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高地远的,我不嫁,呜呜呜——”
司遥这才听明白,原来是顾老爷给汀汀说了一门亲事,对亲是京都伯爵府世子江泊呈,司遥拍拍顾汀汀的肩膀:“是一定要嫁么?”
顾汀汀抬起脸,雨带梨花:“爹爹铁了心的。”
“伯母是何看法?”
顾汀汀看起来更生气了:“娘亲竟一句话都不曾说!”
司遥想了想:“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顾汀汀闻言擦擦眼泪,不解地看向司遥。
“旁观者清,伯父伯母一向疼爱你,此事不假,天下间没有哪个父母愿意将自己疼爱的孩子远嫁,伯父伯母亦然。”
“可如今两人皆铁了心,你们家又是皇商,伯母伯父此举反倒令人生疑了。”
顾汀汀努力睁开已经哭得臃肿得宛如核桃般大小的眼睛:“阿遥,你这样一分析,倒也有理。”
“许是我真的误会爹爹娘亲了。”
司遥将顾汀汀拉起来:“我听彩华说,你这一整日滴水未进,先吃点东西罢。”
“你用完饭,伯父伯母便自个来寻你来了。”
顾汀汀破涕为笑:“什么都让你算着了!”
司遥看着顾汀汀用完饭便提着食盒出去了,彩华将空食盒接过,打开盖子扫了一眼,默默地给司遥竖起了大拇指。
回到巷子,见山尘房门开着,司遥走进去,就见山尘在擦拭天命的剑鞘。
“这剑也是你祖父的?”
“嗯,是从一位江北王爷手中所得。”
山尘收好天命,扫了眼司遥,“不高兴?”
“你知道京都伯爵府江家吗。”司遥趴在桌上问。
山尘倒茶的手蓦地顿住,只须臾便恢复了:“知道!”
“怎么?”
司遥叹了口气:“顾伯父给汀汀说了门亲事,对家正是京都伯爵世子江泊呈!”
山尘给司遥面前的茶杯倒了茶,放下茶壶,这才缓缓道:“京都伯爵府乃是世袭,并不得道丰帝信任,现如今已是没落,只剩个空头爵位罢了。”
“顾氏此举,看来是欲举家搬至京都。”
司遥抿了口茶,微惊:“这样么?”
次日清晨,司遥起个大早,洗漱完后带着小元宝,拉着山尘一道去吃早点。
她要了两屉小包子与三碗饺子。
此时天色才放亮,日头还未出来,翠绿的树上还点缀着些许水灵灵的露珠,路边的青草湿漉漉的,四周泛着些许清晨的冷意,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商贩支起摊子。
司遥伸手摸了摸小元宝的衣裳,挺厚实的。
“姐姐,我不冷!”
司遥哼笑,拍了拍小元宝的后脑勺:“姐姐我冷啊!”
小元宝想了想,便要将衣裳脱下来,司遥忙按住他胖乎乎的小手:“逗你呢,吃你的。”
小元宝这才乖乖低下头,捞着碗里的饺子,塞了满嘴!
“哎,方才瞧见没,张捕头用牛车拉了一具尸体回来,那味道……”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子用手扇着风。
“瞧见了,跟他打招呼也不搭理人,脸色阴沉沉的,怪骇人的。”
“你不知道,死的那是他手底下的捕快。”
听到这里,司遥捏着筷子的手顿住,她缓缓转头看向闲聊的两人,只听见他们继续道。
“那捕快我平日里也是见过的,很是有能力!叫什么来着……”
“胖鱼!对,大伙都叫唤他胖鱼捕头!”
第69章 苦为良善磨,但尽绵薄力 ……
胖鱼死了?
司遥呆滞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司姐姐?”
衣袖被扯动,司遥低头,就见小元宝肉乎乎的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司遥回过神来 ,笑得十分勉强:“待会吃完让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元宝睁着大眼睛,乖巧地点头。
“小元宝交给你了,我去趟衙门 !”司遥看向山尘,说话间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去了县衙。
刚进大门就见堂内停放一辆两轮木车,旁边围满了捕快。
那牛车木板已经很破旧了,上面躺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衙内到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
张均平冷着脸站在牛车旁,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尸体。
衙内气氛沉重。
察觉到有人进来,张均平微微侧脸看向门口,见是司遥又低下了头。
司遥径直走到尸体旁蹲下,掀开白布的一角,瞧了片刻又默默放下——的确是胖鱼,脖子上有一道见喉的刀口。
鲜血已经凝固,皮肉微微向两侧分开,依稀可见皮下泛白的肉以及被切断的喉管。
司遥闭上眼缓了片刻,直到身后传来急促跌撞的脚步声,她这才睁开眼睛。
细猴喘着粗气,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白布下的尸体,五指紧紧抓住门梁,随着指间收紧,指甲与木梁的漆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均平见细猴迟迟没有进来,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沙哑着嗓子:“我找到胖鱼的时候,他手里正死死拽住这本书。”
细猴没瞧,便已知晓这书是什么。
他颤抖着手将书接了过来,扯开书封的细绳,好几次都没能解开,他像是失了耐心,索性上牙撕扯,眼泪从眼眶滑落,掉在书封的油纸皮上晕开又滑落。
细绳总算被扯开了。
细猴胡乱地将油纸皮撕开,当露出书上的四个大字时,他便泣不成声。
《京师杂谈》
他细猴没什么大爱好,平日里最爱的便是听些有趣的杂事,越是身份贵重的大户人家宅子里传出来的八卦,就越是他的心头好。
当他知道胖鱼要去京都时,便兴冲冲地缠着胖鱼务必给他带一本《京师杂谈》。
“皆是些人云亦云的虚话本,有何可瞧的?”
细猴瞪眼:“我不管,你只管带就是了。”
胖鱼被缠得无奈,只得连声道:“好好好,我带!”
细猴这才满意放他出城。
可如今,书带来了,人却没了。
细猴瞧着手中的书,再没了欢喜雀跃,只有连绵不绝的恨,他发狠似的,徒手将书撕了个囫囵,用力砸在尸体上。
“我不要这书,陆真,你给我起来!”
“陆真!”
见白布下的尸体毫无动静,他快步冲上前,发疯似的正欲冲上去拉扯尸体,张均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冷静点!”
细猴此刻哪里还能听见什么?
他只知道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照顾良多的胖鱼哥哥没了,虽然,他从未这样叫过他。
司遥别开脸,不忍再瞧,她知道,细猴瞧着平日里总是对胖鱼没什么好脸色,颐气指使的,但她知道正因感情深厚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细猴总算冷静下来了 ,他眼中泛着红血丝,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正欲掀开白布的一角,指腹堪堪触碰到白布便停了下来。
半晌,他收回手。
蹲在地上默默将方才被他撕得粉碎的书捡了起来,一一拼好。
今日并未出太阳,厚重阴沉的乌云将整片天空覆盖,抬眼望去,雾霭茫茫。
衙门虽请了新的仵作,但仵作还在上任的路上,因此验尸之事只能再次劳烦顾汀汀。
只是顾汀汀现下被婚配的事儿折腾得焦头烂额,只怕一时也是顾不上的。
不得已,张钧平只能将上任已请辞的老仵作连夜请了回来。
次日申时,验尸结果方出。
死因乃是一剑封喉,张均平从旁协助老仵作,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胖鱼喉间的伤口。
“如何?”见张均平从义庄内出来,司遥忙问。
“一刀毙命,凶手剑法极其凶残,狠准。”
司遥沉默着,半晌才继续问:“尸体上有符文么?”
张均平摇头。
司遥疲倦地走到义庄门前的石阶上坐下,低头瞧着干燥的黄泥地面,泥尘下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块碎石块被沙土掩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格外沉重。
“上次你跟去调查那批黑衣人,可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司遥没有抬头,仍旧盯着地面。
张均平走到她身旁坐下,目光看向远方起伏不断的山峰:“那批神秘人乃是死士,我与胖鱼猜测只怕与京都有关。”
“所以胖鱼独自去了京都调查,并且已取得关键证据。”司遥继续推测,“ 你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鲤州城五十里开外!”
“也就是说胖鱼调查期间并未被对方察觉,而是要快回城才被对方追上来?”
“嗯。”张均平应道。
“那刀口我瞧着倒像是出自江北屠山黎氏,江北残刀!”司遥突然说。
张均平看向她。
“我不会看错!”司遥坚定道,她与黎十娘接触时日虽不长,但于她的刀法还是能瞧出些许门道的。
张均平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这是在草丛里找到的。”
司遥接了过来,只见上面隽刻着一个繁杂的字体:黎。
“难不成果真是她?”司遥喃喃自语。
见张均平面露不解,司遥将郁善古国遇见黎十娘一事说了个仔细:“当时,黎十娘瞧见天空绽放的极乐弹便仓促地离开了。”
“芦苇荡分开后,算算时辰,她大概是专门去截胖鱼的。”
“我知道了。”张均平沉默着站起身来,“我去一趟胖鱼家,一起么?”
司遥点头。
两人到胖鱼家时已是黄昏,巷子里冷清清的,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悲泣声。
张均平抬起手轻叩响了门。
屋子里的哭泣声停止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妇人愣怔了一下,吸吸鼻子,提起粗布袖口将眼泪擦干,强行支起点微末的笑容:“张捕头?”
“陆伯母!”
“请进!”陆伯母侧开身子,让人进来。
屋前的竹椅上坐着个人,正吧嗒吧嗒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烟草的火光燃得极快,院内弥漫着烟草呛人的味道。
司遥喉间发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孩他爹,还不快给烟灭了?”陆母忙对丈夫道。
陆父充耳不闻,更用力地猛吸了一大口,又重重地将烟雾吐出。
“别介意啊,他早戒了,只是心里不痛快才略微抽些,您多担待!”陆母将两人请进屋子,忙上了茶。
“伯母不必如此,胖鱼之事,我——”张均平不善言辞,他说了一半,便不知如何接下去了,只得将厚实的钱袋放在桌上。
司遥接话:“陆真捕快是为真相而牺牲,县太爷已为其请了义士表彰,这些银子,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当然,陆义士高举并非银钱这等俗物可衡量的。”
陆母听着,再无法控制情绪,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
“嘎吱——”门外响起了竹椅子晃动的声音,紧接着,陆父便大步走了进来,将桌上的钱袋子哐地砸在地上:“谁要这愣什子?”
“我要我儿子的命!我要我儿子活过来!”
“当初我儿子进衙门,你答应过我,会多照顾他的,你怎么能让他查那么危险的案子?”
陆母急忙起身,拦住陆父:“孩他爹!”
陆父再无法压抑,他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痛哭起来,头上的黑白交杂的头发,在略微昏暗的屋子显得尤其扎眼。
“你们给我滚,滚出我家!”
司遥感觉胸腔难以呼吸,她拍拍张均平的肩膀,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坐在胖鱼家门口的石阶上等了多久,巷子里不断吹来阴凉的穿堂风,她感觉不到冷,呆呆地看着对面紧紧关闭的大门。
突然,对面的门打开了。
司遥与细猴视线对上了。
“你怎么在这儿?”细猴的嗓子哑得像是吞了一把刀片。
司遥没说话,冲着身后的屋子抬抬下巴。
“你滚不滚?”里头传来陆父失控暴怒的怒吼以及杯盏破碎的声音。
“对不起!”张均平似乎只会说,也只能说这三个字了,好像这样才能缓解他心里的痛楚。
细猴走了进去,没一会儿,里头的动静小了。
半注香后,张均平出来了,细猴跟在他身后。
“那银子是你们私掏的腰包?”细猴问。
司遥扫了一眼张均平 ,他依旧沉默,她点头:“嗯,两位老人家只胖鱼这么个儿子,如今也年逾半百,后半辈子总要有点银钱傍身!”
细猴沉默着 ,半晌才道:“多谢!”
“头儿!陆伯父只是伤心极了,并非有意对你出言不逊,你……别放在心上。”
张均平别过脸,不说话。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两人出了巷子,司遥这才瞧见张均平的脸颊有一道血印子。
“你的脸?”
“无碍!”张均平道。
司遥掏出手帕递给张均平:“擦擦!”
“义士表彰,有慰金么?”
“嗯。”张均平将手帕按在脸颊伤口处,“一百两,县太爷届时也会往上添些送去陆家!”
司遥点头:“如此一来,胖鱼的身后事儿也能略微体面些,陆家二老,日后养老也不必忧愁了。”
两人顺着繁闹的街道往前走,一路上都没再开口说话,到了分叉口,司遥道:“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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