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步步稳健踩在石壁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被她踩过的青藤悄无声息地蠕动,抖索着藤蔓上的绿叶,发出轻微淅淅索索的声音。
司遥听力不错,她顿住,目光投向悬挂在空中的船棺,四周又变得宁静,只有飞流的瀑布发出的淅淅沥沥声。
她并不多做停留,加快脚下的步伐朝着天坑上方攀爬,这时,绳索的离另一头加大力道,司遥攀爬的速度快了很多,不出片刻,便已经接近天坑。
她抬头,就见山尘站在天坑口,冷着脸,低头正瞧着她,
不对,他看的不是她。
是她的身后!
石壁上密密麻麻的藤蔓像是生了灵智,探着尖头朝着司遥爬来,其中一根最为细长的藤蔓缓缓缠上了她的脚踝。
司遥猛然侧身,自腰间拔出匕首,一手抓紧绳索,一手握住匕首回首斩去,竟将跃跃欲试的藤蔓尖头斩落一片。
脚踝处传来一股力将她往下拉扯,那力道大得不可思议,司遥松开绳索,腰往后弯下,用匕首将脚踝上的藤蔓切去。
满石壁的藤蔓纷纷蠕动,扭曲,发疯似的朝着司遥冲来,就在此时,她腰间系着的绳索忽地加大力道,将她拽住,腾空而起,身体飞速往上升,下面的藤蔓铺天盖地。
司遥用匕首划破掌心,鲜血散下,星星点点落在成片的藤蔓上,她双手变化诡杂的手势,口中念道:“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银搜,随我除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令。”
话音落下,原本宁静的夜空突然劈落一道细细的闪电,那闪电精准地落在青藤上,蓦地燃起了一片大火。
司遥落在一个宽阔的怀抱中,脚下踩着实地,她站在天坑上往下看,成片的青藤在火中翻涌,四面石壁皆烧了起来。
天坑底一片火光,浓烟滚滚。
“手。”山尘看着司遥还在滴血的手掌。
山尘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白玉瓶,将里面的粉末仔细地倒在司遥的掌心。
鲜血瞬间止住,司遥问:“这是什么?”
“金创药。”
雪白的手帕裹着手掌,丝丝凉滑之意漫上掌心,山尘包扎完毕,轻声说:“你对自己倒下的去手。”
司遥看着雪白的蚕丝手帕渗出浅浅的红色:“我的血,可以驱蛇虫鼠蚁,料想对那青藤应该有用。”
“驱蛇虫鼠蚁?”山尘目光微闪,继而试探道,“你食用过一寸心?”
“嗯?”司遥不解地看向山尘,“什么心?”
山尘紧紧盯着司遥,目光深处沉冷,像是大雾中的海面,令人琢磨不清。
司遥心脏微紧,这样的山尘她从未见过。
山尘回神,别开目光,喉结滚动:“一寸心乃是武林至宝,传说可活死人肉白骨,属至阳,可驱蛇虫鼠蚁,除邪破祟。”
司遥不语,半晌她才道:“你来春山镇寻宝,寻得便是一寸心?”
“嗯。”山尘应,“可惜一无所获。”
“我从未听过什么一寸心,更未曾见过。”
“我知道。”山尘轻声说,“走罢。”
方才的插曲,两人一路皆沉默不语,她看着山尘的背影,恍惚才意识到,她对山尘并不了解,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顾汀汀曾提醒过她:“与人相交要知根知底才是。”
司遥向来豁达:“是君子何须问出处?山尘少侠人品端重,不必世俗相待。”
顾汀汀不再相劝:“我托人查过山尘少侠,只知其乃柳怀宗首席弟子,其余竟一丝踪迹都查不到。”
“要知道,这世间只要存在便有痕迹,那山尘……”
顾汀汀话没说完,便被司遥制住,她无奈道:“交个朋友罢了,合则聚,分则散,缘来缘去,皆有定论,宽心些罢。”
后来不知为何顾汀汀不再提起此事,反而百般说山尘的好。
“想什么?”山尘的轻声在旁边想起。
她抬眼便撞进山尘的眼中:“无事。”
山尘轻叹:“那一寸心对我至关重要,抱歉,方才吓着你了。”
司遥摇头。
一阵夜风吹来,阴冷冷的,将地面的纸张吹得漫天飞舞,司遥伸手抓过一张,仔细一瞧,竟然是黄陵钱。
她拿出夜明珠,这才看清,此处是一条空无一人,废弃的街道,满地纷飞的纸钱以及香火雾蒙蒙的灰烬,一片黑色的哀沉之色。
司遥目光扫向旁边的巷子,里头黑漆漆的,穿堂风不断地从里面吹来,将倒在街道两旁的桌椅木具,匾杆招旗吹地嘎吱乱晃。
“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街道显得格外响,司遥低头一看,她竟然又踢倒了一个陶瓷罐子。
那陶瓷罐子咕噜噜地滚进了旁边的巷子中。哗啦一声,撞在墙壁上,破了稀碎。
又是一阵阴冷的穿堂风,司遥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可那股血肉腐烂的气息无孔不入,她依旧可以闻到浓烈的恶臭。
她将夜明珠放低,这才发现街道上密集地堆满了血肉瓮陶瓷罐子。
“这罐子在船棺中也有,是有何来历不成?”山尘问。
司遥将血肉瓮的由来以及制作方法简单地说了,山尘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
这次她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陶瓷罐子。
此时街道渐渐起了雾,四周呈现一片灰蒙,就连夜明珠的光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此处是郁善城。”山尘突然道。
“何以见得?”
山尘的目光看向前方,司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大雾弥漫的前方,依稀出现一道巨大的城门,而城门上方挂着一块腐朽的牌匾,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待行至大门近些,司遥这才看清,那牌匾只余一角,风雨飘摇地挂在城墙上,夜风袭来,它便摇摇晃晃地与城墙相撞,啷啷作响。
“郁善城?”司遥指着牌匾上的字问,她并不认得此繁杂的古文。
“正是。”
山尘话音刚落,便听见微弱的拍门声,两人对视一眼,城门后有人?
那拍门声断断续续,时重时轻,忽长忽短,渐渐地更加微弱了,紧接着,拍打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指甲刮在门上的声音。
一下接着一下,听的人触目惊心。
司遥上前一步,正要去开门,却被山尘伸手拦住:“我去!”
他缓缓将天命从剑鞘里抽出,提着天命,一步步朝着城门走去,指甲刮在门上的尖锐声也渐渐微弱下来。
山尘站在城门前,发现城门的门缝里灌进了锡汁,显然司遥也发现了,她看着门缝里溢出来的锡汁道:“ 只有古墓才会以锡汁浇灌墓门,这郁善国当真怪哉。”
山尘掌中蓄力,温声对司遥道:“去边上。”
司遥知他欲以天命强劈城门,便退至城门约莫十丈处。
山尘所剩无几的内力皆聚集手心,汇成一点,山尘提起天命,看似云淡风轻地一劈,连一丝风都不曾带起,紧接着,城门发出嘎吱嘎吱开裂的声响。
“轰隆”一声,厚重的城门竟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另一扇则摇摇欲坠。
忽然,山尘的剑指向门口,司遥便知是方才抓门的东西,她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城门后坐躺着一人形血尸,整块头皮连脸皮皆被剥了个干净,露出底下血淋淋的骨肉来。
岂料这血尸在看到司遥的瞬间,嘴唇剧烈颤抖,喉间发出沙哑的呜咽声。
“呜呜呜——”他颤抖着满是鲜血的手,将怀中的陶瓷罐子颤颤巍巍地递来,司遥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山尘手中的剑轻挑,那罐子咕噜噜地滚落地上,哗啦啦碎了满地,那血尸瞪大双眼,似不敢相信,紧接着便一动不动。
司遥走上前,蹲在血尸面前,看了他半晌:“他死了。”
山尘将天命收回剑鞘,“失血过多,命不久矣,迟早的事。”
司遥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破碎的血肉瓮,在红色粘稠的血液与肥厚的头皮中,她看到一个被染红的招文袋。
那袋上绣着一副极为精致的青竹立岩绣。
司遥猛地看向血尸,颤声道:“他……是张文彬!”
第51章 青士枯岩中,巫师搅民心 郁善巫师
“他是张文彬?”山尘惊疑。
司遥蹲在血尸面前,怔然地瞧着眼前这颗血红的头颅,面部没了皮肉的包裹,红白相间的血肉连着筋血,看起来软绵绵的。
原来人没了皮囊竟真成了红粉骷髅。
半晌,她伸出手拨开破碎的陶瓷片子,从血液黏腻的头皮下扯出招文袋。
招文袋湿润粘稠,上面散发的恶臭直冲鼻腔,背后的刺绣针脚紧密,技法精湛,是双面绣。
山尘轻蹙眉头看着司遥,一言不发。
司遥站起身来,垂眼看着上面的刺绣:“张文彬的娘亲是黄州有名的绣娘。”
“你瞧,很精致罢?”
山尘瞧着司遥手中被鲜血沾满已略微发黑的招文袋,上面的刺绣已模糊不清,可那细密的针脚仍可以窥探刺绣人的良苦用心。
山尘认同:“的确绣工非凡。”
司遥从怀中摸出一块棉麻手帕,将招文袋裹好,他们还得继续寻张天一的下落,带着张文彬的尸体,行事难免束手束脚。
她只能带走此招文袋,回了春山镇好歹立个衣冠冢。
“走罢。”司遥轻声道。
“不埋么?”山尘问。
司遥微微侧脸看向山尘:“此处并无适宜安葬之地,况且,所谓身死道消,既已脱离苦海,肉身不过繁华一梦,何须执着?”
两人进入城门,里面的雾气似乎更浓重了。
司遥与山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路静默,终于,司遥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方才城门打开后,我瞧着张文彬虽已气息微弱精神却尚好。”
“抱歉!”山尘轻声道,“应是他怀中陶罐跌破之故。”
是了,张文彬看见她,想说话却说不出,只能发出呜呜声,并急切地想将怀中的陶瓷罐子递给她。
她也并未认出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就是张文彬。
“我不知那陶罐内是何物,总之,是我冲动了。”
“不怪你。”司遥轻声说,她知道山尘只是怕血尸会伤人。
“一路走来,郁善国遍地皆是此血肉瓮,难不成此国子民皆被制成了血肉瓮?”
“不知。”山尘回道。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铺设琉璃青砖的官道上,四周空旷地回荡着错乱的脚步声,
“你在想什么?”山尘突然问,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可司遥却听出了另外一种情绪。
见她没说话,山尘又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司遥知道他问的是天坑时武林至宝之事。
她想了想:“你不说,自有你的道理,你我朋友,相识一场,我既信你,何必窥探?”
司遥的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让山尘满意。
“你知道我的心意!”山尘声色喑哑。
司遥顿下脚步,山尘也停了下来。
大雾在夜色的遮挡下肆无忌惮地徜徉,夜明珠散发着暗淡的光,远远瞧去,像是浓雾中的一缕微光,而山尘眼中亦弥漫着似大雾散不去的失落。
司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燕州武吏,是你父亲?”
“是我祖父 !”山尘道,他并非倾诉欲极强的人,但司遥想知道的,他皆如实相告。
“我知道了。”这四字简单至极,山尘却松了心。
借着夜明珠的光,四周的建筑陈设在大雾里忽隐忽现,她端详了片刻:“这莫不是郁善王宫?”
山尘的目光顺着司遥的视线扫向那栋最高的宫殿:“飞龙在檐,双龙对望,的确是郁善王宫!”
四周安静极了。
“哒哒哒——”
“哒哒哒——”
司遥猛然顿住脚步,侧身一瞬不瞬地看向身后,只见后方雾气浓的像是泼洒的墨,她打起精神仔细聆听。
“怎么?”
司遥指了指大雾深处,用气音道:“雾里有东西!”
山尘嗯了一声:“有进步。”
“那东西早已跟了咱们一路了。”
“你不早说?”司遥道。
山尘轻笑:“有我在,不必担忧。”
郁善王宫,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红墙绿瓦,但已逾千年之久,早已木梁腐朽,色昏暗沉,但依稀可窥其千年风采。
“上面写的什么?”两人来到最高的宫殿前,抬头就见门头上方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牌匾上布满蛛网,鎏金写就得字体已瞧不出当日的辉煌。
“无极殿!”
“是郁善国王每日早朝之地。”
推开厚重的大门,才发现房梁,木柱,墙壁遍布青藤,司遥跨上门槛的脚硬生生缩了回来,只见殿内地面亦覆满翠绿的藤蔓。
“是天坑里的青藤?”司遥弯下腰,以夜明珠照灯,仔细地观察这蔓延的翠色藤蔓。
“不太像!”山尘皱眉道。
司遥仔细地看了半晌,嘶了一声:“还真不太一样。”
天坑里的青藤,与寻常藤蔓并无区别,而这无极殿的青藤细细分辨,其绿叶之上泛着星星点点的红,藤条之上则满是荆棘。
她仰面看向山尘:“难不成是天坑青藤的祖先?”
山尘瞥了她一眼,掀开衣摆抬腿跨过门槛,踩在青藤上,丢下一句:“等回春山镇你支个摊子说书罢。”
司遥轻声嘀咕,她一个看相的,跟说书的抢什么饭碗?
脚下的青藤厚实绵软,踩上发出细细的淅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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