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世子就在边上呢!”
众人让了开来。
江泊呈跪在塌前,抓住了江老太太的手,他放轻声音:“祖母,孙儿在呢!”
江老太太的手放松下来,她看着江泊呈,颤颤巍巍地抚摸着他的脸:“人追回来没有?”
江泊呈没说话,她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她不愿意进咱们家的门,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一个人撑起这诺大的伯爵府,你比你父亲做得还要好。”
“我做得好么?祖母。”江泊呈茫然地问。
“乖孩子,没人比你更好了。”
“可是若是好,她怎么丢下我了呢?”
“世子,世子!”管家脚下匆忙地跑了进来。
“宫里……宫里头,来人了!”
江泊呈身子一僵。
“可是为今日的婚事?”江老太太急地直起上半身。
“不是的祖母,昨日圣上便说了,今日会召我入宫!”江泊呈温声宽慰,“孙子去去就回来,祖母保重身体才是。”
江老太太缓缓又躺了回去,呢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世子放心去,老祖宗这儿有我呢!”从纹见江泊呈放心不下,忙站出来说。
江泊呈带着管家脚下匆忙着出去,他从大拇指上褪下一个扳指递给管家:“去城西黄花巷去寻一个叫苗六的人。”
管家接过扳指忙去了。
乾坤殿内落针可闻,道丰帝于案前处理要务,龙涎香已燃烧了大半,他这才搁下笔,靠在后座上,伺候的太监忙上前,替他揉捏着眼角。
“你可知,朕唤你前来,所为何事?”道丰帝声音略带疲倦。
“臣不知!”
“不知?”道丰帝睁开眼,拂开小太监按摩的手,“内阁与兵部的折子都堆到朕这儿来了。”
许是并不想置气,他强压下怒火,将堆在右手边的折子统统丢在江泊呈面前。
“看看!”
道丰帝抿了口茶水压下火气,又缓缓放下。
江泊呈拾起散落地上的折子,打开来,不禁冷笑,动作真是够快的。
带头参他的,是新科状元江舟,折中所诉他无视江南律法,以人命祭祀殉阵,天理不容。
此人才情俱佳,于内阁虽担任小小的编撰,却可很受内阁重视。
至于这所谓的兵部,则是关山。
关山当年入军驻守边疆,举荐他的,正是兵部尚书!
“你以往办事,从未出过岔子,如今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道丰帝捏着鼻梁,“你要朕怎么保你?”
江泊呈放下折子:“保不住,便舍了罢!”
“放肆!”道丰帝震怒,将手边的茶杯朝着江泊呈掷去,滚烫的茶水浇湿了他的衣襟。
“好好好!你既如此想,朕便全了你的心意!”
“来人,将他收监诏狱,择日再审!”
江泊呈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收监诏狱,而非大理寺。
伯爵府世子江泊呈被收监一事,消息像风一样,瞬间传遍了整座京师。
人人皆知,江泊呈是道丰帝的爪牙,可他却自断臂膀,这是为何?
从纹得知消息后,急得如同火上浇油,忙勒令下头的人不许到老祖宗跟前胡说八道。
她将闲杂人等一律赶离慈安堂,就留了几个贴身照顾的,老祖宗如今年岁已大,以前便遭受了儿子儿媳双双亡故的重创,好容易这些年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又被今日的婚宴刺激得泛起了旧症。
若是让她知晓世子入了诏狱……
林家一向与伯爵府交好,林夫人得知将老太太病重,忙上门来探望。
江老太太打起精神与她说话。
那林夫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叹了口气:“老太太也不必担心,世子颇得圣上赏识,必能平平安安地出诏狱,我家老爷得知……”
“你说什么?”林夫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江老太太打断,她一把抓住林夫人,“什么诏狱?”
林夫人这才明白过来闯祸了,她不自然地站起身来,挣脱了江老太太的手:“这……您不知道啊。”
“我这嘴,真是……该打!”
屋里头的丫鬟皆红着眼,也顾不上尊卑,都瞪着她。
林夫人忙带着人走了。
慈安堂内安静下来,江老太太看向云纹:“你们都知道?”
说着一口气抽了上来,再下不去,瞪着双眼直直倒在枕头上。
“老祖宗!”云纹惊叫一声,冲了上去。
第125章 一朝天子臣,断刃弑君主 ……
诏狱里头阴冷潮湿,壁上挂着各式的刑具,地上流淌着鲜红黏腻的液体,被滚烫的热水一冲,混合着泥浆,蜿蜿蜒蜒地被冲入了下水沟。
“这味儿可真够冲的。”狱卒抽抽鼻子,呸的一声吐了口痰。
“第一次来?还嫌味冲?”另一个拿起扫帚将地面污血尽数扫去。
江泊呈躺在陈旧腐烂的稻草上,恍惚间听见有人开锁的声音。
“哟,哪来的丧家之犬?”邵霖含笑着弯下腰,靠近江泊呈,很吃惊的模样,“江世子?”
又转身对旁边的狱卒道:“抓错人了不是?这可是陛下身旁的红人!”
那狱卒不知说什么,傻笑了两声:“大人……”
“得了,做得很好,出去买壶酒喝,这儿,有我呢!”邵霖丢给狱卒一袋子沉甸甸的银钱。
狱卒忙接过,将腰间的钥匙给了邵霖:“多谢大人!”
人都出去后,诏狱安静下来,只有邵霖在牢房里走来走去,鞋底踩在稻草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沦为阶下囚的感觉怎么样?”邵霖看着这个多年的老对手,“前儿个刚从我手里劫走个人,今日便遭了报应,真是苍天有眼呐!”
“江泊呈,这一局,是你输了。”邵霖说。
江泊呈闭着眼不言不语,身上挨了刑的伤口又疼又痒,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咬。
“不说话?”邵霖勾起一抹冷笑,他一脚踩在江泊呈的伤口上,用尽力气去碾压。
江泊呈疼地额间冷汗涟涟,却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邵霖觉得没意思极了,他松开了脚,问:“你明明在为上头做事,如今东窗事发,却被舍弃,如同丧家之犬关在这诏狱,受我折辱,你可知这是为何?”
江泊呈笑了,他微微睁开眼睛,只露出一点缝,他声音嘶哑:“是为何?”
那眼睛里满是戏谑,邵霖觉得他又在嘲笑他了,他冷下脸,阴恻恻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怕的应该是你!”江泊呈语气随意极了。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邵霖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知道你为何总是输给我么?”江泊呈问。
“你近点,我告诉你。”
邵霖将信将疑地靠了过来,只听见对方说:“因为,你蠢!”
“哈哈哈——”
邵霖气得脸都黑了:“你找死!”
他一把掐住江泊呈的脖子,窒息的快感快速涌来,江泊呈仍然在笑。
邵霖忽然心底生出一股恨意,可他不能,他用力丢开江泊呈:“疯子!”
“怎么……不继续了?”江泊呈缓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问,“你不敢杀我!邵霖。”
邵霖心口在剧烈起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他死死盯着浑身是血躺在稻草上奄奄一息的人,他突然颓废地发现,就算对方沦为阶下囚,他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像是想到了什么,邵霖一扫颓气:“哦,差点忘了,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希望你听完之后,还能笑得出来!”
江泊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却冷得犹如三月寒山。
“我方才打南街过来,便瞧见你们伯爵府啊,宾客纷至,可惜却没个主事人,我没收到帖子,不能进去替你探个究竟。”
邵霖边说边观察江泊呈,见其面色青白,兀自笑了一声:“不过,你我相识多年,我还是念着你的,这不拉了个人问,这一问,可了不得,你猜怎么着?”
江泊呈死死抓着身下的稻草,恨恨地盯着他。
邵霖笑得越发开怀,弯腰靠近江泊呈,压低声音,说:“ 江老太太过身了。”
江泊呈强撑身子一把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
邵霖笑得眉眼舒展,啧啧道:“可怜,可叹!”
“你撒谎!”江泊呈眼底爬满血丝,他咬牙切齿。
邵霖摆摆手:“是真是假,以你的本事,若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泊呈喘着气,缄默良久。
半晌,他忽然抽笑着瘫倒在地,仰面看着诏狱黑沉沉的天:“我是他的盾,亦是他悬于颈侧的刀,今日刃断,来日,便是你见血封喉的铮鸣!”
邵霖被他这话吓得浑身冒汗:“你休想唬我!”
“你不想知道,如何破局么?”江泊呈幽幽说。
邵霖走得匆忙,全然没有瞧见江泊呈盯着他的目光在黑暗里闪着渗人的光。
“嘎吱——”牢门被锁上。
江泊呈收回了目光,心头却异常平静,他从未怀疑过邵霖的话。
忽而他轻笑了一声:“可惜……”
“殷殷切切千般算,终是黄粱了了空!”
他这些年的努力,在今日皆付诸东流,他可以死,也不怕死,死是一件痛快的事,刀刃轻巧地割开喉管,猩红的血液便会飞溅三尺,星星点点地留在石壁上,历久弥新,沉淀在时间的长河里,腐烂发霉,又生根发芽。
他在乎的,生平用尽全力去守护的,接二连三离他而去,他无力,他抓不住,他叹苍天无情,又道这是场报应。
道丰帝肖像其父,善弄权势,满朝文武在他手里皆为局下棋子,包括他江泊呈。
这些年,他爬得太快了,快到百官忌惮,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喜笑相迎。
道丰帝容不下他,是迟早的事。
自从其将他拿下诏狱,他便知道,他中了道丰帝早早便设好的圈套,他早就想废了他这颗棋子。
五行祭天,长生阵法,是他亲手将把柄送到人前,可他不得不这样做,一寸心被食之事瞒不住,若是走漏了风声,就算他将阿絮日日搁在眼珠里,又能防几日?
他护不住他的祖母,但他的阿絮,此生皆会平平安安,长命顺遂。
*
邵霖的心被江泊呈的话搅得翻天覆地,回了府邸仍心不在焉。
“大人,这酒可要温温?”桌前伺候的美婢青葱般的指尖触了酒壶,温声问。
“大人?”
邵霖回过神来:“啊?你去罢!”
没婢提着酒便下去了,邵霖心头高悬,瞧着一桌子珍馐却毫无食欲,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江泊呈说的那句话,今日刃断,来日,便是你见血封喉的铮鸣。
他江泊呈今日沦为阶下囚,只因办砸了差事,沦为弃子,那他呢,他亦是柄悬刀,不过这刀的刀刃对着江泊呈。
若有朝一日,他代替了江泊呈,会不会有人代替他?
邵霖越想便越发做立难安。
美婢温了酒来,替邵霖斟了满满一杯,邵霖毫无知觉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暖酒入愁肠,冰冻的血液得了片刻喘息。
邵霖猛然站起身来,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得去寻破局之法。
邵霖提温酒与食盒来到牢狱时,不禁觉得可笑,白日里来还是耀武扬威,此时来,却是求人要一条通天大道。
江泊呈听见锁扣清脆的“咔哒”声,连眼皮都没掀开,他早就料到,邵霖会折返。
邵霖进来后,打开食盒,将下酒的菜端了出来,又摆了两个酒杯,替江泊呈斟了满满一杯酒。
不等他请,江泊呈艰难地支起身子。
邵霖从怀里摸出一瓶金疮药丢给他:“你身上的伤,非我本意!”
江泊呈将金疮药丢了回去:“别废话!”
“你……”邵霖想骂他不识好人心,可此次他是来求人的。
江泊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杯温酒下肚,却驱不散诏狱半点寒气。
“想好了?”江泊呈问。
邵霖忙给他添酒:“是,我要活!”
江泊呈笑了笑:“你可知先皇是怎么死的?”
邵霖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事,夹菜的手僵在空中。
“看来是不知道。”江泊呈继续说,“也是,当年所有知情的,全都被他处理了,像是一场大雪,覆盖得干干净净。”
“你想怎么做?”邵霖面色沉肃。
“改江山,易天主!”江泊呈说得轻飘飘地,却把邵霖吓了个半死。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你疯了?”
“我找你是救命的,不是寻死的!”
江泊呈冷冷地看着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今日你丢盔卸甲,也难逃一死。”
他江泊呈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也曾天真地想,做完最后一件事,便利刃归鞘。
邵霖又默默坐了回来,问:“具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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