开。
山尘结实的胸膛便裸露在阳光下。
“你想说什么?”司遥头都没抬。
山尘叹气摇头,不言语。
司遥仔细瞧了半晌,疑惑:“没伤?哪来的血?”
山尘撑起身体,正欲说话,又听见司遥正色道:“裤子脱了。”
海水一下下地拍打在礁石上,带来些许泥沙,天空湛蓝,于海岸线接壤的地方呈现晕染完美的白色。
山尘复杂地看着司遥不作声。
见他犹犹豫豫的,司遥索性动手去解他的裤带,山尘制止及时。
山尘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哦。”司遥这才罢休,在他身旁坐下:“方才瞧你的脸色难看得紧。”
山尘轻声嗯了声,又重复道:“无事。”
休息片刻后,司遥率先站起身来,朝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处海面丛林,草木丰盛,天空碧蓝无云,海面远处飘来海水腥咸的气息。
“我过去瞧瞧。”
“一起罢。”山尘撑着天命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脚印深深陷进柔软的砂砾中,巡视了一圈,发现此处人迹罕至,大海遥遥无际,司遥坐在砂砾上,想了想:“咱们被困住了?”
山尘倒是平淡:“明日伐木造船,再行离开。”
眼见天色渐黑,司遥重新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砂砾:“我去拾些柴火。”
待她抱着一捆干柴出来时,只见山尘已将火堆生好了。
温暖的火光在黑暗中舞动,山尘闭目盘腿坐在火旁,外袍被脱下来挂在木杆上炙烤。
司遥将柴火放置一旁,坐在山尘对面,双手撑着下巴,隔着跳跃的火焰看着山尘。
夜晚,小岛上的温度下降,风从海面吹来,湿冷冷的,司遥身上的衣裳还未干透,被风一吹,冷不丁地打了寒颤。
山尘并未睁眼,伸手将挂在一旁已经烘干的衣服拿起丢给司遥:“穿上。”
司遥将自己裹了个囫囵,鼻尖环绕着满是松针与檀香的气息,她用力吸吸鼻子,将身上半干未干的外衣脱下。
山尘听见淅淅索索的动静,这才睁开眼,便见司遥纤白光裸的手臂从宽大的白袍下伸出,将换下来的湿外衣胡乱搭在他面前的木架子上。
山尘盯着湿外衣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垂下眼皮,伸出右手将湿衣理好平摊在木支架上。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司遥一眼,只见她整个人笼在白袍中,还能腾出一只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柴火。
温暖的火光倒映在她琉璃般的瞳孔中,春水般白皙的脸上火光荡漾。
司遥感受到注视,抬眼看向他,却见山尘恰好合上眼皮。
次日,薄曦晨出,司遥便被明晃晃的日光照醒,她用手背遮挡住刺眼的光,继而缓慢地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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