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嬷嬷尽力平复:“宫外百姓反了!”
“你说什么?”
“百姓受巫师蛊惑,正浩浩荡荡地朝着宫门而来。”支嬷嬷深呼吸口气,“守门的侍卫竟擅自将宫门打开,此刻他们已至通天官道。”
阿树脸色煞白。
“他们说……”支嬷嬷欲言又止。
“说什么?”
“杀公主,享太平!”
阿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在此时,跪在无极殿外的宫女太监纷纷站起身来:“人人皆道公主慈悲,我瞧着放屁,如今性命不保,大伙随我冲进无极殿,一人一块肉,也够咱们活了。”
阿树见状,急忙一把将支嬷嬷拽进殿内,将沉重的大门落锁,支嬷嬷六神无主:“阿树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嬷嬷跟我来。”
支嬷嬷跟着阿树绕去无极殿后,只见阿树找出一套公主制服,快速换上。
支嬷嬷当即便知阿树意欲何为,她看着阿树:“姑娘,咱们一道离开岂不好?”
“嬷嬷莫要玩笑,须得有人留下,才能给公主更多逃离王宫的时间,百姓从未见过公主,只要出了王宫一切尚有生机。”
“可你……”支嬷嬷还要再说。
阿树已麻利地换好衣裳,走至支嬷嬷跟前,抓着她的手:“好嬷嬷,如今我只能托负你了,你我跟随公主多年,公主心中是极敬爱你的,如今大难当前,还请嬷嬷好生照看公主。”
说完,当即跪了下来,重重地给支嬷嬷磕了个头。
支嬷嬷忙将人扶起来:“好姑娘,你且宽心,我必定好生护着公主。”
“我错了!”公主的微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阿树忙上前:“公主?”
郁善公主躺在床上,双眼呆滞,她兀自喃喃道:“我做错了,一切都错了,不应该的,不应该的,怎会如此?”
“公主?”阿树眼中更为担忧。
“公主这像是魇着了。”支嬷嬷道。
“砰……”
“砰……”殿外传来大门被撞击的声音,还有声嘶力竭的哀嚎声,阿树忙道,“来不及了。”
她给公主换上宫女穿的衣裳,又找了块面纱覆在脸上,顿了顿,又将面纱扯下。
从头上拔下蜻蜓钗,没有丝毫犹豫,将脸划了个稀烂,鲜红的血液当即流淌下来,沾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支嬷嬷骇然:“阿树姑娘,你这何苦?”
阿树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百姓虽从未见过公主模样,可我自幼跟在公主身边,他们见过我的模样。”
“砰……”
“砰……”眼见大门摇摇欲坠。
阿树走到书架前,将格子里的花瓶挪开,只见书架后出现一条暗道,阿树扶起公主:“嬷嬷,你带着公主先走!”
支嬷嬷哎了一声,扶着郁善公主进入书架阴暗的密道,阿树重新将密道合上,戴好面纱,深呼吸一口气。
“哐当”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从外面射进来的光极其刺眼。
阿树眨眼,外头刺进来的光太亮了,刺得她眼睁不开眼睛,刺得她眼中泛泪。
黑压压的人潮拥挤进了无极殿。
阿树想着公主,想着公主的眼睛,公主的脸,她闭上眼睛,任由冲进来的人潮将她捆住。
公主啊,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支嬷嬷带着郁善公主游走在暗道之间。
“我不该插手,我做错了,我做错了……”郁善公主任由支嬷嬷粗暴地拽着她往前走,口中仍没有意识地喃喃自语。
支嬷嬷在黑暗中摸索,这该死的密道怎么这么复杂?
听见公主喋喋不休,她怒斥道:“闭嘴!”
“若不是将你献给使者大人有赏赐,真想现在就丢下你。”
公主像是没有听见她的怒斥,兀自顾着念叨,支嬷嬷怒气横生,扬起巴掌,正想打下去,忽然隧道内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
她慢慢放下手掌,细细聆听黑暗中的动静。
黑暗中安静得只有公主碎碎念的声音以及她急促的呼吸声,她默默放下手掌,一把拽过郁善公主:“什么极看重我,皆是狗屁,若是看重我,又岂会任由阿树那死丫头对我大呼小叫?”
“若是看中我,又岂会打发我去照看官驿那群乡野杂夫?就连炖个肉都得让阿树那死丫头盯着。”
“淅淅——”
隧道内又传来那道微不可闻的淅淅索索声,支嬷嬷这次听清楚了,这隧道莫不是有什么脏东西罢?
想到这里,她压下心中的恐惧,拽着郁善公主加快脚步寻出去的路。
“啊——”支嬷嬷惊叫一声,似乎有东西缠上她的脚踝了。
她颤抖着手摸出火折子点燃,火折子发出的微光让她看清了密道内的景象,只见头顶四周皆布满藤蔓,这些藤蔓叶子上零零星星的散落着红褐色的斑点。
在微弱的火苗下,竟有种血液飞溅而上之感。
她低头看了看脚踝上的藤蔓,伸手去拽,岂料那藤蔓像是嗅到什么极为美味的东西,竟直直穿透了她的手掌。
“啊啊啊啊——”支嬷嬷当即惊恐大叫,头顶的藤蔓淅淅索索着纷纷抖动着绿叶,藤蔓支了起来,猛地朝着支嬷嬷冲了过去。
满目的绿色,身体被无数藤蔓洞穿,脚尖离了地,支嬷嬷被高高架起,她艰难地回头看向郁善公主:“公主……救……”
从密道深处爬出来一条更为粗长的藤蔓,它定定地停在支嬷嬷额前,忽地往后摆摆身子,猛然向前。
支嬷嬷额头出现一个血糊糊的空洞。
随着藤蔓抖动着绿色,支嬷嬷的皮肉在不断枯萎,顷刻间便成了一具干尸。
吸血鬼藤仍觉不满,它们慢悠悠地爬到公主脚边,在她身上轻嗅片刻,像是闻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咻地缩回了黑暗之中。
公主于密道内呆了一夜,神志才缓缓回来,她坐在地上:“阿树,阿树。”
她得去找阿树。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摸索着朝着密道外走去。
出了密道便是宫外。
郁善公主边走边瞧着街道四周,随地倒下的桌椅板凳,旗杆灯笼,纷飞的符纸,黄陵钱,街角遍布的陶瓷罐子,空中飞扬的香烛灰烬。
她行至街角,便被人一把拽到暗处。
“阿聪?”郁善公主声音沙哑不堪。
阿聪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他们抓的并非公主。”
“公主您跟我来。”
郁善公主站着不动,阿聪不解地回头看她。
“我要去找阿树。”郁善公主一字一句。
阿聪张张嘴,欲言又止:“阿树姑娘……”
“带我去找阿树!”公主重复。
阿聪放开公主的手,低下头,哑声道:“殿下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城门口,藏匿在一个巨大的水缸后,只见城门下架起一个巨大的锅,底下的火烧得旺旺的,空气中漂浮着肉香。
在燃烧的火焰中,还有未曾烧尽的公主礼服。
地面上还有一支满是鲜血的蜻蜓钗,此刻已覆满灰尘。
锅前围满宫女太监,人手拿着一个陶瓷碗。
公主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她呆坐在水缸下:“阿聪,你可知巫师在何处?”
“公主?”
郁善公主抬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又哑又低:“我乃金龙残魂,十六年前,算出郁善有一劫难,恐有灭国之险,我为报恩,欲救郁善而来,可我才是这劫难的源头。”
“哈哈哈哈哈哈!我才是这劫难的源头!”郁善公主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没有人能与天道抗衡。”
阿聪看着公主,不言语。
半晌,郁善公主抹去眼泪,站起身,面色漠然:“带着瓦罐村剩余的人,离开郁善国,逃命去罢。”
这一切,她须得亲手结束。
天色越发低沉压抑,王宫官道上空无一人,暗沉的天色将王宫笼罩其中,郁善公主来到无极殿,只见殿内站满文武百官,巫师坐于王座之上。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的子民?”
巫师冷笑:“小金龙啊,经此一事,你还是天真!”
话音落下,只见满朝文武瞬间化作青皮鬼,便朝着公主扑来。
郁善公主哑着嗓子低声吟唱巫溪古调,将他们挨个塞入了陶瓷罐子。
巫师一言不发地看着公主做完这一切。
“你怨我抢走你的信徒,香火,令你困于湖底无法飞升,你吃了我,一切因果,皆随风消散,如何?”
巫师阴沉沉地瞧着郁善公主。
半晌,蓦地化作一条九头九尾的巨蛇,几乎将无极殿都占据:“随风消散?”
“我庇佑郁善子民千百年,他们以活人投溺湖中,湖底邪气滋生,我日日于湖底耗费法力净化邪气,十六年前,瓦罐村洪涝,那是你的因果!我耗费千年法力背负因果救了他们,这才不慎被湖底邪气侵体,化作如今这九头九尾的丑陋模样!”
“他们答应供奉我,可心底信奉的却是你,凭什么?凭什么!”
“都该死,你也该死!”
烛九阴身上的煞气弥漫了整座殿堂!
“哐当——”
烛九阴丢下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剜下你的血肉,一千八百片,一片都不能少!”
“今夜子时我自来取用,若不足数,我便发动山洪彻底淹没这座城池!”
烛九阴说完,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
郁善公主脸色发白,一千八百片……
她不怕疼,不怕死,只怕浑身的血肉凑不出那一千八百片!
她抱着陶罐,解开衣衫,捡起地上的匕首。
刀尖轻轻用力,便从手臂上剜下一块薄薄的皮肉。
郁善公主不断重复着方才的动作。
一片。
一片。
她必须在血液干涸前凑足数。
青砖地上鲜血弥漫。
“五百八十片!”声音似若游丝。
“六百零一。”眼已是强弩之末。
“六百……”
郁善公主死了,凛冽的刀刃融在鲜血中,一半血肉身,一半血骷髅。
子时,烛九阴化作巫师如约而至,他站在公主跟前,沉默着看着她。
半晌,才蹲下来抱起陶罐,手伸进去抓了把,囫囵塞入口中咀嚼!
忽而,他化作蛇身,张大蛇嘴,将郁善公主尸体一口吞了干净。
就在此时,烛九阴的额间浮现出一道人影,这是位穿了盔甲的将军,俊秀的脸上满是正气。
烛九阴面露痛苦,兀自张嘴,将郁善公主吐了出来。
可吐出来的只有一副白骨,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烛九阴不满:“真后悔吃了你。”
夜色彻底将这座王宫笼罩,到处一片寂静,只有脚步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走这边,白日里公主去了无极殿。”
阿聪带着剩余瓦罐村的村民摸进了王宫,刚进入无极殿的大门,便见满地的陶瓷罐子,借着明亮的月色,他看见地上散落一具血淋淋的白骨,旁边是白日里公主穿的衣裳。
衣裳上还有一颗跳动不止的心脏。
阿聪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匣子将那颗心脏放于匣内。
“葛大娘,给公主换身衣裳罢。”阿聪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葛大娘绕去殿后挑了一身衣裳将公主的尸骨裹好:“阿聪,俺们把公主安葬何处?”
阿聪语塞。
葛大娘想了想:“俺听大伙说,巫师于巫溪湖旁天坑内造了一副棺材,很是气派,公主身份尊重,草草葬了,不好。”
公主被瓦罐村的村民葬于天坑船棺内,此水葬船棺乃是烛九阴专为禁锢金龙这一缕神识而造。
阿聪等人误打误撞,竟将公主永久地封禁在了巫溪湖。
阿聪带着剩余的村民连夜离开了郁善国!
寅时,无极殿内,暗道破开,吸血鬼藤纷拥而至,将城内幸存的百姓吸了个一干二净。
次日,晨曦薄出,明晃晃的阳光散落下来,郁善国已然成了一座空城,王宫被鬼藤覆盖,遮天蔽日,宛如有一个巨大的藤笼。
郁善古国,至此一夜亡城。
第66章 万恶蒙智心,千年化虚无 ……
司遥等人是被一阵高亢的龙吟声震醒的,她揉着太阳穴缓缓从地上起身来。
“吼 ——”又是一声响彻天宇的龙吟。
紧接着地动山摇。
司遥险些站立不稳,山尘一把捞住她的手臂。
“多谢!”
“外面有东西打起来了。”黎十娘道,“出去瞧瞧!”
说完,她带着黎宛率先离开。
司遥走到张天一尸体旁,取下他脖子上挂着的双鱼环抱翠色玉佩。
秦妈妈闲暇时曾与司遥说起过,她丈夫故去后曾留下一枚玉佩,可司遥从未见秦妈妈拿出来过,料想这玉佩一定在张天一身上。
出了地下宝库,外头狂风大作,天地一片黯然,只见浓厚的乌云滚滚间隐约游走二龙,一金一黑,死死缠斗在一起。
“是太白山的金龙?”司遥仰面看着于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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